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血與玫瑰(下)
毅親王府——
“咦?公主為何不與大家同飲,莫不是這玫瑰酒不合口味?”花廳中央,坐在左上方滿頭珠翠的世子夫人一臉誠懇地問道,聲音不大,卻足以讓花廳的夫人小姐們聽了個遍。
如果可以,神無真真的想給對面那個女人一巴掌。
不是她不能忍,和女人鬥,神無真還從沒有輸過,只是這燕缡絡偏偏蠢得太過,讓神無真都提不起興趣和她争執!
從一到毅親王府,各種“意外”就從來沒停過:先是被侍女錯帶到了男客的外廳,神無真打暈了侍女原路返回;然後又被虢國大長公主奚落,神無真二話不說罵了回去,讓一衆大幽貴婦驚呼不已,卻沒那麽好的口才罵得過她;接着虢國大長公主被氣急了暈倒在地,神無真取下寶石簪子就要朝她人中紮過去,虢國大長公主立馬轉醒過來……
現在,又送上了這杯絕育的玫瑰酒——燕家是有多蠢,才養的出這樣一個嫡女來!
神無真舉起金杯,晃了晃手中的玫瑰酒,在燕缡絡期盼的目光下純真地笑着,“酒……自然是要喝的……雪洛來到大幽半月有餘,處處得蒙元後姐姐精心照顧,想來将來更是要處處倚仗元後姐姐,如今就借着世子夫人這杯酒遙祝元後姐姐芳齡永駐,早日為大幽誕下皇嗣。”
優雅地仰頭,眼看那枚紅色的汁液就要進入那張殷桃小口,那白如蔥管的手指一抖,酒液頃刻間灑在了猩紅色的地毯上。
“啊呀,為何竟手抖了?”神無真不解地道,“難道是上天不欲元後姐姐……”
說到這裏,頗為惋惜地住了口,一臉可惜地看着燕缡絡,仿佛真的為此悲傷不已。
“你住口!”燕缡絡那張經過精心打扮的嬌俏臉蛋此時已經因為憤怒扭曲地不成樣子,——姐姐嫁給元帝多年,卻毫無孕事,朝野上下為此早就議論紛紛,但都礙于燕家勢大不敢橫加指責,如今竟然被這個外邦小賤人這樣堂而皇之地說出來,簡直是豈有此理!
“姐姐母儀天下,豈容你這浪蹄子亵渎!”
燕缡絡是燕擊天最小的女兒,也是最為受寵的女兒,家人愛護猶如公主,縱得她不可一世無法無天,這些事在上京貴婦圈子本就不是秘聞。別的不說,單講她的婚事,人人都以為元帝将她指給白蕩是為白蕩沖喜,卻不知是她賽龍舟時遇見了白蕩,傾心愛慕,硬求父母親去求皇上賜的婚,以此可見,燕缡絡一生是何等的順風順水,此時哪裏容得下神無真如此堂而皇之的違逆。
“世子夫人,我可是說錯了什麽?”神無真不動聲色,依舊天真無邪地問着。
“你說錯了什麽?好,就讓本夫人告訴你!姐姐為妻你為妾,你滿口‘元後’,哪裏有妾室對嫡妻的尊重?”
“這我就不明白了,未曾行冊封禮,我還算不得大幽的妃子,如何便要尊重嫡妻了?若要以宮妃論,貴妃乃正一品宮妃,世子夫人為正二品外命婦,如何剛才未曾向我行禮,此時還沖我大加斥罵……大幽的規矩,還真是奇特呢……”說到最後,神無真又露出那種少女般蒙昧無知的笑容,然而在座的貴婦們都知道,和這位雪洛公主比起來,燕缡絡差得太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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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缡絡見到神無真那暗含嘲諷的笑容,一氣之下就要辱罵,卻被身邊的老嬷嬷攔住了,附在她耳邊低聲道:“夫人,王妃若是知道了,怕會生氣呢!”
坐在上座的虢國大長公主急忙出來打圓場,“缡絡這丫頭見你不喝她的酒,惱了,快來人為公主斟酒,咱們先喝着,一滴也不給王妃留!”
