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故人

一個鶴發童顏的黑袍老者被侍女領進了花廳,事情緊急,加上那太醫年紀不小,侍女們連屏風都沒有設,衆目睽睽之下,老太醫為已經被擡到軟榻上的毅親王妃把了把脈。

“如何?母妃是出了什麽事?”燕缡絡撥開衆人狀似急切地詢問道。

老太醫皺起了眉,似是不喜被這般打擾,但礙于對方身份高貴忍了下來,自顧自地問道:“王妃近日月事可準?”

一位軟榻旁副食的綠衫侍女福了福身,“王妃已不來月事一月有餘了,一直懷疑是有了身孕,只不過時日尚短,未曾看過太醫。”

老太醫點了點頭,“那便是了,王妃這是小産了。”

一語既出,滿座皆驚!誰不知道權傾大幽的毅親王年過而立只有世子一個私生子,還天生帶了病,除此以外王府上下從王妃到姬妾再沒人懷過孕,如今王妃好容易懷了孕,居然就這樣小産了!

所有人的目光或憤恨或探究或看好戲一般地齊齊看向了神無真,好像已經認定了她就是兇手——不然,誰還能來承擔謀害王府嫡子的罪名呢?

燕缡絡眼角閃過一絲得意,“來人哪,把這害我母妃的兇手抓起來!”

神無真冷冷一笑,“世子夫人莫不是昏了頭了?就這般定了本宮的罪?”

“你還有什麽好說,母妃好意為你簪花,卻被你推倒在地小産了,這是在場的所有夫人都看見的,你還想抵賴!”燕缡絡全是一副勝者姿态,臉上滿是得意,都忘記了為她“十分關心”的母妃難過一下。

“哦,本宮可沒聽見太醫說王妃是被推倒而小産的。”神無真句句不離“本宮”,顯然已經是動了氣。

“太醫,你說,母妃是如何小産的?”燕缡絡厲聲問道。

那太醫滿是皺褶的臉苦思了一番,終于有些為難地道:“依下官看來,王妃确實是被推倒致使小産的。”

燕缡絡得意地盯着神無真,“妖女,你還有什麽好說,當時母妃身邊可只有你一人!”

說完這句話,花廳內便出現四個十分壯實的老婦人,迅速地走向神無真,好像立刻便要将她抓住。

神無真沒有閃躲,她皺着秀氣的柳葉眉,思考着是該就這樣被陷害了向永巷那位示個弱,還是強行脫逃,事後再來洗清嫌疑——主動權在燕缡絡那裏,自己現在根本無法拆穿她的把戲,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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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能醒過來……

“咦?公主,這是出了什麽事?”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花廳中突然傳出一聲小女孩的驚呼,順着那聲音尋去,竟是一個身着紅裳手捧着一件紗衣外袍的小丫頭。

随着那小丫頭的到來,一抹異香緩緩散出,只是除了神無真誰也沒能察覺,與此同時,昏迷不醒的王妃眉目微動了動——這一點,卻是誰也沒有發現了。

“大膽!這是誰家的丫頭?如此不懂規矩!”虢國大長公主厲聲喝道。

那丫頭被那聲呵斥吓得後退了一小步,着急忙慌地行了一個禮,“奴婢雪爵,是雪洛公主殿下的貼身侍女。剛剛起了風,嬷嬷叫奴婢來給殿下送外衣。”說完,還抖了抖手中的紗衣來證明自己的話,全然一副不懂事的小孩模樣。

只是在她抖動那紗衣之時,更多的異香湧了出來……

神無真強行壓下心中的激動,不露聲色地說:“雪爵不得無禮,先下去吧。”

燕缡絡急忙沖那幾個壯實仆婦使個眼色,其中一個便要拉走這小丫頭,誰知道這小丫頭卻是個死心眼兒,見有人來抓自己,急忙躲閃到了軟榻旁邊,由于跑得過快,手上的紗衣不小心掉落,她又急忙蹲身去撿……

神無真看得清楚,蹲身之時雪爵瞬間射了三只銀針進入軟榻上的王妃體內。

“放肆!還不給我抓住她們!”燕缡絡說的是“她們”,自然指的是神無真主仆二人。

“住手——”一聲低吟從軟榻上傳來,居然是剛剛小産昏迷的毅親王妃!

燕缡絡不可置信地看向軟榻,簡直要為王妃眼中暗藏的怒火灼傷!

