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夜夜夜夜(下)

龍鳳呈祥的紅燭滴了幾滴淚,寝殿裏的輕響就已經停了下來,好像一場荒誕不羁的夢,在快要沉迷進去的時候,猛然驚醒了。

神無真縮在大紅的錦褥裏,未着寸縷的身體隔着被子顯現出玲珑的曲線,白瓷般的肩頭微微顫抖着,瞪大了她那小鹿一樣無辜的雙眼望着她的新任丈夫——元帝。

“皇上……”無法掩飾心中的詫異,神無真忍不住開口。

元帝身上只披了一件明黃色的罩衫,瘦削的軀體在寬當的外袍勾勒下顯出一種超乎年紀的老态——就好像,這個男人已經活了好久,馬上就會死掉一樣。

“你很奇怪,我為什麽不碰你?”元帝看着床上風情萬種的神無真,臉上一絲欲望也沒有,似乎在世人面前表現出的對靜淑貴妃的喜愛全不存在一樣。

神無真一愣,轉而偏過頭去留給元帝一個美麗的側臉,委屈着嘟囔,“我哪裏惹你不高興了,之前還說喜歡我,現在卻這樣欺負人……”

那副嘟着嘴的小女兒嬌态,不管哪個男人看了都不會不動心,至少從前神無真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我是很喜歡你,”元帝斜挑着眉看着神無真,看得那樣認真,似乎要從她身上看出另一個人的影子,“可是你喜歡我嗎?”

神無真簡直要被他那嚴肅地表情逗笑了,身為一國之君,居然會傻傻地問一個小女孩“你喜歡我嗎”,就好像自己還是個未成家的小男孩一樣,這麽一個男人,連平庸莽撞的阿哲都比不上!

“那皇上以為呢?我不喜歡皇上,何必要來給你做妾……”

元帝如釋重負地笑了,轉而又想到了什麽,“嫁給我就不能繼承七洛王位了,你不後悔?”

神無真覺得這個男人似乎啰嗦得過分了,卻還是打起精神擡頭真誠地望着元帝,笑得無奈而灑脫,“皇上不會不知道我那些哥哥姐姐們是怎樣的角色,無真若留在七洛,恐怕難得善終……說起來,皇上肯要我,是救了我一命呢。”

元帝疼惜地攬過神無真的身子到自己懷裏,憐惜地道:“你知道就好,除了朕,你以後再也沒有可依靠的人了。”

神無真心不在焉地抓着元帝金黃色的衣角,輕聲回答着:“皇上以後也只有我一個好不好,永巷太深,我一個人害怕……”

聽着元帝似乎輕笑了一聲,“傻孩子,我自然會護着你!”

神無真嘴角微微裂開,心中一邊嘲笑着自己新任丈夫,一邊想着等會兒怎麽用雪爵的秘法騙過元帝,掩蓋自己不是處子之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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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總是那麽愚蠢易騙,從金鱗池的同伴到阿哲,再到元帝,無一例外……

殊不知,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那個被她嘲笑的男人看她的目光沒有一絲柔情蜜意,而是如同看待獵物一般地殘忍而血腥的打量。

龍床上的帷幔不知何時掉落了下去,不知道誰先動的,兩具火熱的身體開始癡纏起來,一個充滿旖旎欲望的夜晚在不同的心思與陰謀中漸漸展開了,那是永巷中不甚起眼的一朵浪花,或許會消散在永巷漫無邊際的長流中,也或許會有一天,一場驚濤駭浪就由此展開……

這注定是個讓人不得安眠的夜晚,白蕩放下手中的白玉笛,看天邊一抹殘月勾住永巷雕欄畫棟的金色屋檐,皇城的大紅燈籠照亮了整個死氣沉沉的上京,也讓一向孱弱的他倍受那份喧嚣的困擾。

白蕩用手輕輕摩挲着那把泛着寒光的白色玉笛,它比一般的橫笛要短一些,不是男子的樣式,做工精巧細膩,所用的漢白玉更是珍貴異常,哥哥曾經那麽喜歡它,随身攜帶了十幾年,可是,從那一晚過後,那個和自己長得好像的女孩出現過後,哥哥就再也不要它了……

白蕩一直都知道,這把玉笛只是一個替代品,卻沒想到,自己也只是一個替代品而已……其實,自己在哥哥心目中,和這笛子是一樣的吧……

“世子,夫人已經在馬車上了,她讓奴婢問您今晚是留宿宮中還是回王府?”

白蕩看了眼燕缡絡的貼身侍女,發現她正戰戰兢兢地看着自己,好像自己若說了一個“不”字就是宣判了她的死刑一樣。

微微嘆了口氣,“回王府吧。”

侍女的眼瞬間就笑成了一彎月牙,“是!”

