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又見赫連
“不許再喝酒了,不然以後會留疤痕的。”雲青衣一把搶過丫頭抱在懷裏的酒壺,輕聲訓斥道。眼見丫頭醉眼迷蒙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酒壺,眼尾微微泛出桃花般的紅暈,已然有幾分醉了。
“嗝……”從喉嚨裏竄出一個不大不小嗝來,把一向優雅的雲青衣吓了一跳。丫頭見雲青衣一副見鬼了的表情,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好飽……”
雲青衣把丫頭拉起來,“行了,吃得也差不多了,我們出去逛逛吧。”
丫頭看了看滿桌子菜,這些菜多數都只品嘗了一兩口,剩了一堆沒有吃。可憐巴巴地看了看菜,又看了看雲青衣。
“我讓夥計給你打包帶回去,”想到最近天氣涼下來了,雲青衣又加了一句,“再帶一點點心去給摘星她們吃好不好?”
丫頭眯着眼點點頭,豪氣沖雲地推開了雅間的門,“逛街去!”
就在丫頭推開門的一剎那,天突然就暗了下來,一道閃電劃過天際,接着是一道響徹天際的雷聲,瓢潑的大雨立刻下了起來。
雲青衣哭笑不得地道:“看你這是什麽運氣,早上出來的時候天氣多好!”
丫頭委屈地癟了癟嘴,跑到窗邊看着街上的行人都忙着躲雨,小販收起了攤位,甚至許多雨水被風吹進了雅間裏。她轉頭想朝雲青衣抱怨幾句,卻不想回頭時窗外正好又是一道閃電,晃花了眼的丫頭回頭只見到竹制的小屋中站着一個白衣身影,腰間別着一把碧玉長笛……
“蕩兒……”仿佛一道驚雷自腦海閃過,丫頭不由自主地叫出這個名字。
雲青衣沒有聽到她的呢喃,只是招手叫她過去,“丫頭過來,窗子邊危險!”
丫頭慢慢走近那個白色身影,等到看清了那張蠟黃的臉時,一種強烈的失望籠罩了她的心間。
雲青衣見丫頭神色有些不對,忙抓住她的手,“怎麽了,丫頭,出了什麽事?”
異樣的沖動占據了她的腦子,一陣揪痛中她聽見自己說道:“我是長安,沈長安……”
見丫頭用手捂着頭,似乎痛狠了的樣子,雲青衣急忙扶住她,掌心撫上她的百會穴,将真氣傳入她的體內。丫頭恐懼般的往雲青衣身邊擠過去,身體也微微顫抖起來,只是還不停絮叨着:“我叫長安,沈長安……”
雲青衣忙安慰道:“好好,你是長安,沈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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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更多的畫面如潮水般在丫頭腦海中碾過,漫天的大火,倒塌的小樓,白色身影舉杯相邀,觥籌交錯間的解連環,還有那幽幽的笛聲……
丫頭一怔,空洞的眼神看着前方,死死抓住雲青衣的手,眼淚瞬間從眼角奔湧而出,“為什麽不來救我,為什麽?”
雲青衣被那不帶一絲光芒的絕望眼神震驚到了,不明白丫頭究竟經歷過什麽,只是這時她已經越來越激動,情況越發不好,情急之下雲青衣一掌朝丫頭脖頸後方劈去,丫頭順着雲青衣的手暈了過去。
外間的夥計聽到雅間的吵鬧聲,小心翼翼地敲門問道:“大人,出了什麽事?”
雲青衣将丫頭輕輕抱到軟榻上躺着,道:“無妨,你吩咐他們預備馬車,我們這就走了。”
那夥計急忙阻止,“大人,這雨正下得歡,此時行車多有不便,這種陣雨一會兒就完了,不如等雨停了大人再走?”
