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 13. 我從未認識過你

Chapter 13. 我從未認識過你

2021年,我畢業回國,在上海謀得一份工作。

我的求職不順利。

面對HR的提問:“為什麽想要在上海工作?”我始終編不出一個好的借口,最終只是回答:“想來看看。”

HR仿佛在看一個傻子。

然而我說的是實話。冥冥之中,我覺得我應該來一趟上海。我不覺得我的事業會在這裏騰飛或起步,于我而言,上海會是一個命運中轉站。我會在這裏等下一列火車,即便我不知道此車将開往何方。

最後我還是找到了還可以的工作。做市場,也算和社會學搭點邊。

已經三四年了無音訊的B在看到我的朋友圈後熱情地發來消息,說他在上海讀研,表達了想與我會晤的意願。

收到他的問候時,我正在随中介看房。中介試圖PUA我租下這套商用公寓,我正對他的話術感到厭煩,B的消息倒是救我于水火之中。我揮揮手機,裝作要回電,提前終結了此趟看房之旅。

這些年間,我們毫無交集,連朋友圈點贊都懶得敷衍。B的熱情實在是有些莫名,我遂以成年人慣用的“有機會一起吃飯”敷衍過去,然後找朋友去問了他的近況。

打聽來的也不多,只知道B考研時叒失手,只去了上海一所籍籍無名的學校。

“這個研是非讀不可嗎?”我朋友跟我吐槽道。

我不評價這個。不過,他怎麽每逢大考必失手?

“他好像有女朋友。”我朋友還打聽來不确切的消息。

“是嗎?”我有些驚訝,因為這麽些年他的朋友圈從未有過一絲女性的痕跡。

“你最好小心點。”

這個我知道。我甚至沒空再去細思B的熱情究竟從何而來。陸家嘴不養閑人,工作已經夠忙了,更何況在上海這個花花世界,随便去一個局就能加上一串好友,誰能想起來區區一個B。

但是一個多月後,B卻十分認真地給我下帖子,說有另外兩個同學來上海旅游,可以四個人一起吃個飯,畢竟大家都好久沒見了。

我和以前同學保持聯系的不多,和那兩個人更談不上熟悉。不過話說到這份上,再拒絕就不禮貌了。

“好啊,”我說,“這個周六我有空,要不地點就你們決定吧。”

“行。”B過了一會兒又問,“你前幾天去迪士尼了?”

“團建。”我說。

“我有年卡,下次可以約着一起去。”

啊?

我不太懂,只回複了一個表情包。

吃飯的地點選定在一家火鍋店。我周六下午有別的活動,本來打算結束後換身休閑的衣服再去赴約,卻因為時間關系硬是來不及。

最後我只好穿着過于商務的衣服趕往那家火鍋店。

以前,我一直幻想,如果有朝一日和B重逢,我會穿着黑色的連衣裙、高跟鞋和卡其色風衣,風度翩翩地登場。

現在,幻想成真,然而坐在這裏,我卻感到了一絲overdress的尴尬。

我比說好的時間早了10分鐘到。等待期間,我忍不住開始想B本人會是什麽樣。我已經不太記得他的長相了,因此,沉吟半天,我也沒想出任何具象的東西。

只好給自己倒了杯水——

“嗨。”

我的手一抖,水稍稍溢出來一些。

“嗨。”我故作鎮定地放下茶壺,扭頭望去,“好久不見。”

我清楚地聽見了一聲心碎的聲音——來自15歲的我。

因為,多年未見、還未滿25歲的B,居然已經長出了明顯的肚腩。

至少他還沒禿,雖然有些白發。我缺德地在心裏安慰從前的自己。

我一直覺得自己不是顏控,比起皮囊更看重內在,不過見到B後我發現,我對外貌也不是全然沒有要求。

所以,我很難對他熱情。與我相反,B卻異常熱絡。主動端茶倒水之餘,他以很熟的口吻開始與我攀談,仿佛是老友重逢一般,當然,他想聊的東西也是老友之間才可以談的:我的收入。

“您現在在哪高就呀?”

