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替代品
克莉絲汀看上去比往常更加憔悴——雖則來自魅影的困擾使她平時也總是有些倦怠的樣子，但還至不于像現在這樣虛弱。艾琳于是再一次确認，這個總是時不時勾起自己嫉妒的姑娘是真的病了。
“艾琳，你來啦。”克莉絲汀半倚在床頭，輪廓深刻的五官卻意外呈現一種柔順的美感。
“啊，是啊，我聽梅格姐姐說你最近身體不太舒服，所以來看看你。不過你看上去氣色的确不佳……啊，我是說，你現在還好嗎？”艾琳波光粼粼的眼眸和自然牽起的嘴角無一不向女孩們傳達着主人的溫柔友善，大約還帶着一點習慣性的羞怯；那蜜糖般的聲音更有種令人安适的奇妙力量。
克莉絲汀從不排斥這種力量。女孩兒比之前更加放松地陷進被褥裏，深棕色的眼眸微微眯起，露出貓兒似的嬌憨：“艾琳，我最近時常感到胸口發悶……”
“是因為新的舞裙太緊了嗎？”艾琳适時表露出無可挑剔的關懷。
“啊，也許吧。”克莉絲汀怏怏不樂地敷衍，下一句，卻又轉為急不可耐的祈求，“為我歌唱好嗎？我已經很久沒聽過你歌唱了。啊，你的歌聲，那蜜糖般溫柔甜蜜的聲音，如果能再次從耳邊響起，無論什麽疾病我都将不再畏懼了。”
“我的榮幸。”這并不是少女第一次如此請求，艾琳看到克莉絲汀眼底熟悉的迷離的光輝，溫和一笑，理所當然沒有拒絕。
“當光明降臨，夜色羞怯退避，鳥兒們就陸續醒來啦。”
“耐心些吧，等那驕傲的歌者換上盛裝，如花朵般點綴繁密的枝葉。”
“千萬記得別打擾它們優雅的林間漫步，當朝露浸潤你的衣襟，這世間最璀璨的歌聲就将驅散所有陰霾，點亮你蒙塵的心房。”
“它将驅散陰霾，點亮我心？”
“就像盛放的香根鳶尾，高聲歌頌恢宏的光明與自由。”
“可我總是困于游離的宿命與破碎的激情，并且時常感到自己下一秒就将離去。”
“你該相信神明的公正，認真對待每一刻生活并保證靈魂的潔淨。當你過完這一生，你會發現，接引虹橋将帶你去往永樂的天堂。”
“願我跟随鳶尾花的馨香，早日去往再沒有苦難的天堂……”
艾琳的聲音似乎天生就有一種蠱惑人心的魔力，傳承自魅影的演唱技巧雖然在導師看來總是有所不足，對掙紮于魅影歌聲中的女孩而言卻是最攝人心魄的演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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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是真正屬于音樂天使的歌聲！是剝落所有暗藏的陰郁之後，給予虔誠信徒的最厚重最純粹的仁慈光明！克莉絲汀情不自禁地與這歌聲應和着，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那時候她還不是被人日夜窺探的可憐蟲，不是誰活生生的獵物，而只是在天使潔白羽翼下安眠的羔羊……女孩纖弱的神經在她充滿安撫意味的歌唱中漸漸放松，最後意料之中地陷入了深沉的安眠。
“我的天使，你會接引我去天堂嗎？”隐隐約約間，艾琳聽到克莉絲汀無意識的呢喃。
“祝你好運，我的小天使。”可惜，我并不是“音樂天使”中純白的部分。艾琳一如既往地從嘴角牽出一抹笑意，繼而轉過頭去，面向之前一直保持靜默的梅格，不露痕跡地讓那笑意變得更加柔順，“梅格姐姐，請麻煩告訴我克莉絲汀又發生了什麽好嗎？最近一段時間她看上去氣色都相當糟糕，我……有些擔心她。”