“也好,你們去燒一壺安神茶來,等雨停了我們就走。”雲青衣一邊說一邊用手拂過丫頭臉上那道日趨淺淡的疤痕,心中思緒萬千。
當日她以為丫頭只是平凡的漁家女,後來才知道她是失憶被救下的,自己特意派手下調查過她的身份,結果一無所獲——骊水邊是三國交界,很多地方都是三不管地帶,燒殺擄掠都是常事,一個失憶女子的過去怎麽查得出來,骊水邊的漁家幾乎經常都會打撈到死去的屍體,有時候也有奄奄一息的幸存者,但要去尋訪那些人的過去,幾乎不可能。哪怕藏藥樓這樣門生遍天下的大組織,在骊水三角的勢力也幾乎為零。
她當然也試過從丫頭身上找答案,丫頭身上有先天寒毒,又換過血,她就一直懷疑丫頭是某個煉藥師的藥人——醫門有許多旁門左道,有些醫師就喜歡以活人為爐鼎為自己煉藥,在骊水三角地帶這種風俗尤為盛行,名震天下與藥婆婆齊名的鬼醫就是煉藥界的翹楚,也是第一個提倡換血的醫師,丫頭極有可能就是從鬼醫門下逃出來的。
況且丫頭雖然官話說得很好,然而偶爾也會有一些七洛和大幽的口音,在為人處事方面十分單純,好像不常與人交流一樣,甚至貞操觀念也不是很強,明顯是無人教導過,更加印證了這樣的猜測。
雲青衣能想到的,雲铎當然也能想到,所以他們也沒有為丫頭恢複記憶的打算——若真的是藥人,那必然是一段極為痛苦的回憶,何必來打擾她現在平靜的生活呢!
可是,如果丫頭自己回憶起了過去該怎麽辦?
她現在是孕婦,經不起大的情緒起伏。
深深嘆了口氣,雲青衣走到窗邊準備掩上窗戶。低頭時見到一輛朱紅色的馬車朝酒樓駛來,像是專門來避雨的。
車裏先是下來一個婢女,放好了腳凳後又将自己的披風鋪到地上,後面走出來一個青年,那侍女任憑自己全身淋濕給他撐着傘,青年則毫無顧忌地踩上地面上的披風,自顧自地走了進來。
有些厭惡地關上了窗子——雲青衣在祈陽長大,從小到大見到的都是血性豪邁的祈陽男子,對于南燕這些嬌養的貴公子一直不滿。南燕人總是标榜自己古風猶存,卻都是些世家豪門窮奢極欲的風月事件,相貌出衆者即使才能不高也可獲得高位,裙帶關系更是遍布朝野,養出的公子小姐們目無下塵,卻又大多一無是處。
吱啦一聲,雅間的門被推開,剛才上菜的夥計沏好了安神茶拿了進來,“大人,這是您要的安神茶。”
“放下吧。”雲青衣掩上窗戶,倒了一杯茶準備給丫頭喂,那夥計極有眼裏地退下了。
茶杯剛剛碰上丫頭的嘴唇,丫頭就眨着眼醒了過來,眼眶紅紅地控訴着:“青衣,你剛剛打我!”
雲青衣哭笑不得,把茶杯放好順便将她一推,冷着臉道:“那你去告狀啊,讓雲铎來打我啊!”
丫頭委屈地起身,自覺地端起安神茶小口小口地喝着,“沒事的,我不會跟他們說你打我的。”
還真大度!
這死丫頭什麽都沒記住,就記住這個了!雲青衣咬牙切齒地一拍她腦袋:“要不是你發瘋我幹什麽打暈你!你給我安分點兒,雨一停我就送你回去!”
丫頭繼續喝茶,表現得無比乖巧。
雅間外面響起一陣喧鬧聲,只聽見一個女子柔媚的聲音和掌櫃的在争論什麽,雲青衣還沒來得及去看看發生了什麽,雅間的門就被推開了。
進門的正是剛才樓下那個撐傘的侍女,此時她身上已經幾乎全幹了——想必也是有內力的人,已經用內力烘幹了淋濕的衣服,只有發間還在微微滴着水。那女子鼻梁挺拔,映襯的一張瓜子臉越發嬌柔,只是眉宇間的倨傲之色有些讨嫌。一進門,她就行了一個标準的萬福禮:“奴婢覆霜請兩位的安,我家公子方才下雨濕了衣衫,想借兩位的雅間更衣,還望兩位行個方便。”
雲青衣冷着臉開口,聲音卻變成了男聲,“酒樓裏雅間衆多,姑娘為何偏要來我這間。”
那個叫覆霜的侍女維持着行禮的姿勢,卻傲氣十足地答道:“這位老爺有所不知,我家公子出自赫連,恐怕那些小雅間……入不得他的眼,不如老爺您行個方便,讓出這間房,您今日的花銷全包在我們頭上便是。”
雲青衣還沒答話,掌櫃的便急忙道:“覆霜姑娘,我們酒樓可從來沒有這規矩,店大欺客的名聲我們可當不起……”
“哦?那掌櫃的是想将我們公子趕出去咯?”覆霜立即挑眉道。
“我哪有這個意思,只是希望赫連公子去有空的雅間而已,何苦非要這間呢!”