“随便找了份工作。”

“收入多少?能問嗎?”

“當然不能了。”我說,“你禮貌麽,哪有一上來就問人收入的。”

我的笑容也變得虛僞。他的熱絡并不真心,像極了那些見到白富美、傻白甜就急着上手的男的。

如前文所說,女生厭惡的男生類型大體上可以概括為strong,爹味,勢利,輕浮和厭女。幾年前微信聊天時B已經中了前兩條,現在俨然又添了一條勢利。

“這有啥不能說的嘛!”B試圖激将,“總不會連七千也沒有吧。”

我樂了:“你覺得沒有就沒有吧。”

“你學什麽的來着?”

“社會學。”

“社會學啊,”他一副很懂的樣子,“那你們文科應該拿不到很高吧,不到一萬?”

“剛才不是說了麽,不到七千。”

“怎麽可能不到七千!”

我故意避而不答,反問他:“你打聽別人收入做什麽?”

B讪笑着說:“了解一下不同行業的市場行情嘛。”

“怎麽?準備轉行了?”我挖苦道。

不知道B是沒聽出來還是心理素質太強大,話鋒一轉,他又“含蓄”地問:“你房租多少?”

我懂了,就笑着回答:“不便宜,不過離單位近,省了時間。”

B立刻追問我是獨居還是合租。

“當然是獨居了。”聽到這個回答,B如我所料那樣眼冒金光。

他居然相信了。完全沒有考慮到我在吹牛或者騙他的可能性。

“那你的工資到底多少?”這個話題似乎沒完沒了,“有兩萬嗎?你們年終獎應該不少吧?”

我徹底無語。

在場的其他二人中,有一人顯然是B搬來的救兵。因為剛落座此人就對我強調說“前兩天約飯時B一直在說你”,為後續的組合拳打下基礎。

在從B口中得知我住在“陸家嘴無敵江景大平層”後,這人問我有沒有對象。

我繼續采用反問戰略:“你要給我介紹嗎?”

他試探道:“B沒有對象,我看你們湊一對蠻好的。”

聞言,B露出了心領神會的微笑,側頭看着我,似乎在等着我的回答。

“吃菜。”我招呼道,回避開他的視線。

很明顯B今天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有些後悔來赴約。我想我還是單純了,城裏的套路好深。本以為這只是一個見面局,沒想到給我當頭一棒,讓初入職場的我直面社會黑暗面。

隔着袅袅熱氣,聽着耳邊觥籌交錯、吹牛拍馬聲,我恍惚以為自己置身于什麽中年男人最愛的酒局。

為什麽25歲的女孩子們那麽可愛,25歲的男人卻這麽油膩。

我陷入沉思。

最終B也沒能打聽到他迫切想知道的薪資,唯二不幸的是我暴露了我的畢業院校和工作單位。更不幸的是學校是好學校,公司是好公司。這大抵又讓人浮想聯翩了。

好不容易挨到飯局結束,B的僚機終于放下工資的問題,問我平時會幹什麽。

我一激靈,意識到這是一個擺脫他們的好時機,急忙答道:“哦,也不幹什麽,就是逛逛博物館看看展這些。”

“文化人兒啊。”

僚機和B交換一個眼神,似乎在說:可以下手。

“有時候去live house或者酒吧蹦個迪啥的。”我接着說道。

B熱切的神情有一瞬凝滞,旋即恢複過來,并沒有如我期盼的那樣就此放棄。

不甚明亮的街燈下,他望着我,就差沒問我能不能再續前緣。

“我叫的車到了。”我擺擺手,幾乎算是落荒而逃。

上海的夜晚從不寂寞,望着一路上的燈紅酒綠,我的心底蔓延起一種難以言說的孤寂。我不明白,為何七年的歲月會将一個人變成另一副樣子。

我更不知道,究竟是我從未認識過他,還是時間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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