“如果你确實有興趣了解的話。”梅格在面對艾琳，這個人見人愛的小姑娘時總是不自覺的帶着幾分挑釁，她以為那是自己對好友軟弱性格的輕蔑與憂心；但如果要艾琳來說，那應該是擁有敏銳直覺的女孩兒對微笑假面本能的警惕。如果不介意算上《歌劇魅影》04年音樂電影的後續——《歌劇魅影二：真愛不死》，或許這還可能跟情敵間的試探與防備扯上一點關系？
總之，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現象啊。艾琳維持着在梅格面前一貫的木讷，暗暗決定對這位如今已略顯執拗的姑娘加強警惕。
“其實，就算我不說，你也該知道是為什麽。”梅格的直覺顯然還沒有敏銳到能夠察覺艾琳心态的細微轉變，所以她只是漫不經心地開口回答。如果不是那雙明亮的蔚藍色清晰呈現出主人的焦急與憂慮，艾琳說不定會以為她對于自己的小姐妹其實并不十分上心。想到這裏，艾琳忍不住要小小地得意一下。畢竟，三人形成如今這樣微妙的關系，更直白地說，梅格和克裏斯汀從無話不談的親密姐妹變成現在這種別扭的相處模式，艾琳功不可沒。而對于這一切，她并不打算用“無心之失”來解釋。
可惜，艾琳絕不是那種會被愧疚逼瘋的聖徒人格，或者也可以認為，這一點無關痛癢的改變，還遠遠夠不上能使她感到愧疚的底線。盡管她照慣例會适時表達自己的歉疚與惶恐，以完美的姿态、眼神、恰到好處的小動作以及其他任何不容易顯出矯揉的方式。盡管，她其實比誰都更明白，這看似輕微的疏離在恰當的時機會帶來怎樣的劇變。
“那個可惡的幽靈，前天晚上在我們房間的桌上留下了一疊奇怪的樂譜，他悄悄地來，又悄悄地離開了，可沒讓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發現！這簡直就是挑釁！”根本不需要艾琳再次發問，梅格已經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的原委全都交代了大半。
“啊，前天晚上？是我們送上了生日祝福之後嗎？那應該是克莉絲汀的音樂天使為她準備的生日禮物吧？雖然……克裏斯汀的天使最近确實變得有些奇怪，但這不是每年一次的驚喜嗎？克莉絲汀……她不應該因此病倒。”艾琳慢吞吞地表達疑惑，清透的湖綠色瞳仁完整倒映出梅格燃着熊熊怒火的眼眸。
“沒有哪位天使會這樣折磨他的信徒，除非那是披着天使外衣的魔鬼！”梅格搶過話頭，咬牙切齒地低聲咒罵，卻又頹然地嘆息，“你知道的，克莉絲汀無時無刻不被他窺視，包括現在，我幾乎可以确定，那個可怖的幽靈就在劇院的某一處窺視着我們！克莉絲汀一直試圖逃離，可她又總是被那詭異的歌聲引誘！”
“你聽過那歌聲？”
“沒有，但我聽過他講話，關于驅逐我離開，那幽靈只在克莉絲汀心靈深處歌唱。”
“那你怎麽知道，來自靈魂深處的歌聲不是因為足夠美妙才令她不可自拔？”
“如果足夠美妙，就不會使她如此恐懼！”
“我記得，克莉絲汀說過，天使非常喜歡她的歌聲。”
在争執變得尖銳之前，艾琳及時調轉了話頭，蜜汁般溫軟的聲音完美中和了心中為導師升騰的不平，使之成為彰顯親密的直白問詢。