“是我不小心摔倒的,不幹雪洛公主什麽事,讓各位見笑了,今日是青陽失禮了,日後自當賠罪……”不久前還意氣風發的女人好像突然老了十幾歲,神色疲憊,但眼中的恨意卻實實在在的存在着,任誰也無法忽視。

女人們躁動着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然而王妃的目光太淩厲,生生吓退了她們。

一場華麗的玫瑰夜宴就這樣狼狽地落下了帷幕……

馬車上,神無心接過雪爵奉上的茶,淡淡說道:“把那紅衣脫了吧,在我面前不用裝。”

聞言,雪爵有些不好意思地脫下那豔紅的外裳,讓人想不到的是,那紅色外衣包裹下的小巧身體只穿着一件純白深衣,無數的鞭痕烙印橫亘在那白布上,還有源源不斷的鮮血向外滲出,“無心大人挑了奴婢的奇經八脈,不過沒有廢除奴婢的內力,說給奴婢長個記性,以後才能更好地服侍主人。”

神無真嘲諷地笑了笑,“好仁慈的三姐啊!你若再不好好做事,豈不是辜負了我那三姐的一番苦心!”

“不僅奴婢,主子也不能辜負了無心大人的苦心。”雪爵乖巧地回道。

十幾歲的小丫頭擡起頭看着她的主人,笑得燦爛無比,配合着她那滿身的血跡烙印,顯得異常詭異。

神無真點了點頭,漆黑的眸子氤氲着風暴,蔥管般的玉手輕撫上她的頭頂,“你做得很好,三姐總有一天會明白這點的。”

……

太湖的一角,此時正是火光沖天。

白莽和白蕩的暗衛被刺客引開了一批,剩下的這些一部分牢牢守在他們身邊,另一部分進入那還在零星飄蕩着邪魅笛音的小樓,企圖救出那位異國公主。

時間漸漸消逝,五城兵馬司和金吾衛的人都被這火光驚動趕了過來,被抓的刺客們全部服毒自盡,一個活口也沒留下,盡管白莽白蕩焦急萬分,然而那已經搖搖欲墜的小樓裏,卻不再有笛音傳出了。

“殿下,殿下與世子千金貴體,不宜在此久留,不如……”金吾衛的一位統領眼見那小樓快被燒盡,兩位貴人卻死死守在這裏,想到傳聞中毅親王世子有不足之症,便想勸他們先行回宮。

不料一向溫潤如玉的大皇子卻突然面色猙獰地看着自己,一個不防,那統領已然被踢倒在地,“給本王救人!救不出公主來本王要你們全部陪葬!”

見到堂兄情緒失控,白蕩心中更不好受,原來那位沈公子就是寶洛公主,如今她若為了他們兄弟二人葬身火海,愛女情深的七洛皇帝不知會何等憤怒?天子一怒,流血漂橹,僅僅因為自己的一時興起,不知會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

随着“轟”的一聲,小樓的一半已然坍塌,所有的人臉上都不再抱有希望。

正在這時,一抹灰色身影突然沖入火海,卻也是瞬間被大火淹沒。

燃燒的木樓火勢越來越旺,濃煙滾滾,已經進入樓內的侍衛們都逃了出來,都什麽也沒有發現。

白莽心中一痛,就要沖進火海裏去。

察覺到他的意圖,白蕩急忙攔住他,“哥哥!你的內力還沒有恢複,不能冒險!”

兄弟二人争執之時,那木樓終于承受不住,全然轟塌下去,激起一片厚厚的黑煙……

黑煙漸漸散開,白莽失神地盯着前方,“救不了嗎……還是救不了……”

白蕩突然一聲驚呼“哥哥,你看!”

