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滿舟】血池演
【滿舟】血池演
往生訣仍以它的循壞不停續演着,無止無休。萦繞水墨之影的長劍在他手中微顫。
……
最初的矛盾是從何而起,仿佛只是看見她與江末河走得太近。一種陰暗的想法籠罩他,她卻只問,“我們是什麽關系?”我只不過是一個爐鼎,供他人取樂的玩意。在沒送出手的時間裏,你企圖幹涉些什麽?
言下之意,與你何關?
江末河那時的眼神輕佻放縱,在莫汀舟的身體上游移,“我倒是第一次看見侄子你對什麽玩意兒上心。”
江未滿沒有回他的話,反正終究他也變成死人一個,在她的法咒下和他的劍下。
他只是看她。
直到手中劍出,在江末河的喉間割開一道血痕。江末河連連後退,面色郁結。
江未滿只是說,“他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幫你。”他可以進入聽雪宗高層,資源、權勢、錢財,他可以得到,他不再是最初那個煞命之子。
聽雪令一案後,他正式入主聽雪宗。少宗主這個稱呼,不再只為莫汀舟一人所喚。他以強橫的手段,讓一個爐鼎進入天下數一數二的門派,這的确招人口舌。
但也無人敢指摘,畢竟江氏的嫡系血脈只剩下他一個,靠殺戮便可以做到的事,他向來不吝于揮動手中劍。
包括他的父親,一個往生訣停滞不前、日益萎靡的修士。從來沒有相處過卻要憑着一點血脈相連的關系,他寧可親手掐斷。
如野狗孤魂的年歲裏,您在哪裏?如今還要一個女人為引鞏固修為?這般想着,他沒有回頭看宗主之位那個癱下去的身影。
血水從那個宗主之座蔓延開,如同未成形的血池蕩漾在勾繪雕像的殿宇中。冰冷的血、劍,他的手發着顫,輕輕被莫汀舟握住。
“謝謝您,少宗主。”她的眼神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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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我什麽?謝我為你的未來鋪了路嗎。眉目好像結了一層永凍的霜,他無言。
溫暖的手靠近,他睫毛顫了顫,沒有躲,直到溫暖的手心貼上他緊閉的雙眼。
視野裏不再是聽雪宗的黑暗死寂,取而代之的是肌膚的柔與暖。
“這也算是謝燈。”她捂住他被血跡沾染的雙眼。不願看見的畫面是一盞燈,被她覆蓋的雙眼才擁有熄滅這凡俗燈火的力量。
“少宗主,我為你謝燈。”
……
往生訣運行,江未滿禦劍橫于城池之上。
在他身下,是被血妖占據的都城,目光所及之處均是血祭池赤紅色澤,血色蕩漾。
聽雪宗的弟子聽從命令來到血祭池,在此苦苦掙紮,抵禦血妖。地面劃開一道路,通往池心,那裏橫着一座木橋。橋頭站着一個血色身影,他知道。
知道是誰。
心緒不受控地起伏,往生訣不疾不徐:
血海中,他看見江氏附屬的小家族門派一日之間慘遭屠戮,他靜默着在大殿等候,她緩慢從內而出,渾身染血。
血與黑是唯一的色澤,在喘息着的女人身上流動。一瞬倉皇,然後死寂,再是熟悉到讓他忍不住發怒的平和笑意,“抱歉。”莫汀舟拂開被血黏住的長發,微笑說。背後是死亡之地,她親手造成。
你為何執劍?為衆人挖苦低看你?為那個名義上的父親和傳承宗門?還是有一分……是為了面前這個微笑着殺害你族人的女人?!
他習劍無往不利,劍心第一次不穩。
被發現,宗門上層以邪魔外道誅殺她。
作為邪物,她被摁進水池,他在臺下,看她濕透的唇與眼。
儲存的蓬萊弱水池,誅滅邪煞之物。她面無表情,身體一寸寸好似被燃燒焚毀。
唇齒開合,她無聲說:“宗主……”
“謝燈有恩。”
于是他救下她,仿佛只因這人情而出手。
聽雪宗又一次血洗。他的勢力攻向尚未完全被他掌控的聽雪宗,血流成河。或許他真的是天煞孤星,殺戮為命……
就像此刻眼前血祭池,蝼蟻般不容人在意的死亡無時不刻不在發生。江未滿越過他們,眼前只有那個血色人影,多年不見。
……
作為人類肌膚的部分終于在漫長的等待與痛苦的糾結中消亡。
迎接他,如同迎接新生。
江未滿目光沉沉。
莫汀舟第一次見江未滿并不是在那間少有人來往的小巷。
江末河從很早以前便看中了她,天生媚骨難得,靈根純澈,極适合為他私下的邪魔功法作藥引。可她想活下去,于是變成他培育她去做聽雪宗宗主的修煉品。不為那販賣她的父親,不為給予她資源同時折辱她的江氏人,只為她自己。
一次次被推搡着跳入毒水藥池中,同伴接連變成沒有呼吸的屍體。夜半夢醒,再摁進催骨化靈的藥泉。莫汀舟以為自己就這樣脆弱活下去,像一葉不知何時沉沒的孤舟。
鼎樓的人身上需烙下标記識海的奴印。那日江末河應是練功出岔、眸子染着血黑之色,抓住她的頭發向上提:“我聽說,你們這些鼎爐還想着修煉?”