“好了，別提這些了！我不想給躲在陰暗角落裏的卑劣造物嘲笑的機會！”梅格顯得很不耐煩，眼中卻不自覺地翻湧起深刻的厭惡。而在厭惡之外，艾琳細心地覺察到梅格眼底自己都很難發現的懼意。于是艾琳終于放心了。其實，看着原本會對導師愛得死去活來的女孩在自己的引導下，一點點加深對“幽靈”的厭惡，真的是再愉快不過的事情了——即使是原本的大學生艾琳也知道，“情敵”這種生物，無論是現在式還是未來式，總是越少越好。只是她之前也難免擔憂，因為自己的幹預，梅格提前得知了魅影的存在，會不會給自己的追逐之路增添什麽不妙的變數。
“梅格姐姐，其實我覺得那個奇特的音樂天使大部分時候都對克莉絲汀心懷善意。”過于柔軟的聲音，很容易讓人忽視其中的認真，“我是說，如果他的歌聲的确如克莉絲汀描述的那樣誘人，那他的心靈應當同樣芬芳動人。唔，或許他只是因為不恰當的表達方式而對你們造成困擾。畢竟，通過克莉絲汀的描述，他除了過于強烈的存在感以及嚴苛的要求，一切都還好。”
“所以你覺得我應當建議克莉絲汀假裝感受不到那幽靈的窺探，自欺欺人地接受魔鬼的引誘，直到某天被徹底拖下地獄？”果然，艾琳的話傳進梅格耳裏完全起了反效果，怒火中燒的女孩兒幾乎是在咆哮了，并不空靈的聲音此刻明顯支棱着尖銳的芒刺。
“梅格姐姐！小聲些，讓克莉絲汀多睡一會兒吧。”艾琳加快語速，露出微微焦急的表情。
“如果你聽過它說話，感受過那幽靈無處不在的逼迫，就不會這樣自以為是地質疑我們了！”梅格順從地壓低了音量，神色卻是惡狠狠地，“還有，別以為你為它辯解就可以使那個冷血的魔鬼放過你！啊，對了，你最好祈禱你的話沒有引起它的興趣。畢竟，面對暴戾的幽靈，任何善意都将引發它更加肆無忌憚的欺淩！”
“梅格姐姐……”艾琳輕輕咬着淺粉的唇瓣，看上去有些無措。
“梅格，把那樂譜給她吧。”門口插入的聲音及時解救了她。
“媽媽！”梅格愣了愣，回過頭驚呼了一聲。
“吉裏阿姨！”艾琳松了一口氣，綿軟的聲音裏飛出不太明顯的雀躍。
“艾琳,我替梅格向你道歉，希望你原諒我女兒的失禮。”面容肅冷的女人裹着古板的黑色長裙走進房裏，相對她的年齡而言過高的發際線和踩得“噠噠”作響的同色高跟鞋都是歌劇院裏的小女孩子們敬畏她的理由。不過，必須承認，這個還算不得年邁的婦人擁有同階層的人們常有的令人敬佩的堅韌和他們少有的守禮、即使，過于古板的禮儀在許多時候其實并不那麽讨人喜歡。
“媽媽，那可是幽靈的‘饋贈'，您難道想要克莉絲汀甚至是我承受幽靈的怒火嗎？”
“聽我說，梅格，別叫他‘幽靈'，至少，在克莉絲汀面前不要這樣叫。”即使是面對自己的女兒，吉裏夫人也并沒有顯得格外親密，只是眼底暗藏的憂慮若有若無地提醒艾琳，梅格姐妹比自己多擁有什麽。
“聽說我們的小艾琳對‘音樂天使’很有興趣。”不容梅格再說些什麽，吉裏夫人彎下腰，向着艾琳牽了牽嘴角，似乎試圖做出一個慈愛的表情，“那麽，把那樂譜拿去吧，去試試那屬于天使的旋律，讓他愛上你奇妙的歌聲。”然後放過我的梅格和克莉絲汀。最後一句吉裏夫人沒有說出口，但艾琳很容易就猜到了。
艾琳有那麽一瞬甚至想要向她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但最終只是保持緘默。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梅格一家粗線啦，形象好像崩得厲害，不過這就是我理解的吉裏夫人
以及，有誰知道作者君被禁網之後暗搓搓地存紙稿，逮着母上大人出去散步的機會瘋狂碼字的悲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