言辭之間,絲毫不見之前與神無真的龃龉,能屈能伸,怪不得這位老公主能屹立兩代不倒!
伸手不打笑臉人,神無真羞澀地回道,“原來如此,世子夫人盛情,我倒是辜負了,也罷,雪洛先自罰三杯吧!”
三杯玫瑰酒下肚,神無真精致的小臉浮現一抹酡紅,眼角流露着春意,連花廳的女人都覺得真是傾國傾城,不可方物!
“喲,說是七洛的大美人兒來了,快給我看看!”花廳外傳來一道高亢的女聲,一個華服麗人跟着這聲音便出現了。
那人看着雙十出頭的樣子,一身玫紅色滾金邊绡紗外袍,裏面穿着月白色抹胸長裙,脖子上挂着一串繞了三繞的沉香南珠,頭上的金釵烨烨生輝,走近一看,原來是鑲嵌了一顆巨大的貓眼。
大幽貴婦斷沒有敢打扮得如此張揚肆意之人,來者赫然便是出生祈陽的毅親王妃。花廳內衆人立即行禮的行禮,示意的示意,齊齊迎接這位遲到許久的宴會主人。
“我來晚了,列位可不要生氣,原是為衆位美人兒們選簪花去了,好嘛,一場玫瑰宴,竟要折盡我一座玫瑰園,下次再不做這虧本生意了!”毅親王妃一口上京話夾雜着祈陽口音,言語中都透着爽利,她轉身向侍女道,“別愣着了,都擡出來吧!”
不等衆人反應,幾十個精心打扮的女童每人捧着一朵玫瑰進入花廳,嬌豔的花朵配着精巧稚嫩的女童,當真美妙至極。
毅親王妃眼神掃過了神無真,嫣然一笑,“這便是未來的貴妃了吧?”
神無真乖巧地福了福身,“見過王妃。”
“我從祈陽嫁到大幽,自以為見過的美人夠多了,如今看來,原是我孤陋寡聞了!”王妃深深地感慨道。
神無真倒真是不清楚這位王妃是真傻還是裝傻了,居然當着滿屋子女人的面這樣誇獎自己?不過無論真傻還是裝傻,神無真都沒什麽好擔心的,“王妃過譽了,王妃才是豔壓群芳呢。”
毅親王妃擺了擺手,似是不喜歡這些客套話,只從離她最近的女童手中的托盤裏取了一朵紫紅色的玫瑰,“我的珠玑玫瑰,以這朵紫衣居士為魁,就将它贈予你,算是歡迎你這遠地來客吧!”
“謝王妃。”神無真也不推辭,在衆人羨慕的目光下走向前去,蹲下身子,任王妃為自己簪花。
只是靠近了毅親王妃,神無真覺得那華麗的衣飾真是刺目的緊。
感到那朵紫衣居士已經簪上了,神無真正欲起身,卻發現王妃“啊”的一聲向後倒了下去。
衆人齊齊圍了過來,只見王妃面目痛苦得很,一抹血色從那月白色的裙擺暈染開來,如一朵午夜玫瑰妖冶綻放。
“母妃!”随着燕缡絡一聲驚呼,花廳頓時亂成一片。衆位貴婦吃驚不已,一個女人流了這麽多血,恐怕是……小産了……
“妖女!你對母妃做了什麽?”燕缡絡朝神無真喝道,瞬間将衆人的目光移向了她。
神無真淡淡一笑,“怎麽,你母妃出了事,你不先去宣太醫,倒和我聊起天了……”
燕缡絡頓時被噎住,極不自然地朝侍女叫道,“愣着幹什麽,還不去傳太醫!”
“雪洛公主,這王妃剛剛是發生了什麽,怎麽一碰到你,就……”虢國大長公主不滿衆人關注的焦點被移走,也忍不住出來插上一腳。
神無真再看不出來這是什麽把戲,也就白活了!
太湖——
白莽怎麽也想不到,居然會在自己的地盤被人暗算!
酒是皇莊窖藏的女兒紅,杯子是蠕蠕進貢的白玉杯,誰能想到,窖藏時接觸到的封箱泥混着蠕蠕的天山白玉,竟會産生抵消內力的效果!