覆霜似乎橫行慣了,此刻就直接嘲笑道:“你們這醉仙樓又不是名士酒坊,不過是商賈之流買醉的浮華場所,我們公子這樣的名士平日哪裏會來這裏,不過是雨大了想休息一會兒而已,沒想到倒遇上了一位傲骨铮铮的掌櫃呢!”
掌櫃的被覆霜譏諷地啞口無言——醉仙樓雖然繁華,但确實不敢招惹這些世家,然而為此得罪少主身邊的人,他又更加沒那個膽子了。
雲青衣看出了掌櫃的糾結,朝覆霜道:“你想要這裏,可以,叫你們公子自己來說。”
覆霜正要譏諷他們的身份不配見公子,一個身着棠棣色常禮服的青年就潇灑地走進了雅間,“這位先生見笑了,我這小婢女脾氣大,我都時常管不住她。”
說話間青年朝覆霜看了一眼,剛才還趾高氣昂的覆霜立即偃旗息鼓地退到了一邊。
那青年又道:“原本只是讓她找個雅間,沒想到她竟鬧了這麽一出,多有得罪,還請先生見諒了。”
青年笑容和煦,語氣恭敬有禮,倒十足的風度翩翩,雲青衣此時也起身回禮,“公子不用多禮,原本也是內子突發病痛不宜挪動,否則我怎會霸着這雅間不放。”
青年聽見這話忙看了一眼軟榻上的女子——丫頭趁着剛才的混亂已經戴上了面紗,青年不見她的正臉,只是見那身形隐隐有些熟悉,然而畢竟是旁□□室,他只掃了一眼就收回目光,面帶歉意地道:“真是失禮了,先生莫要責怪才是,先生今日的花費全算在我頭上,權作賠禮了。”
說完,青年十分利索地帶着覆霜出去了,掌櫃的本想趁機和雲青衣搭上話,然而雲青衣完全不想理會掌櫃的。見外面雨漸漸小了,她吩咐夥計道:“去告訴車夫,我們馬上就走。”
掌櫃的悻悻然地出了門,暗道今日赫連公子的事必定惹怒了這位大人,據傳她本來是祈陽的大掌櫃,後來專門撥給少主做助手的——好容易有機會在少主面前表現表現,卻被赫連三郎毀了,唉……
雲青衣攙起丫頭,問她:“能走了嗎?”
丫頭點點頭。
兩人就慢慢下樓上了馬車,外面還淅淅瀝瀝地有些小雨,雲青衣怕她冷,就把自己的披風也給她披上,同時略帶歉意地道:“今日本來想帶你好好玩的,不過天氣不好,下次我們再好好逛逛。”
“沒事,酒樓的東西也很好吃。”丫頭有些興奮地說道,同時又嘟囔着:“剛剛來的那個人,我見過的。”
“你說那個赫連公子?”
“恩,我做魚娘子的時候……”丫頭見雲青衣有些好奇,便把自己第一次做魚娘子賣東西的事情一點點講給她聽。
而酒樓裏,赫連長風将覆霜晾在一邊,面色陰沉地自斟自飲,覆霜也察覺到了主子的憤怒,屏息凝神地不敢發出聲響。
良久,赫連長風才看了一眼覆霜:“你是母親給的人,我不想駁了母親的面子才要了你,可你也要收斂一些。”
“奴婢受教。”
赫連長風見她那副佯裝嬌弱的樣子,暗道若不是為了抗衡即将嫁過來的爾朱薔他何必要這麽一個女人留在身邊。
忽然,那抹淡紫色的身影浮現在腦海——剛剛躺在軟榻上的女子,為何看起來那麽熟悉?那微微揚起的修長脖頸,好像是……
魚娘子!骊水邊那個魚娘子!
赫連長風急忙起身,跑回剛才那個雅間,然而裏面已經是人去樓空了。
……
感覺到馬車漸漸停了下來,車夫掀起簾子,道:“大人,已經到了。”
雲青衣先下了馬車,又扶着丫頭也下去,早就等在側門的摘星急忙拿了雨傘過來遮雨。
“行了,我就不送你回去了,下次有機會再帶你出去。”雲青衣拍拍丫頭的手,又從車夫那裏接過一個食盒遞給摘星,“快進去吧。”
“恩,青衣你也小心,幫我給雲铎問好。”丫頭取下披風還給雲青衣。扶着摘星的手慢慢往側門裏走。
雲青衣等到不見她們兩人的身影是才準備上馬車,轉身的瞬間,一抹玄色身影在側門外的麒麟雕像旁隐隐閃過,那樣龐大的身軀,雲青衣一眼就認出了是誰。
何必呢……雲青衣微微嘆了一口氣,終究沒有多做些什麽,默默地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