劇痛習以為常,不顧頭皮撕裂般疼痛。血液留下,她擺出他們喜歡看的溫柔笑容,“您說過,媚骨靈氣精純更好。”
被擲甩出去,她捂着心口緩緩下落。而凄厲尖叫與血液同時迸濺,莫汀舟怔住。
身邊最為親近的友人沒了氣息,她溫熱的血液濺落莫汀舟滿臉。
江末河拍拍手,人群黑沉,欺壓近身。他猩紅的眼盯着她說,“今日正好是奴印陷刻的時辰。這一批就留下這一個吧。”
鮮紅的碳,熔岩般高溫讓空氣失去了水分。他提着鐵鉗朝她走來,看着她的笑容,眸中邪氣渾濁。
歇斯底裏的痛苦叫喊終是淡下去,莫汀舟似乎永遠都将保持那個跪坐的微笑着的姿勢,在一間血污遍布人影灰暗的房間。
皮肉、骨骼……一個個人倒下去,并着插在肌膚骨頭上的利器。受盡折磨,而她們身上只留下一塊好皮。鎖骨以下,胸部以上。那裏印着一個“奴”字。
江末河的手指掐住她的脖子,莫汀舟被迫仰起頭。
“這只鼎爐,你的臉色倒是很好啊,可是眼裏這恨意怎麽也藏不住。怎麽、要本座把你這對招子挖了?”
沉默,她提了提唇角,無害而脆弱,血跡凝在蒼白皮膚上。“奴不敢。”
江末河笑了笑,“你該感謝本座,要不是被選中了送給宗主,你也活不下來。誰怪你就是這鼎樓的人呢,我們江氏要你活,你也死不成。”
熱意接近她,莫汀舟跪着,衣不蔽體,笑意溫和。
江末河笑着,“這奴印,我倒是想給你來個特別的。雍州江氏最近冒出來一個嫡系小子,就是宗主的種,如今翅膀硬了,我在這江氏小城的事他也敢插手。出生便有運士算得他天煞孤星,克父母克親友,和你這個低賤鼎爐倒是般配。”
皮肉與沸騰熱漿接觸,黏在這裏。最接近心口的地方,有別的字眼取代了“奴”印。
顫着跪伏,直到房屋再無多的活人,只餘她一人。
遙遙仿佛能聽見樓中聲響,她的世界卻只有血色一片和不止的嗡鳴。
蠟燭燒盡,她擡起眼,透過風吹起的薄紗遮幕看見一個少年。
光影缭亂,他身後是一輪碩大殘月。
翻窗而進。
她看見代表□□的服飾花紋在月下亮起一點銀紋。
淡淡的腥氣被房間內濃重深厚的血氣包裹,那人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躲避到一個不适之地。
皺眉,他擡腳欲走。
留意到什麽,他停下來。一瞬,他彎腰遞給那個跪在地上的女人一樣東西。
“半截芝玉燭,能燃半旬長夜。”早點回家。
帶着一點熱意,芝玉燭被包在鐵質镂空的護具裏,這是一盞不需要靈力便可點燃的燈。
他匆匆走過,她停留原地。
微光在手心,帶起一點溫度。手順着被撕扯衣裝的痕跡撫摸下去,鎖骨以下,胸口以上。
她的眸光在搖動的燭光下晦澀,最接近的心口的地方,那裏血肉為底,刻着一個字。
滿。
……
莫汀舟的容顏被邪術引至的血覆蓋,掌握上古流傳下來的邪魔典籍,仇恨與心願化為一體,以生命為代價實現它似乎就在眼前。
獵獵風起,劍至,她護着掌心中的一盞小燈,在橋頭等候。
“你來了?”血妖祖微笑着說,“宗主。”
劍落。
水墨龍影騰躍。
她微笑看着無盡血潮湧入這百年繁華之城,江氏之城。他沒有制止,眸光隐忍決絕。
她迎接他的劍光。
眸光劍光交錯之間,恍如初見。
再練……往生之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