在那廢墟之中,一個灰色身影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橫抱着的女子一襲白衣已經被煙塵染髒,她的手中死死抓着的那把玉笛卻潔白依舊。

白莽奮不顧身地跑了過去,直至到了近處,卻又不敢再靠近了,只是喘着粗氣盯着灰衣人手中的神無心,生怕一眨眼她就會消失不見。

抱着神無心的雲豆恨不得撕爛這個丢下主子自己逃掉的孬種,絕美的容顏又是心疼又是憤怒,扭曲得不成樣子,突然,主子微微動了動,雲豆急忙低頭,卻見虛弱到連呼吸都不連貫的主子将剛剛在火海中攥着不肯撒手的玉笛朝白莽擲去。

神無心眼底含着淚,忍住了不讓它落下,只用一種嘲笑地目光看着白莽。

“為什麽……不來救我……”

說完,再也顧不得許多,徹底墜入了無邊黑暗之中……

三日後——

七洛,邕城皇宮——

一身火紅長裙的女子将饅頭細細掰碎了擲入巨大的青花瓷魚缸中,浴缸裏那幾只龍魚卻不給面子,象征性地搖了幾下尾,懶得去吃。

女子“咯咯”的清亮笑聲瞬間充滿了小院,好像被這幾只懶魚的憨相給逗得不行。

“你最近倒是輕松得很。”屋子裏傳來一個男人華麗厚實的嗓音,紅衣女子止住了笑,委屈地道:“父皇好偏心,将妹妹們派去了大幽,我一個人已經是無聊得很了,現在連魚兒也不準我玩了嗎?”

“怎麽,你也想去大幽?”

紅衣女子點了點頭,也不管屋內的男人看不看得見,“想去是想去,不過好不容易七洛讓我一人獨大,我可舍不得這麽好的機會呢!何況老三那樣厲害的人都差點出事,可見大幽不是人人都去得的。”

“你倒看得通透。那依你之見,這次要派誰送歸燕家将士們?”

紅衣女子面上閃過一絲慎重,思索再三,終于還是答道:“父皇常說對我們兄妹一視同仁,自漠南一役,我與老三得益最多,老四雖丢了金鱗池,可父皇舍得為她下這樣一盤大棋,老三又将雪爵還給了她,算起來她也是獲益良多,唯有大哥,至今也一無所獲……我想,送歸燕雲哲的人最好從大哥手上選……”

“淚兒與朕想到一處去了”,男子頗為滿意地笑了起來,“去傳朕口谕,命風爵送歸數千燕家将士。”

“是。”女子暗暗松了一口氣,将最後一塊饅頭屑擲入了魚缸中……

永巷,延瑞宮——

“怎樣,那日的刺客可是有了線索?”神無真一邊打茶,一邊問着閱讀密信的神無心。

神無心臉色還是泛着白,顯然還沒從三日前那場大火中恢複過來,穿着慣常穿的紫色深衣躺在藤椅上,身上蓋着雪白的天蠶絲薄被,滿頭青絲如瀑布般洩下,單薄脆弱的樣子讓人絲絲心疼。

心疼的人自然不是神無真,而是同樣受了傷的雲豆。

冒險将主子自火海中救出,雲豆損耗了不少內力,這幾日神無心本來已經讓他安心養病,他卻不放心天天帶着雪爵來問候主子的無真大人,非要留在神無心身邊不可。于是,這主仆二人一個躺在藤椅上,一個躺在軟榻上,共同忍受着神無真與雪爵的“親切探視”。

“四公主殿下,你打茶的聲音太大,會吵到主子。”

神無真甩了個眼刀給軟榻上的雲豆,轉身吩咐雪爵,“來,把這杯抹茶賜給雲豆。”

雪爵笑嘻嘻地接過了那杯綠得發黃的抹茶,送到了雲豆面前,“雲公公,主子賞你的抹茶,快趁熱喝了吧!”

雲豆戰戰兢兢地接過那盞茶,祈求地望向神無心。

神無心無奈地放下密信,“你既然這麽有空,就該去參加蠕蠕的接風宴才對,在我這兒耗什麽?”

神無真嘟起了小嘴,作小女兒狀,“才不呢,若是宴會上遇見了未來夫君,那可羞死人了……

何況,那蠕蠕的使者是誰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想見的人可不是我。”

在神無真戲谑的目光下,神無心忍不住皺起了眉,“不管來的是誰,總是為慶賀你大婚而來。”

這句好不容易憋出來的奉承話雖然略顯生硬,不過對于神無心來說也算是難得了,神無真滿意地笑了起來,“倒也是,蠕蠕這些小國算什麽!再過幾日,祈陽、南燕的使者一到,那才是大陣勢呢!”

神無心心中暗諷,到時候,你那個老情人也就該回大幽了,新婚的你又該如何面對他?你又要編什麽新故事哄得他繼續對嫁給別人的你死心塌地?

故人這種東西,總是相見不如懷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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