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全)

第32章 (全)

每個人生來都是君王,但大多數在流亡中死去。

—— 奧斯卡·王爾德

聖誕節剛剛過去,歡樂的氣氛還未消散——至少,在燈火通明的卡特老宅中,那些閃閃發亮的聖誕裝飾依然挂在它們應該在的地方。只要看上一眼,任何人都可以很容易地判斷:在這個家裏必然有一個備受寵愛的孩子。

夜風并沒有因為節日過去而變得溫暖。事實上,花園裏的一切都被厚厚的積雪覆蓋着,天氣卻十分晴朗,夜空看起來有一種冰冷的透明,就像一塊深海裏的浮冰。

“真冷啊……”一個身材高瘦的男人嘆道,他貼着牆快走了幾步,希望樓房能夠幫他擋住一點寒風。

男人的手裏提着一盞煤油燈。

即使是在這裏,也依然能聽到隐隐傳來的音樂聲,非常歡快的旋律,讓他的腳步也不由打起節拍來。

‘貴族老爺們就是高興。’男人想到,一邊舉起煤油燈,努力地晃了晃。

在他面前有一棟兩層高的小樓,樓上的陽臺裏也有一個小光點晃了晃,一個纖細的人影伏在欄杆上往下看他:“時候到了嗎?”

“是的。”男人應道,“馬車就在偏門等着。”

那個光點閃了一下,又消失了。過了一會兒,只聽到輕輕的,小貓一樣的腳步聲,一個年輕女人從一樓門口走了出來。她的手裏牽着一個小小的影子。男人眯起眼睛,作為一個守夜人,他即使在這個時候也可以看清楚女人的五官,但是他看不清那個小東西,因為它似乎從頭到腳都被裹住了。

“就是他嗎?”男人問道。

女子露出了一點憂慮的神色,但還是把那個小東西往前輕輕一送,答道:“就是他。”

她剛說完,從蟲甬一樣的影子裏伸出一只小手,牢牢地拽住了她的罩裙。

女人蹲下了,很耐心地握住那只小手,細語道:“我們不是說好了嗎?等到複活節過了就能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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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東西沒有說話,另一只手也伸了出來,試圖去抱女人的脖頸。

男人有些不耐煩,用靴子吱嘎吱嘎地跺着雪。看着那女人摸了摸小孩的頭頂:“你乖,再拖一天的話,大人又要不高興了。”

她雖然不算美貌,倒也柔和圓潤。要不是這樣,男人早就開口催了。但是此時女人微微垂着頭,他卻覺得她的神氣有幾分奇怪,像是傷感關懷,又有幾分急躁和解脫。

小東西的雙手被她從衣服上拿了下來,男人突然‘啧’了一聲——他剛剛發現,這個小影子裹着的竟然是上好的毛料。

“其實,我早就知道自己不是‘母親’的兒子了。”杜蘭把雙腿擱到茶幾上,從懷裏摸出了一支小雪茄,“從我記事起,父親就再三跟我說不要離她太近。而且她在人前人後簡直像是兩個人,沒有外人的時候幾乎不太和我說話。您介意嗎?”他對王爾德亮了亮雪茄問道。

王爾德擡了擡眉毛,他已經把雪茄咬在了嘴裏:“但是從我有了家庭教師後,她突然對我好了起來。我記得有一次檢查完課業之後,她低頭看着我說:“你才應該是我的兒子。”

魅影閉着眼睛側躺在沙發上,一邊的侍者幾乎以為他睡着了。直到魅影對他招了招手,掏出一盒手卷煙來,才急忙上前幫他點上。

杜蘭深深地吸了一口,讓白煙從他嫣紅的唇縫裏緩緩溢出來:“那個時候,我真的很愛她。”

卡特夫人皮膚偏黑,鼻子太高,嘴唇又稍薄,并不是那種女性常有的面相。但是在年幼的杜蘭眼裏,她鼻側的陰影都很特別,拿起湯匙喝湯的樣子都很美麗。雖然她平時并不理會他,但是他依然記得在會客時她把他抱在膝上,他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陽光香味。她瘦長的手指會卷卷他的頭發,感覺癢癢的。

那是他最喜歡的時刻。

“所以當她問我‘我永遠做你的媽媽好不好’的時候,我很快地回答說,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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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影從沒有坐過那麽破落的馬車。他從出生起,整日都呆在拉上兩層窗簾的房間裏,只有在去‘另一個家’的時候才能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氣,馬上就被女仆抱進同樣拉緊窗簾的馬車中。但是那些馬車裏都有寬大的車廂,柔軟的坐墊,芬芳的氣味。而這一輛——硬得像一塊結了冰的石頭。

