第84章 驀相會(三)
第084章 驀相會(三)
“三娘, 你說長安那邊,是聖人主動提及,還是被朝臣發現不得已說的?”清河撐着下巴,自窗外望去, 王少尹的陣仗依舊很大, 十幾個人擁着一頂馬車浩浩蕩蕩離去。
“我想應該是後者。”李知輕聲道。
“謝愈和于參在東都未查到什麽, 長安無有利的消息, 聖人如何會提及我二人。”
清河合上窗,屋中暖和了些,“咱們好不容易查到些零碎線索,如今身份卻是暴露。”
李知回憶着出長安之時, 打探來的消息, “早就聽說河南府的老府君已是不管事,全靠少尹接手,今日得知貴主至,竟也是未來。”
清河忽而扭過頭, 咬牙道:“這個王少尹, 一個勁地塞人。”
哪裏像他所說,是來服侍, 這分明就是安個眼樁在她們身邊!
李知輕扯笑, “王少尹無非是想将我們的動靜了如指掌,不論筱雨收不收下, 他都有法子。”
只不過是,在明在暗的差別罷了。
“出京之時阿耶留下兵衛, 如今正好派上用場。”清河憶起這事, 心下松快幾分,“咱們便将身後的尾巴交給他們解決。”
李知點頭, 這是個好法子,“巷子路窄且靜,不似坊街,想來便于陳将軍他們抓到。”
只要去尋那巷子的私鹽之地先不被他們發現,便也算未打草驚蛇。
“我先回屋,咱們過一會兒便動身。”
她總有預感,那日窗邊印着的人影,會是鹽稅之案中,最關鍵的突破。
李知很快回了自己房內,她踱步将給案上的花瓶換了水,外頭便又響起了很輕的叩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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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擱下還未擦拭的瓶身,轉身去開門。
“五郎?”
李知一愣,退步讓他進來,手中還沾染着方才的水珠,“你怎麽來了?”
謝愈很快替她将門合上,一垂眼,便望見她指尖挂着的水滴,“被将才王少尹的動靜所驚,所以過來瞧瞧。”
他擡腕将李知的手握住,圓潤的水珠一瞬得消融,黏膩之感也頃刻被溫度化解。
李知似有所感,盯着兩人牽着的手瞧了會,她拉着謝愈朝內坐下,“王少尹那麽大的陣勢,無非也是想告訴東都所有人,貴主來了。”
她輕捏了捏謝愈的手,“五郎回去收拾一下,咱們一會兒,便去陳阿翁的窄巷探一探。”
謝愈低低應下,掌心相貼的溫度很暖,他卻舍不得松開,“我那日在鹽行坊望見阿九的背影,我還以為自己瞧錯了。”
他頓了一下,又絮絮叨叨念起來,“我回旅舍寫了封寄回長安的家書,裏面夾了一張給謝聽白。”提及此,似乎又回到那個點燈握筆的風雪之夜,他傾身将李知擁入懷中,帶着些不易察覺的委屈,“本意是想讓她悄悄給你送去的。”
只是可惜,那封信他還未尋人寄出去,他想,也或許是未寄出,兩人才能又在東都相遇。
李知擱在謝愈肩上,有些想笑,“謝清讓,我都在宮中,聽白怎麽給我送來啊。”
豈料身前人将她腰收緊一分,微駁道:“你總會出宮,聖人也未給你出宮設限,她還是能尋到機會給你送來。”
李知自謝愈懷中起身,笑瞪言:“五郎倒是會使喚你阿妹,每次都差她送信。”
“不過五郎若真寄于長安,我或許自你回來都不會收到,聖人雖讓我出宮不受禁,但我,還未曾破過。”她微扭頭,擡手輕撥弄瓶中開得正豔的梅花。
謝愈視線自然也随着她的指尖落在花間。
他輕聲開口,“李公每每在宮外遇上我,皆會向我問上一句,三娘何時會出宮回家?”
這樣的話他其實也不知如何回答,在長安宮城之中,兩人所能相見之地,除了千秋殿便只能在武德殿前。
因此,去往千秋殿的日子,謝愈是掰着指頭算的。
李知指尖微頓,手心間的那道淺淺的疤痕便顯現出來。
謝愈目中猶如一刺,他擡臂握住昭九的細腕,帶于身前來。
那道橫于掌心的疤痕已經很淺了,可他仍是能望見那日,觸目驚心的紅。
“聖人雖不給我設限,但我若是長久出宮,不知還有多少禍事要落在我身上。”李知任由他将手牽到懷中,“此番東都之事結束,我會先去府上。”
謝愈暗自蜷縮緊指尖,幾乎是無意識地垂頭,他的唇便觸到李知的手心。
掌心間湧動的癢意與酥麻,順着血液一路鑽入心尖,李知驀然輕顫了一下,她盯着謝愈的側臉,眼睛眨動。
“做什麽……”
“想碰一碰。”
謝愈很快直起身,将她的手扣住。
“阿九還記得我從河間王府出來時,身邊的那位女娘嗎?”他微頓,偏望着李知,補上一句,“就是因此不信我,惹得我哄了許久的那次。”
李知腦中登時湧入些過于沖擊的畫面,一時覺得扣着她的左手也如那日般變緊了些。
她面上微赧,撇開眼,“自是記得。”
謝愈将李知臉上神情瞧得分明,他彎起唇角,又接話,“我在東都又遇上她,她如今成了桂花樓的都知。”
李知聽此一愣,緩緩深思起來,“我記得與她相見之時,還未到一月。”
這位女娘有些手段和毅力,都知一位除了容貌舉止上佳,還要熟知詩文,善于周旋與拿捏,更重要的是,不到一月坐穩都知的位子,其後辛酸不言而喻。
謝愈捏了下她的指尖,“我請她幫忙去查東都權貴人家和清苦百姓,往些年買鹽的記錄。”
李知便擡眸,柳眉輕揚,“那可是有結果了?”
