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全)

第55章 (全)

平常的財寶會被偷走,而真正的財富則不會。你靈魂裏無限珍貴的東西是無法被奪走的。——奧斯卡·王爾德

‘‘親愛的,家具商說你不想動三樓的房間?’’已經過了一周,宿醉的夏尼子爵才想起這件事,“全換了不好嗎?這個房間還是我小時候的,我們可以搬到三樓去住。”

克裏斯汀側身坐在他的床邊,笑着說道:“可是我很喜歡這個房間,三樓有很多我們小時候的回憶,我們能保留它嗎?”

“原來你還記得……”勞爾撐着額頭坐了起來,也不由露出懷念的表情:“那時候我們多麽快樂活!我早就想像現在這樣,和你永遠在一起了。克裏斯汀,我們的那張老照片還在那個八音盒裏嗎?”

“我還沒有仔細看過呢,勞爾,你想和我一起上去看看嗎?”

“自從八年前父親過世後,母親就把那個房間鎖起來了。”勞爾臉色微微一沉,随即坐了起來:“走,我們看看去!”

三樓的書房和一直以來一樣寂靜無聲。勞爾四下看了看,就推開了通往側間的小門:“我記得父親把戴先生的東西都放在這裏了……哦,天哪!”

和書房不同,這個房間沒有拉上窗簾。傍晚微紅的陽光把不大的休息室照得通徹。在十年的塵土中,靜靜地躺着一地的橙黃色碎塊,大部分已經失去了形狀,只有一部分還帶有一小段流線形的輪廓。幾根透明的絲線橫亘其中,像是沒有顏色的血。

勞爾往前走了一步,就踢到了半條弓形的木料:“這是,這是怎麽回事?戴先生……戴先生的小提琴……”

克裏斯汀沒有細看滿地的碎片。她走到窗邊,取下牆上挂的一幅畫來。

這是一幅出自大師之手的油畫,背景的藍調猶如夏日的天空。淺綠色的陰影勾勒出一個瘦削的輪廓,一個斜靠在搖椅上的,正拉着小提琴的青年。

他持弓的手指修長有力,偏白的皮膚泛着淺藍色的血管。一身黑色的禮服被畫師細細地繪出綢緞的光澤,當凝視畫作的時候,似乎也可以同時聽到音樂。

然而,這幅畫上青年的臉已不可見——從額頭到脖頸,油畫布上布滿了縱橫穿插的刀痕。

克裏斯汀捧着畫像的手微微顫抖,勞爾剛剛還因為滿地的小提琴碎片驚呼,可是見到那幅畫之後,卻完全發不出聲音來。

那是老夏尼子爵最喜歡的一幅人物肖像,別人連碰都不能碰,在他父親在世時,一直都挂在書房最顯眼的一面牆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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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裏斯汀想要撫平那些刀痕,卻碰下了幾塊顏料碎屑。

“我父親死了第二次,!勞爾,他們再次殺死了我父親!”克裏斯汀說着,淚水終于順着臉頰劃到了下颚。

“當年我被送走的時候,懇求子爵讓我帶上父親的畫像和小提琴,但是他對我說那是父親留給他的唯一念想這幅畫是他的珍寶……勞爾,可是父親和它們一起被打碎了……”

夏尼子爵看着那幅被劃壞的畫,一個可怖的猜想浮上心頭,可是怎麽可能?不,不可能的。

“克裏斯汀,一定是有賊進來過了,那位畫家還在法國,我馬上去找請他畫一幅一樣的……”

他低聲細雨語,一路把克裏斯汀半扶半抱地帶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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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倫敦

盛夏的火熱到了尾聲,牛津大學中已經是一片初秋的顏色。來自巴黎的電報送來的時候,魅影剛從那棟藤蔓纏繞的小屋回到宿舍。

對于電報的內容,他毫不意外。如果說只有一個人能分辨出卡特伯爵和歌劇魅影,那必然是克裏斯汀。比起熟悉他的向明月,她更熟悉他的音樂。哪怕王爾德是一位世界一流的音樂大師,克裏斯汀也會聽得出其中的不同,更何況現任伯爵完全不懂音樂?

上一世克裏斯汀離開巴黎歌劇院後,就終生沒有回去過。他雖然離群索居,卻一直在關注她的行蹤。她有過一個孩子,不幸早早地就夭折了,自己也不過活了三十五歲。

據說她臨死時,夏尼子爵連請牧師的車馬費都付不起了。

從那以後,魅影每年會在黎明拜訪一次她的墓地,在灰色的石碑前放一朵玫瑰。就像是她當年在舞臺上大獲成功後,他讓人帶給她的系着黑絲帶的玫瑰一樣。

當年狂熱的愛/欲早已散去,他用比她要長得多的光陰,證明生命可以獨自度過。

這枝玫瑰,只是為了證明音樂天使真實存在過。

人是一種極其自私的動物,他們對別人的悲劇全然淡漠,只有自身的漲落能讓他們刻骨銘心。

但是那個女孩子,卻能用她溫柔悠長的唱腔,讓全場的觀衆跟随她一起哀傷,一起歡笑。

這是她自己的天賦。沒有人能給她,也沒有人能從她那裏拿走。

他唯一後悔過的,是沒有當面向她說明,她不是歌劇魅影的面具,觀衆聽到的正是她自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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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父親,危險……”

在幽暗的卧室裏,夏尼子爵慌忙抱住了正在夢呓的妻子:“克裏斯汀,親愛的,快醒醒!”

女主人滿頭冷汗地睜開了眼睛,見到子爵的同事,緊緊地依偎上去:“勞爾,我又做那個夢了!父親站在那裏對我笑,然後有人從背後把他砍得粉碎!”