面前的神無心與白蕩也察覺到自己的內力被封住了,都是一愣,神無心更是滿含懷疑地盯着白莽。
“此地不宜久留,我這就派人送你們回去!”白莽也不解釋,轉身便要叫人。
“來不及了……”神無心冷冷地說,“算計到了這種份上,我們哪兒還走得脫。”
“那可如何是好?沈兄,是我們兄弟連累你了!”白蕩內疚地看着神無心。
咻——
一支箭破空而來,小屋裏的三人紛紛強行閃開,那箭尾卻綁了□□,“砰”的一聲炸裂開來,小屋頓時一片火光。伴随着火光的還有一種奇異的香味,白莽三人立即閉氣,神無心四下環顧,發現那香味竟然就是屋內香爐發出的,看來這火箭還只是個引子,真正的殺招還在後面。
“蹬蹬蹬——”頭頂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房頂驀地被掀開,幾個黑衣人跳了進來。
神無心扯出腰上纏着的軟劍,一劍刺向其中一個黑衣人;白莽白蕩身上也都藏了武器,三人便與那些刺客纏鬥起來。
然而越來越多的黑衣人進入了房間,失了內力的三人根本不能堅持閉氣太久,偶爾吸入一點混着香味的空氣,三人只覺得身體沉重極了,動起手來比平時累了數倍不止。
好一場甕中捉鼈啊!只是究竟要什麽人才能提前洞悉三人的行程,布了這樣一個大局?
神無心很累,但她不敢休息,刺客越來越多,稍有遲疑就是死路一條,而且她隐隐有所發現——那些刺客跟她和白莽動手是不遺餘力,卻對白蕩多有放過。
“這樣下去不行啊!”白蕩喘着氣朝背後那兩人說道,在這樣渾濁的空氣下,他的哮喘隐隐有複發之勢,如此一來,他們必死無疑。
神無心聞言也察覺到白蕩微微有些氣喘,頓了一頓,她右手抽出被白莽放回腰間的玉笛,“捂住耳朵,趁亂逃出去。”
低低的聲音傳入白莽白蕩二人耳中,雖有一絲的詫異,二人還是立即照做了。
凄冷嗚咽的笛聲響起,黑衣人們身影都是一滞,動作都遲緩了下來。
笛聲沒有停,那樣的哀傷悲涼,剎那間,黑衣人們仿佛看見了無邊無際的血海朝他們湧來,無數的冤魂從地底伸出雙手,拉他們去那暗黑地獄……
母親失去了幼子,妻子失去了丈夫,在無邊的原野上人們相互厮殺,掠奪,撕爛敵人的屍體,放在嘴裏咀嚼敵人的血肉……
黑衣人們的眼睛紅了,不知道誰起了頭,這些訓練有素的殺手狂躁地揮刀劈砍,不分敵我,所有人都殺紅了眼!
一曲百鬼夜行,勾起了人們心底最深處的惡魔……
來不及驚嘆,白莽格擋開幾個癫狂了的刺客,拉着白蕩準備逃出去。
白蕩護在神無心身邊,焦急地看了看白莽,似是在說“我們走了,她怎麽辦?”
神無心全然沉浸在了樂聲之中,表情帶着嬰兒般的恬淡,明明吹出的笛聲悲傷凄怆,但她本人竟是微微笑着的——這時的她,是沒有絲毫抵抗能力的。
白莽微微搖了搖頭,堅定地抓着白蕩的手,拉着他逃出酒樓,沒有理會白蕩的不滿,也沒有回頭看那個充滿血與火的房間……
白莽想,他可能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幕——在火光之中,那些人和着凄涼的笛聲瘋了般殘忍厮殺,而那個女子卻在屋子中央吹着笛子,淡淡地笑着,白衣勝雪,好像堕天的神女般緩緩地沉入地獄,誰也救不了她……
白莽遙遙回望那被熊熊大火包圍了的小木樓,聽着從裏面傳來的凄慘叫聲,腦海裏卻只是反複回蕩着一句“我救不了她……救不了她……”
永遠也……救不了她……
一雙白玉般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拂過他的臉頰,“哥哥,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