李知的眼睛平日大多細長彎彎,帶着淺淺笑意,驚愣之時,眸子便睜圓,這般摻着水色的眸子盯着他,他便很想,碰一碰。
謝愈坐在她身邊,只能擡手将李知額間的碎發攏到耳後,來掩飾一些眼眸之中的微妙心思。
“還未曾,離所定的十日之約還有些日子呢。”
李知陡然松了些力,她晃了晃謝愈扣着的手,說道:“走吧,咱們該去辦正事了。”
街坊邊的白雪落了一晚,入眼都有些晃目,臨行前清河喚來一直守在暗處的陳将軍,囑咐他處理好跟在身後的人。
四人便一道順着覆了層薄冰的溪水,朝着窄巷而行。
“若如女師所言,此處有賣私鹽的人,他豈敢一直呆着這裏,如今官府抓私鹽可是抓得緊。”于參踏過巷間的積雪,朝前處望。
“可那日口中叫着抓私鹽的官吏,給的銀錢卻是私鹽數,這便能說明私鹽之事他們只是面上如此行事,做出的假象。”李知已經望見那日門前的枯木枝,如今落了些碎雪,白得亮眼。
于參默了一瞬,私鹽若是真到了人人皆知般的盛行,陳阿翁又何苦去躲躲藏藏。
“走吧,就在前處了。”
因這場大雪,園中更顯凋敝,李知下意識望向那扇糊着紙的窗,青天白日,什麽也瞧看不出。
清河便上前,扣了扣門。
如今四人穿着最平常的粗布麻衣,皆用一根木簪束發,與這處相融不少。
泛青的木門并未因叩門聲而傳來什麽動靜。
清河擡手,又敲了敲。
仍是無人回應。
“好像……無人?”清河退至檐下,面露無奈地望着他們。
李知盯着紋絲不動的木門,其上還覆着一層淡薄霜雪,她接話,“想來陳阿翁說錯了地,叫咱們白跑一趟。”
謝愈便順勢道:“既如此,咱們換下一家。”
四人轉身,腳步踩入松雪,微陷進幾分,身後,便驀然響起一陣“吱呀”聲。
“你們是來買鹽的?”
開口的聲音有些啞,他扶着泛青的門框,佝偻着背,一雙泛黃的目正打量着闖入園中的四人。
“是,我們是來買鹽的。”
便見老翁慢吞吞地挪動着步子,那背自側面來看,弓得更彎了。
“進來吧。”
他道。
屋中陳設簡單,李知低着頭入內,才發現泛黑的黃木案前,正站着一位面露好奇的小女娘。
她似乎早已習慣屋中會用生人拜訪,飛快地踏着步子将剛燒的水倒了四盞。
“阿姊請喝茶。”紮着紅綢辮子的小女娘輕輕将茶盞遞到李知跟前。
老翁的視線落在小女娘忙碌的背影上,臉龐才露了些笑意,他有些局促地開口,“這是我家二娘,年紀尚小。”
清河接過她遞來的熱盞,朝老翁誇耀道:“是位伶俐懂事的小娘子。”
老翁咧着嘴,一邊朝裏慢慢行,一邊扭頭到問道:“娘子郎君們要買多少的鹽?”
謝愈捧着微燙的瓷壁,望了眼李知,“一人一鬥。”
話畢,內裏便傳出簌簌的裝袋聲。
小女娘啪嗒着步子,替他阿耶将裝好的鹽袋抱來,一個個放置在案。
“你們和陳船相熟?”老翁挪着步子從內室出來,那四袋鹽早被他家勤快的二娘都運來了。
“偶然相識。”李知撫平衣衫上的褶皺,“也算相互幫襯。”
“往日送些生魚小菜接濟一番。”
老翁嘆了口氣,微有些動容,他慢吞吞靠着黃木案坐下,“陳船一家也是可憐人。”
李知搜刮着腦中記憶,抱着鹽袋接話,“淡食那般久,聽他說前些日子還被街上官吏撞灑了鹽。”
一提及此事,便見老翁面上神情陡然變差了些,“那些個狗娘養的破官破吏,只會捂嘴。”
這番破口大罵落在低矮屋中,連梁上的積灰都跟着震了三分。
謝愈身形微動,将懷中的一吊錢擱在案上,餘下三人見狀也忙跟着放下。
他擡眸,聲色清潤,“初一我才從新縣回了東都,走前沒聽到什麽動靜,倒是回來時坊巷都傳長安來個給事與拾遺。”
一旁的于參冷不丁插上一句,“我聽我家娘子言,是來查鹽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