……

神無心感覺環着自己的手臂一松,終于被那人放了下來,光着的腳踩上了一塊毛茸茸的東西,捂着的雙眼被放開,她才發現自己竟然被帶到了一座宮室的屋頂,自己身下鋪着一塊蠕蠕的絨毯,似乎是早就準備好的。

愠怒地看向身邊的白莽——由于天色還暗着,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得那人早就做好了準備把自己帶來這裏,居然真的繞過了延瑞宮層層守衛溜了進去,現在一定是得意極了——神無心已經許久沒有這樣從頭到尾被人牽着鼻子走了,這讓她有些不安,只好用憤怒來掩飾着。

白莽卻耐心地攏了攏神無心身上的被子,生怕她被風給吹涼了的樣子。

“囡囡還記得這裏嗎?你小時候可是最喜歡這裏了,哭着鬧着非要我帶你來。”白莽一邊說一邊又抱緊了神無心,直直地看着她那即使生氣依舊神采飛揚的鳳眸,眼裏的愛憐之意幾乎要湧出來将神無心淹沒。

被那樣溫柔的目光看着,神無心發現自己已經沒有了掙脫開來的力氣。

白莽卻依舊自言自語着,活像一個唠叨的老太太,“我一直都很後悔,當年總是不能帶你上來。”

神無心瞬間想要習慣性地回一句“我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子了”,卻被自己的念頭吓了一跳!

白莽就這樣輕易地,喚回了當年的神無心,或者說是——

囡囡……

那個時候,他們父子兩個都喜歡這樣叫自己,他們以為這是自己的名字,卻不知道,在七洛,只有父親叫女兒才可以叫囡囡,所以說,他們其實都叫錯了。

不過這一點,也是自己被父皇帶回大幽之後才知道的,當年,就連她自己也以為自己就叫囡囡——綿軟的,糯糯的,如同小羊親昵地咩咩叫一樣的名字——囡囡……

神無心自嘲般地一笑,看着面前那個永遠溫潤如玉的男子,腦海裏浮現的卻是記憶中那個霸道任性又極其護短的小男孩,“已經晚了,白莽,你做這些都沒用的……”

“不晚,囡囡還活着,父皇與我所做的一切就都不晚。”

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一把推開白莽,神無心冷笑着,“我是七洛的公主,你是大幽的皇子,就算我不能即位,你可知道将來會有多少大幽子民死在我帶領的軍隊鐵蹄之下?要知道,帶着五萬大軍屠了瓊州十城的人,就是你口裏的囡囡!”

白莽一怔,只是用憐惜的目光看着神無心。

“你說不晚……白莽,神無心只能是神無心,我有父皇,有兄弟姐妹,不是當年那個身份不明的孽種,不用看人臉色活着,不用眼睜睜看着母親死、看着弟弟被毒害,不用被關在黑得一點光都沒有的屋子裏被火燒死……”

鹹鹹的液體滑過臉頰,神無心想不到,白莽居然流淚了……

我已經流不出眼淚的時候,你們才開始為我流淚嗎?

囡囡就近在眼前,白莽卻覺得自己與她隔着一道天塹,或許永生永世也填不滿其中深不見底的溝壑。

不,不該是這樣的,既然囡囡還活着,那她就必須回來,必須!

哪怕為此,覆沒了七洛也在所不惜。

“囡囡,我曾經想用燕家來補償你,如果你不滿足,我可以用毅親王府,用永巷,甚至用整個大幽整個七洛來補償你,直到你滿意為止。”

“夠了!”神無心臉上是深深的絕望,“別再找借口了……當年你為了權力放棄我,現在又用我當借口鏟除異己……為什麽當年你就不為了活着的我消滅燕家,現在卻要為了死去的我來打擊你所有的敵人……哥哥……我不傻……”

喊完那句“哥哥”,神無心像是失掉了渾身所有的力氣,跌坐在了地上,眼淚卻始終倔強地不肯掉下來,擡頭看着白莽,兩人之間揭開了最後一層泡沫,一切都以最原始而□□的醜陋模樣呈現着。

白莽想扶起神無心,卻挪不動沉重地腳步。

一縷陽光自永巷的圍牆邊緣升起,照亮了那矗立百年的龐大怪物,也在白莽與神無心之間撕開了一道肉眼可見的裂紋。

神無心撐着屋檐站了起來,往遠處看了看,眼角的淚光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着不可言說的悲傷,“哥哥,你從來都不知道,從前我讓你帶我上來,只是因為從這裏往外看,看到的外面的世界最多最好看……我讨厭永巷,讨厭大幽,我發誓要把我讨厭的這一切都毀掉……總有一天,我會帶着軍隊踐踏你的領土,到時候,再向我證明,你有多麽在乎我吧……”

沖着白莽嫣然一笑,神無心如一只蝴蝶一般翩然躍下屋頂,帶走了黎明前的最後一抹黑暗。

白莽神色黯淡,又有一種着魔般的的堅定,在他漆黑的瞳孔中漸漸暈染開來。

這世上,有多少人,有資格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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