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真真
願如檐下燕,歲歲年年常相見……
事到如今,不過是一句笑話罷了。
燕雲哲不想動了,也沒有力氣動了,一個女人,如果願意傾其所有來騙你,未嘗不算是一種愛啊……他想自己已經得到她了,溫順的她,柔媚的她,嬌嗔的她……但是,那個雙手沾滿鮮血的她呢?那個猶如冰山一般凜然不可侵犯的她呢?
在戰馬被劈殺,自己從雲端墜入這深不見底的幽暗時,她就再也不是我的了……
漠南一戰,大幽損失了引以為豪的十萬精兵,連帶着将瓊州十城拱手相送,将士成為俘虜,庶民被屠殺,婦女被奸虐,火光中的哀嚎萦繞着漠南這片土地十幾日不休!這一切的一切,燕雲哲不敢去想,他才只有二十歲,他承擔不起這樣的責任!所以,他只能告訴自己,這些都是因為她,因為那個女人,讓他在一瞬間失去了一切,失去了他的士兵、他的臣民、他的滿腔熱血。
此刻,曾經的燕雲大将軍,正像一條狗一樣,被鐵索捆縛住身體,蜷縮在敵國後宮的一個華麗寝宮之中,輕紗柔幔,金絲玉檐——這是她的房間,曾經的妻子,現在的七洛公主的寝宮。
燕雲哲躺在這一片錦繡之中,卻窒息地快要暈倒,他的盔甲,盔甲上未來得及擦拭的鮮血,都與這片華麗格格不入,仿佛時刻在提醒着他是一個輸家,失敗者。
吱啦——
門被推開,一雙鑲嵌着珍珠的翠綠色繡鞋逐漸靠近,那是她最喜歡的顏色,至少在這一點上她沒有騙過自己。燕雲哲擡起頭,正對上那張小巧秀氣的臉,即使逆着光,也能看出那永遠氤氲着水汽的大眼睛是怎樣的清澈見底,如驚慌的小鹿一般惹人憐愛。
“阿哲,她們說你不肯吃東西……”她欲語還休的語氣讓燕雲哲即使到現在為止都無法将她與那個洩露情報下令屠城的惡魔聯系在一起。
燕雲哲定定地看着她,試圖将她看穿。
“阿哲,不管你有多恨我,先活下去,好嗎?”
“一開始……你就知道我是燕家嫡子,接近我,嫁給我,都是你安排好的,是不是?”
她不敢回答,維持着嬌怯的姿态,俯視着被鎖在角落的“丈夫”。
“你是七洛的公主,齊真真不是你的本名,你叫什麽?”
依舊沒有回答,門口卻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燕雲哲朝門口看去,只看見在那五彩缤紛的紗幔中顯現出一個女子的身影,一襲火紅色的宮裙掩映下顯得那女子格外得妖冶豔麗,長發披散着直垂地面不加約束,赤着玉足踩在大紅色的宮毯上,眉心一粒朱砂痣,襯得膚白如雪,唇紅如血,鬼魅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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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這女子來了,真真有些焦急,瞥了一眼燕雲哲,眼中泛起一抹無奈。
“讓本宮來告訴你,四妹确實叫真真沒錯,不過卻不姓齊,而姓神,神家第五代從無字,全名便喚作神無真,可你若要喚她一聲真真,也是可以的。”那紅衣女子邊說邊笑,嫣然無匹,幾乎讓人察覺不到她的鄙夷與厭棄,“至于本宮,燕将軍若不嫌棄,叫我阿淚便可。”
真真……無真……都是假的……呵呵……果然都是假的……
燕雲哲一邊想着,一邊竟然真的笑了出來,這笑落在神無真眼裏,卻是一陣心緊,忙給了身旁的女子一個眼風,俯下身子執起燕雲哲的雙手,“阿哲,我知道你恨我,我等着你找我報仇呢,你不要想不開,先活下去,活下去一切都好說……阿哲……求求你……不要這樣……”本是一腔情意,卻在燕雲哲冰冷的目光下漸漸被冷凍成冰,神無真眼中閃過一絲無助,卻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死死攥住那雙布滿老繭的大手。
不料連這也是妄想,因為下一刻,燕雲哲就已經甩開了她的手。
神無真一時沒有料到,被掀翻在地,倒地時卻下意識地護住了肚子,這點小動作燕雲哲卻沒有發覺。
一旁的神無淚卻有些惱怒,大概是不曾見自家姐妹收到這種對待,淡淡地笑了一聲,“燕将軍好大的脾氣!”