“噓,克裏斯汀,那是夢,那是夢!”因為子爵夫人的精神情況,夏尼子爵已經好幾天沒有徹夜外出了。

“勞爾,你覺得我父親真的去了天堂嗎?還是像我夢裏一樣——”

“他一定去了天堂!現在正幸福地和你母親在一起呢!”勞爾收緊了手臂,肯定地說道。

“真的嗎?可是我都不記得我的母親了,連一張她的照片都沒有……”克裏斯汀低聲說着,慢慢平靜下來。連日的失眠讓她本就蒼白的臉龐蒙上了陰影。在勞爾的懷抱中,她再次睡了過去。

但是夏尼子爵卻無法入眠。三樓側房中的景象牢牢地鑲嵌在他的腦海中。家裏進賊只是他安慰性的說辭。戴先生的小提琴品質上佳,即使是賣給不懂行的人也能換不少錢。哪個小偷會放着錢不帶走,反而砸得滿地都是?何況除了戴先生的畫像和琴,其他物件毫無損失。

一張常年帶着微笑的臉在黑暗中浮現出來。長而彎的眉眼,細細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唇,一頭棕發向腦後挽起,是一個精明敏銳的面相。即使在臨終前,對着自己的兒子和神父,依然還是那樣笑着的。

“我的孩子,在最後的時刻來臨前,你有什麽需要向耶和華忏悔的嗎?”

神父弓着腰,低沉的問道。

她什麽也沒有說,只是艱難地擡起手,握住了神父垂在胸前的十字架。

她握得那麽用力,以至于在醫生宣布她死亡後,神父和自己兩個人都沒能把那個十字架掰出來,最後只能和故去的夏尼夫人一起下葬。

至今勞爾想到這一幕,還一種不真實的感覺。有時候他和克裏斯汀睡在二樓,他還總覺得能聽到從樓上傳來的,母親特有的腳步聲。

他望着天花板,無聲地問道:“母親,是你做的嗎?”

這是一個漫長的夜晚。直到落地鐘敲過了四下,勞爾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他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時代,一睜開眼睛,就自然而然地下樓去和父母一起吃飯。

老夏尼子爵面前放着一杯啤酒,水果和面包,完全沒有動過。子爵夫人靠在椅背上,對食物同樣漫不經心,一雙眼睛直盯着他。勞爾坐在餐桌上,但是父母都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您昨晚休息得怎麽樣?”母親對父親開口問道。

父親垂着眼睛,枯瘦的手指摩挲着酒杯。

“我聽女仆說,昨晚又聽到有人在拉小提琴了。”母親對他的沉默習以為常,接着說道:“要我說,您該把戴先生的東西收起來。雖然他女兒進了修道院,已經不需要俗世的東西了,但是還有別人需要。我們不應該把它們占為己有。”

“那是我的東西!”父親咳嗽起來,“艾莉森,請不要讓我再重複了。”

“那是戴先生的。”母親不急不緩地說道,“只是寄放在我們家而已。勞爾,你說是不是?”

“母親……”

“好了,孩子懂什麽。我的話放在這裏:在我死之前,誰也別想碰它們!”老子爵不耐煩地站了起來,拄着拐杖離開了房間。

勞爾默默地吃着面包,一邊聽到母親銳利地笑了一聲。這種聲音讓他不由擡起頭來,和母親對上了一眼。只是這一眼,就讓他幾乎大叫。

坐在那裏的高貴婦人正在迅速改變,頭發大把大把地掉路,稀疏得露出頭皮,眼窩向內凹陷,牙床從幹裂的嘴唇間凸了出來。因為手指細成了一把,上面的戒指丁零當啷地掉到了桌面上。

母親向他微笑起來。

等到勞爾真正醒來的時候,雖然已經是早上十點了。但是他好像在黑暗的路上狂奔了一個晚上,感覺疲憊不堪。克裏斯汀不在房間裏,他反而有一種微妙的慶幸。接着他看到床頭櫃上,就放着那一條挂滿了鑰匙的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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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加議會是一件大事。對于卡特伯爵未來的政治生涯至關重要。于是,就像是沙龍準備的那一段時間重演,每一個細節都被精密的計劃和安排。

王爾德一邊積極配合,一邊感覺十分拘束。上一世,他負責寫劇本,看着不同的演員激情四射地說着同樣的臺詞。這次的劇本在別人手裏,而他變成了半路出家的演員。

“伯爵閣下,您的表情非常肅穆,但是還是需要稍微輕松一點兒,不,不用笑,只要在眼睛裏露出那麽一點兒笑意……”

他穿着大禮服站在穿衣鏡前,禮儀老師在旁邊竭盡所能地提示。

他有些心塞地看了一眼鏡子,問道:“時間還沒到嗎?”

“是的,閣下,今天就到這裏。您進步得很快。”禮儀老師馬上說道。

王爾德點了點頭,史哲姆上前把老師帶了出去。

如果說剛剛進入伯爵府,這裏的奢華,精美的老貴族氣派還給了他不少新鮮感,那麽現在這些特質已經變得無趣了。他依然非常努力地去達成那些目标,但是卻常常走神。

身上的禮服,花邊,寶石,都是他喜歡的,最好的,完全符合絕對美學。但是他覺得他的靈魂正在枯萎。

‘我想離開這個地方。’王爾德想道。

To be continued

(1)在魅影和克裏斯汀合唱的《歌劇魅影》中,克裏斯汀自述自己只是魅影的面具,觀衆聽到的是他,而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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