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走馬觀燈
走馬觀燈
阮聽潭在那一晚也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的身體是不受控制的，像是作為一個旁觀者，冷眼看着自己的家庭破碎
阮父是個酒鬼，心情不好就對阮母和這個家拳腳相向，阮聽潭也沒少挨過巴掌。青天白日，他的臉上總是青一塊紫一塊，身上的疼痛其實也沒什麽，身心共同的打擊才是最難熬的
剛記事那年，阮聽潭記得爸爸還不是這個樣子的
阮父其實長的彬彬有禮，甚至有幾分帥氣在身上，不然也不可能生出阮聽潭那個長相
有幾年事業上升期，被那些老總拉着染上了賭，生活質量這才開始下降，但好在家裏的經濟還能夠維持，阮父在外也是一副人模狗樣
阮父也是一位徹頭徹尾的封建父親，對阮聽潭非打即罵
阮聽潭記得自己在很小的時候，在飯桌上開了一句玩笑話，臉上就突然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刺痛感和多年積攢的麻木讓阮聽潭有些無所适從
因為那天飯桌上還坐着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還有他的媽媽
可是當阮聽潭擡頭看見一桌子上的幾張麻木冷漠的臉，他的心就一下子墜入了冰窟
小學三年級，阮父工作調動，一家人搬到了s市
阮聽潭轉學那天早上還被阮父訓斥了一頓，具體原因想不起來了，只記得是因為自己頂嘴，但好在那天阮父知道要開學，沒有動手
站在講臺上做自我介紹的時候，阮聽潭坦坦蕩蕩的，如果是別人，可能會因為擁有這樣一個父親而自卑，可是阮聽潭是那個例外，因為他從來都沒把那個男人當成是自己的父親
講臺下面的眼睛很多，阮聽潭一個一個看過去，嘴裏說着自我介紹
忽的，他餘光瞥到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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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過去的時候，女孩還靜靜的坐在那裏，低着頭，不知道在寫什麽，反正神情挺認真，就是沒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
說真的，那個時候軟阮聽潭還挺不服氣的
因為不管是幼兒園還是在以前的小學，他都是衆星捧月的存在，在家長嘴裏永遠都是別人家的孩子。他優秀，所有人都有目共睹，他長的好看，也是人人都承認的
怎麽到了這個女孩這裏，自己就被忽視了？
你看我呀，你怎麽還不看我？
阮聽潭抿着唇在講臺上幼稚的做心裏鬥争
終于，女孩清淩淩的眸子掃過來時，阮聽潭看清了她的臉
才三年級，其實也看不出什麽
可是女孩就是班裏最好看的
五官算不上多麽立體，臉型也看不大出來，有點嬰兒肥，那雙眸子卻像是渾水中的汪洋，清澈透明，卻還摻雜着一點漫不經心和不屑，莫名的具有吸引力
可這種感覺只一瞬，因為女孩很快就把目光移開了
嘶，阮聽潭頭一回覺得自己太平平無奇
後來按成績換了座位，阮聽潭和那個女孩坐到了一起
他設想了很多種問候，直到旁邊有人過來，他擡頭看到女孩的臉
剛才準備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阮聽潭的喉嚨有些幹，無奈之下只能笑着：“你好新同桌”
“你好”
簡單的不能再簡單。但是阮聽潭知道了她的名字
她叫秦木南
