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新生(上)
永巷下着雨,黑色的廊柱和屋檐有蜘蛛結的網,被雨水一點一點沖爛,像是一場不見血的淩遲,一點一點,剝皮抽筋,陰冷而又殘忍。
燕缡堯坐在她最喜歡的沉香木茶幾旁,雨水透過宮檐落在她身上,因為穿着最愛的那身九鳳朝陽禮服,在這樣的天氣裏她控制不住地瑟瑟發抖。
沒有了元帝,曾經令天下女人羨慕不已的甘露殿已經變成了冷宮,而她,最最高貴最最驕傲的燕缡堯,變成了她看不起的人。
輸家……
燕缡堯笑着,思緒卻飄到幼年那個溫暖的清晨,她還是上京人人稱頌的燕家貴女,帶着肉包一般的妹妹燕缡絡進到永巷玩耍,因為撲蝴蝶走入了東宮的一個小偏院,然後就看見當時的太子白從幽抱着那個小賤種摘牆上那朵七裏香……
白從幽那時還是健康的,白皙的面龐幾乎帶着些少年的稚嫩,卻又英俊、溫和,而那個小賤種在他的肩頭,穿着百花穿蝶的緋色小裙子,顯得特別黑醜。皇長孫白莽站在邊上看着他們,笑得那麽開心。
“再高一點!再高一點!”是那個小賤種的聲音……
“囡囡,夠高了嗎?夠了嗎?”那是白從幽的聲音,溫暖,醇厚,小心翼翼……
那一刻,燕缡堯克制不住自己的憤怒——那個小賤種,憑什麽可以得到所有人的寵愛?父親愛她,太子愛她,一向冷漠的皇長孫也任她在宮裏撒野!
燕缡堯沖到了他們面前,朝白從幽道:“太子貴為千金之軀,怎麽能抱着這個庶出的丫頭。何況她進入永巷只是充作宮婢而已,竟然敢這般不知尊卑!”
然後呢……對了,皇長孫白莽冷着臉讓侍衛帶自己出去,而白從幽,從頭到尾都沒和自己說過一句話。
更可恨的是,那個小賤種,在自己被趕出去後,跑出來,對自己說了詛咒般的一番話。
從今以後,我父親有多痛,我就要讓你父親多痛;我母親有多痛,我就要讓你母親多痛;我哥哥有多痛,我就要讓你哥哥多痛;我有多痛,我就要讓你多痛!好好記着!燕缡堯!給我好好記着!
于是,燕缡堯身上來自母親的那份瘋狂與驕傲不可救藥的發作了,她不能忍受那個低賤到塵埃裏的人有爬得比自己高的可能,所以她陷害了她,讓她受了烙刑,甚至燒死在了刑房……
或許,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輸了……
神無心,你贏了,你當年說的話,正一點一點變為現實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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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不是神無心,不管你現在多麽美麗,多麽高貴,你永遠都是燕家後院那個活得豬狗不如的庶出二小姐——燕長安!
而我,還有最後一次贏你的機會。
“皇後娘娘,瀞姝貴妃剛剛破了羊水,已經開始生産了。”
燕缡堯笑着起身,用帶着金質護甲的手仔細理了理裙擺的皺褶,好像要去參加一場盛大的宴會一般,“擺駕蒹葭館。”
蒹葭館——
躺在大紅色的床榻上,神無真的臉色卻慘白得像是窗外的白雪,慘白而冰涼,毫無生的氣息,即使此時她正帶來一個新的生命。
雪爵很怕,沒有神無真為她抵擋責難與困境,她其實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孩子而已,即使她的爺爺是天下聞名的鬼醫,她也絕對無法保證主人這一胎的安穩。
神無真擡頭看了看窗外,用一種帶着母性特有的慈愛語氣問道:“不要讓他進來。”
雪爵知道神無真說的“他”是誰——那位至高無上的帝王為了自己一生摯愛的妃子特地從丹房出來,卻被神妃擋在了蒹葭館外,後人傳說那是因為神妃不願讓元帝看到自己憔悴的容顏,只有雪爵知道,那是因為神妃從來不曾愛過窗外那個男人!
“放心,鬼該也在外面,會攔住他的。”
雪爵送了一碗藥到神無真面前,“主子先喝這碗藥,等會小主人才有力氣出來。”
雪白的手一把抓住雪爵端着藥的手,仔細一看,還帶着幾分顫抖,“如果不成,救孩子的命!”
“不……”
“雪爵,你聽我說,我這一生,前面是求而不得,後面卻是自作自受,只有這個孩子,他會幸福快樂長大,彌補我的一切苦難,我要做一件好事,證明我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而不是……”神無真笑着,聲音卻顫抖得不成樣子,語氣幾乎是祈求。
“不……你是祈陽的公主,高貴無雙,你不用為了一個孩子犧牲自己!”
哐當——
藥碗被一把推開,滾落到地上,神無真前所未有的堅定,“我從來就不是公主,在祈陽不是,在七洛不是,在大幽,也不是。雪爵,這是我最後的請求,求你!”
“若我不能陪他長大,就帶他逃出這深宮,讓他做你的孩子,天涯海角潇灑暢游!”
雪爵強忍着眼中的淚水,深深跪伏在地,“遵命!”
一滴淚水無聲地滴落在紅色的絨毯上……
滿世界的白雪之中,一道紅豔如血的身影緩緩走來,元帝和鬼該被擋在蒹葭館外多時,好在有侍從為他們撐傘,衣袂都不染風雪,而那迤逦而來的紅色身影卻獨自走在宮奴的前方,大雪落在她血紅的衣裳上,紅與白強硬地撞擊在了一起。
“啊……皇後來了……”元帝迷迷糊糊地說道,似乎既不歡喜也不厭惡,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一樣。
鬼該扯着嘴角笑了笑,“元後……”
燕缡堯也笑着,濃濃的妝容掩蓋了她少婦的一切青春活力,剩下的唯有高貴不可侵犯,“夫君。”
元帝上前,一如往常地扶起行禮的燕缡堯,“皇後的手好冷!”
燕缡堯抓住元帝的手,緩緩放到自己心口,“臣妾的心更冷!”
啊——
蒹葭館傳來一聲慘叫,衆人心中一緊——神無真的孩子,就要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