沒有人來抱他上馬車,他自己手腳并用地拉着嘎吱作響的車門爬了進去,還沒坐好,車子猛地一颠,讓他的腰重重地撞到座位上。說是座位,其實只是一塊板。他随即聽到一聲鞭子響,整個車廂搖晃起來。從關不上的車窗外,吹進一陣夾着雪花的寒風。

他突然發現這輛車沒有窗簾!小男孩急切地撲到生鏽的窗框上,把包在頭上的布料掙開了些。他感覺細細碎碎的東西打在額頭上,不由睜大了眼睛。

原來雪的感覺是這樣的。

馬車裏沒有女仆,車後面也沒有打扮華麗的随車男仆,他小心翼翼地把頭探出了窗框,貪婪地張望着卡特家族後巷的街道。

兩排擁擠而低矮的輪廓向馬車後流去,隔着黑暗和風雪,他可以看到某個小窗戶裏還亮着昏黃的燈光。夜風像刀子一樣刮到臉上,他卻更加努力地把自己伸出窗外。

他六年的人生一直都很平靜,沒有什麽需要擔心的事,但是也沒有什麽值得高興地事。但是此刻,小男孩的心髒咚咚地跳着,第一次感覺如此興奮。

如果奶娘看到他現在的樣子,只怕會尖叫暈倒吧?母親又會處罰他身邊的女仆了,也許還會罰他抄寫拉丁文?但是一到那邊,他又得住進那個門窗緊閉的房子,這樣的機會再也沒有了。

他看見了一些形狀奇怪的樹,很多小房子,三個人影,兩只貓(也可能是狗)。夜漸漸地明亮起來,馬車也越來越颠簸。他們到了一個他既未見過,也未聽說過的地方。這一晚的記憶,一直留在魅影的腦海中。

這次的路似乎不同尋常的遠,他們走了很久,在晨曦中穿過了一片廣大的空地後又進入了有房子的地方,馬車在一個狹小的街區停下了。魅影急忙縮回車廂,揉了揉凍得發硬的臉頰,把衣服包了回去。車門被重重地打開,一個粗噶的聲音喊道:“出來!”

這個車夫不是晚上來接他的那一個,那個人把他帶到馬車旁就離開了。男孩往車門移了移,皺起眉頭問道:“請問,便壺在哪裏?”

“什麽?”男人驚訝道。

“我在車裏沒有找到……請給我拿一個過來。”他吩咐道。

瘦小的男人‘哈’了一聲,他只覺得後領一緊,雙腳着地了才發現自己被拽下了馬車。

男人的手握住他的肩膀,那雙手枯瘦而有力,抓他就像抓一只雞雛。然後他的身上一涼,包裹着的大衣被男人拉去了。

“哦,上帝。”男人吸了一口氣。

他并沒有一副讨喜的尊容,事實上,這個人可以說是男孩有生以來見過的,最醜的一位了。男人的一只眼睛曳着,嘴巴高高地拱出來,鼻子也有點歪。即使是天寒地凍的時候,他的身上依然散發出奇怪的味道。

然而,那曳斜的眼睛裏,竟然還露出了嫌棄的神色。

“真是見鬼了。”男人說道。

他看起來根本就不像是家裏的仆人。男孩曾經聽到身邊的女仆聊天,說一個幫廚因為燙傷手留了疤就被解雇的事情。卡特家族哪怕是下等男仆,都要絕對地體面周全。

男孩默默地往後退,但是男人的手沒有松。

“小子,我是個基督徒。”男人拉出衣襟裏的一根舊繩子,繩子下面綴着一個發黑的十字架,“你感謝上帝吧。”

男孩生平第一次被拖着到牆角方便,然後又被塞了一塊陳面包。男人拿走了他的好衣服,把自己發臭發白的外套換給了他。

下午,男人把他賣給了馬戲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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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卡特夫人問過我那個問題之後,我身邊的仆人變多了。”杜蘭的聲音從隔壁傳來,讓魅影從往事中回神。“母親——夫人開始主動帶我參與交際,有時候一整天都和我在一起。父親留在家裏的時間也變長了,一切看起來都很不錯。直到有一天早上,父親沖進客廳,揚手就給了餐桌邊的夫人一個耳光,對她吼道:“魔鬼,你做了什麽?!”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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