像是江南春雨，名如其人，給人一種幹淨清澈的美感
只不過這只是他見秦木南的第一面，後來見到秦木南拼命拿第一的樣子的時候就再也不會覺得名字像她這個人了
當然，這都是後話
再後來阮聽潭就自然而然的跟秦木南交上了朋友
不知道為什麽，阮聽潭總覺得秦木南身上的氣質跟自己很像
有點頹，有的時候還死氣沉沉的，可是碰到自己喜歡的東西的時候眼睛又會重新亮起來，像頭梅花鹿。有的時候吧還特別倔，三頭牛都拉不回來的那種
還特別愛逞強，被人撞到了都不吭一聲
或許就是這種相同之處，阮聽潭總喜歡站在秦木南身邊跟着，尤其是跟她聊天，總是感覺身上暖呼呼的，能暫時忘卻家裏的那些煩心事
少年的心事是在一場烏龍中撞破的
其實具體時間阮聽潭記不清了
只記得當時情急把秦木南拉到懷裏
那種奇特的感覺瞬間蹭蹭往上漲
看着遠處的背影心跳怎麽都止不住
像是要跳出胸腔，然後停在自己面前指着自己說
看吧
你就是喜歡上她了
直面內心，阮聽潭在那一刻覺得這個詞開始具象化了
确定心意以後阮聽潭在秦木南身上的關注就又多了一點，他在漫漫夏夜承諾了秦木南挺多
青春肆意，阮聽潭沒想到打臉會來的如此之快
初四剛結束，阮母就把阮聽潭接到了b市
有的時候阮聽潭真想問問他這位媽媽
阮父打自己的時候也沒見她掉過眼淚，甚至可以說是冷眼旁觀
那現在又裝什麽母子深情，把他接過來幹什麽呢？
大學畢業，和秦木南重逢，後來的事便就随着時間一點點步入正軌
唯一變數就是阮聽潭的病情一直在惡化
至于為什麽在惡化他本人也不是很清楚
車禍發生的時候，阮聽潭在意識模糊前一秒還在懊惱
自己怎麽就沒躲過呢
他還嘆了口氣
這輩子是真要當個短命鬼了
只可惜
太可惜了
他還沒嘗過秦木南的愛呢
他惦記了好久的女孩還沒好好看看她的臉
還沒好好研究過兩個人的未來
他是真不甘心吶
可是身上那種四肢百骸的痛也是真實的
阮聽潭知道自己活不過來了
他坦坦蕩蕩的接受了
可是還有一點他還沒接受
就是秦木南
秦木南會怎樣呢？
她會不會自責
他死了，他的木南會有人代替他來照顧嗎
如果可以，他真想這個人永遠都不要出現
秦木南不可以忘記阮聽潭
可是他不能這麽自私
他已經自私過一次
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阮聽潭的青春還沒結束，就停止在了那年春天
他還沒過生日，他的生日在3月12日
什麽都還沒來得及
…………
阮聽潭下葬那天，秦木南還在醫院裏，她不知道在阮聽潭的葬禮上，多了一個女人和男人
那個女人是死者的生母
她沒哭，但是眼睛很紅，別人不認識她，也沒人管她
男人說是主人公最好的兄弟，叫沈知涼
那天是個雨天，淅淅瀝瀝的小雨打在人臉上，好像連老天也在為他哭泣
…………
秦木南出院那天是晴天，也是殷敏秋回來那天，她聽說了阮聽潭的消息，唏噓之餘是小心翼翼，因為那是秦木南喜歡的人
殷敏秋來接人，秦母和秦父出遠門辦公，就把人托付給了殷敏秋
“上回咱們逛的那家超市你還記得嗎，它又上新了幾款包包，我看着是你喜歡的風格，咱們什麽時候去看看？”
“等等吧，等我緩上幾天”
“那你家小區旁邊開的幾家小吃店我們也去看看吧，聽我同學說那裏的小吃還挺便宜也挺好吃的”
“嗯，有空就去”
“哦，還有咱……”
“——敏秋”秦木南出聲打斷
殷敏秋一頓，“啊”了一聲
“我沒事”
語調平靜，平靜的像是渾不在意
殷敏秋看了她一眼，語調也慢下來：“我還能不了解你嗎？”
“……”一陣沉默
車子行駛到秦木南的出租房樓下
殷敏秋把安全帶解開，跟秦木南平靜的對視
“不要尋短見，人都有生老病死，這是天注定的，你沒辦法挽留他”
“忘了他吧木南”
秦木南的眼紅了：“憑什麽是我要來忘記他”