“我脾氣大不大卻與兩位公主無關,燕某反正是将死之人,就不勞兩位公主費心了!”
“是了,燕将軍畢竟是名震天下的大将,看不起我等也是正常,我以後必定看好小妹,不叫燕将軍費心!”最後“費心”兩個字,神無淚咬得極重,說完後也不顧神無真悲傷的樣子,托起她連拉帶扯就出了宮門,只留下血人一般的燕雲哲倒在這片錦繡墳墓中。
宮外——
神無淚沒來得及穿上木屐,竟是赤着腳拉着妹妹下了長廊,神無真一出宮門,顧不得兩旁的守衛,眼淚便奪眶而出,“阿姐何必管我!大不了與阿哲同死,也算是全了這三年來的情誼!”淚眼如斯,更襯得神無真如同神女一般不惹煙塵。
神無淚怒極反笑,“為了這麽一個沒用的……小妹,你好大的出息!你也不管父皇的養育之恩,不顧兄弟姐妹們的手足之情了……”似乎是想到了什麽,神無淚臉上更是添了一抹郁色,卻是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道,“就算你鐵石心腸,難道你也不念着肚中的骨肉?”
神無真柳眉蹙得更深了,不自覺地捂了捂胸口,只覺得一陣心悸,“若阿哲保不住了,小妹也不茍活,但求二姐與父皇成全!”
神無淚又是一記冷笑,卻不再說話,只是放開了神無真,一甩衣袖,抽身離開了。
神無真隔着宮門望去,看不見那個人,只是凄惶地笑着,“願如梁上燕,歲歲年年常相見,阿哲,你不是說想看看我長大的地方嗎?現在我帶你來了,為什麽你卻不要我了?”
一行清淚滑過,在白膩的皮膚上連一絲淚痕都不能留下……
深宮中的某個角落,燕雲哲卻如五雷轟頂般動彈不得,她們以為離得夠遠,卻不知內力深厚的他早已将二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真真,等了三年,盼了三年,你終于有了我的骨肉……
不過,你已經不是真真了,就像我,再也不是燕大将軍了一樣。
寒塘沽——
一盞清酒,一葉小舟,一豆殘燈,于萬籁俱靜中顯出一絲躍動,在這深宮之中永無安靜之時,就像此刻,舟欲靜,水波卻不止。
小舟上本是獨酌獨飲,池水邊卻有人蓮步一點,踏水而來。
舟上的人頭也不回,不知從何處又摸出一個酒杯,默默地斟起酒來。
舟子一沉,人已上來了。燈火閃爍中,少女瑩白如玉的臉龐楚楚動人,一襲翠綠宮裝配着碧玉華勝,更顯得晶瑩剔透,赫然便是白日裏“心力憔悴”的神無真。
“二姐今夜好有興致,咱們已許久不曾對飲了吧?”神無真淺笑嫣然,不久之前的“傷心欲絕”竟消失無蹤了。
神無淚依舊是笑,開心是笑,難過也是笑,似乎她這一生只會笑似的,“你不用讨好我,即使你不求我,我也會和你演那一場戲的,父皇說了要留下你那‘阿哲’的命,我又哪會忤逆父皇的意思。”
“大姐這話說得好玩,我也是聽父皇的才如此,不然我還會對一個敵軍将領有了私情麽?”神無真張大了清澈的眼睛,用不知世事的眼神望着神無淚,真的就像一個妹妹向姐姐讨糖吃一樣。
神無淚一只塗了紅色蔻丹的指頭堵住了小妹粉嫩的唇,“這些話你不用對我說”,上挑的鳳眼微閃,露出一抹厲色來,只這厲色中卻也似乎夾雜了理不清的笑意,“你可想好了怎麽和老三交代!好一個郎情妾意,比翼雙飛……別說你沒懷着孩子,你要真懷了燕雲哲的種,老三可是連你肚子裏的那個都不會放過!”
神無真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可怕的事,一瞬間臉色煞白,粉唇嗫嚅着,卻說不出一句整話來。
“你不是最會騙人了麽?好好編你的故事,等着老三回來講給她聽吧!”說完,已是舉壺而飲。
清冷的月光下,兩個絕色的美人随水而漂,湖面上蕩漾的,是算不盡的心思……
作者有話要說: 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