“如果不是我沒及時躲開，他如果沒來救我”
“那是不是他就不用死了”
“是我的錯”
“敏秋，你說為什麽死的不是我？”
殷敏秋的眼底有心疼，擡手拂去秦木南臉上流淌下來的淚水，溫柔又小心：“因為他愛你”
秦木南頓住
“因為阮聽潭愛你，所以他會奮不顧身，但是他不想看到他愛的人是這樣的”
“他一定一定，是不想讓你自責的”
“木南，斯人已逝，不要沉淪下去了，阮聽潭會在另一個世界繼續愛你”
“而你也要繼續好好的生活，如果實在過意不去，那你就當是替他活着，替他去看看大千世界”
“替他去愛人，帶着他這份愛好好的”
秦木南在殷敏秋懷裏哭的泣不成聲
那天是晴天
可是秦木南卻一直在下雨
雨下了好久，沒有傘替她擋着
在醫院裏我無數夜裏，都在下雨
可是白天的她又會十足平靜的坐在床上，安安靜靜的像是暴雨前的寧靜
“如果你想他了，可以去看看他，我會陪着你，以後你的身邊也會有更多的人陪着你”
…………
過客匆匆，秦木南返校那天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論壇上皆是讨論她和另一位風雲人物的事情
但這些浪花在秦木南眼裏平平無奇，她還是照舊宿舍食堂圖書館三點一線，有的時候還會和已經畢業的殷敏秋一塊出去玩
生活很平靜，夜裏就沒人知道了
其實一開始秦木南還覺得沒什麽，正常的像是無事發生，每天都很忙，因為落下了很多課業，期末考那天還差點挂科
她的生活很滿很滿
滿到沒有時間去想那個人
滿到她以為會忘記那個人
可是秦木南出錯了
她沒有忘記
在無數平常的夜裏
她還是會不停的給那個空白的聊天框裏發消息
——
8月21日
阮聽潭你知道麽，市裏的那個作文比賽我去參加了，但是不知道能不能拿獎，如果拿獎了，我們就去那家火鍋店吃一頓怎麽樣？你請客。
8月27日
阮聽潭，今天返校的時候我被人欺負了，那個男生說你壞話被我聽到了，我告訴了導員他居然還死不承認……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小題大做啊，如果你在，可能都懶得計較
9月1日
開學了阮聽潭，馬上立秋喽，你有沒有想要的禮物？好久都沒一起去看電影了，最近上新了一部動漫，知道你不喜歡，你出錢我去看也行。
9月3日
阮聽潭我跟你說，今年秋天一點也不涼快，比去年差多了，熱的要死，但是如果你在我身邊我可能就不熱了
9月4日
阮聽潭，我好想你
……
消息發出仿佛石沉大海，秦木南锲而不舍的發了一年又一年，她覺得只要這麽一直發下去，她一定能堅持到耐心消磨殆盡的那一刻
這一次她對了
因為她畢業以後，很快就要結婚了。
“結婚對象還挺好看的，但是沒你好看”秦木南坐在落了塵的墓碑旁邊，擡手拂去灰塵，也不嫌髒，就那麽靜靜的盯着墓碑上貼的照片，笑的漫不經心
“阮聽潭”她的聲音還是很輕，落在風裏，讓人覺得模糊
“我要離開s市了”
“我想去b市看看，那裏是你去過的地方，如果你在，一定會免費給我當導游的吧？”
“我要結婚了”
“你就沒什麽想說的嗎？”
“你就甘心我就這麽結婚嗎？”
“阮聽潭……”
“……”
“我一定會把你忘了”
“我會成功的”
秦木南站起身來
“我再也不會回來看你了”
“你要還是個男人就爬出來看看我”
“你挽留一下我，說不定我就能同意跟你私奔了”
“……”沒有回應
“行吧，你別後悔”
秦木南走了，徒留一束白菊孤零零的躺在墓碑前
她的背影漸行漸遠，孤獨沉默
她沒有回頭，一次也沒有，就像是真的生氣了，可惜沒有人來哄她了
墓碑上又落了灰塵
可惜沒有人來小心翼翼地擦拭了
…………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