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嶄露

再一次見到季玉妲,丫頭一點也不覺得奇怪,讓她驚訝的是,跳脫的季玉妲眉頭緊縮,心事重重。

啞巴宮女奉上了茶點,丫頭一邊往嘴裏塞玉露丸子一邊聽她訴說。

那天丫頭暈倒在美人閣後,燕思凡帶走了丫頭和季玉妲,将美人閣徹底封死了,再也不準季玉妲進去,這種情況在季玉妲的成長過程中出現過很多次,最後幾乎都是不了了之,季玉妲也不放在心上,安安心心地在自己的宮殿玩耍。

但回到寝殿,一個更大的打擊出現了——侍奉了她五年的一個大宮女因為偷竊被趕出宮去了,雖然伺候她的人很多,但季玉妲對那個大宮女的确是很喜歡的,想要将她召回宮中,卻又被皇兄駁回了。

季玉妲不知道燕思凡是怎麽了,從前什麽都會滿足她的皇兄突然禁止自己和太史見面,随即又把她喜愛的宮女趕走了——皇兄難道真的因為丫頭生她的氣了嗎?

丫頭使勁搖頭,表示自己和燕思凡的抽風舉動毫無聯系!

季玉妲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丫頭,想要從她臉上找到一點蛛絲馬跡,最後還是洩氣般的垂着頭道:“怎麽辦,皇兄如果不喜歡我了,就更不會同意我去參加赫連爾朱的婚禮了!”

“你為什麽想去參加那個婚禮?會很好玩嗎?”我可一點都不想去。

“聽阿市說——就是被趕走的那個宮女,婚禮當天會在宮裏舉行盛大的宴會,南燕最好的舞娘、蠕蠕最頂尖的豢養師,還有七洛的雜耍藝人都會登臺表演,皇後、貴妃還有宮裏其他的妃嫔已經裁好了衣服選好了首飾,南燕各大世家也紛紛進宮獻寶——那樣繁華,皇兄為什麽不肯帶我去看呢……”

丫頭即使不喜歡這深宮,聽到季玉妲的話也不由動搖了——那該是一場怎樣舉世無雙的宴會,季玉妲想去一點也不奇怪。可是燕思凡不讓她去,她也沒有辦法。

不過,等到那一天,自己應該已經被熄烽接走了,不看宴會也沒什麽的。

在丫頭的心裏,從未想過,萬一熄烽不來,自己該怎麽辦。

季玉妲用手在丫頭面前晃了晃,打斷了她的出神,接着道:“你在想什麽呢?”

丫頭搖頭,“我也不會去那天的宴會,我們到時候作伴算了。”

季玉妲終于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不再提宴會的事。眼睛一轉,開始拉着丫頭閑聊起來,說丫頭最近身段變胖了,臉上倒是沒長肉。

丫頭沒有告訴她自己懷孕的事,只是笑着含糊過去,沒過多久,這位公主殿下就興致缺缺,主動提起了告辭。

……

赫連呼雲連着在宮裏住了好幾天,決定回家一趟,讓人收拾東西,自己先在宮裏逛着。

南燕的皇廷內外宮的分界不像大幽的永巷那麽明顯,即便是在外層也可能會遇到燕皇的嫔妃等,蕭皇後也着實不中用,從來不管戒這些。

最近宮嫔們都窩在自己的住所趕制宴會的服飾,沒空出來閑晃,倒是便宜了呼雲,一個人欣賞這深秋盛景。

走了沒有多遠,前方隐隐有争執聲傳來,呼雲仔細看了看,發現是兩個男人站在那裏,劍拔弩張地對峙着。

其中那個子不高,衣飾華麗,玉面朱唇的公子是爾朱家的十七郎爾朱荷,自小養在嫡母身邊,因為爾朱家沒有嫡子,十七郎又深受父母喜愛,将來極有可能是要做世子的。

與他對峙的那人呼雲再熟悉不過了,一身玄色勁裝,身材魁梧,比爾朱荷足足高了兩個頭的,正是千乘熄烽。

呼雲不由得笑了笑——這兩人都是世家的庶子,又都因為嫡子的緣故将來會繼承家業,狀況是何等相似,偏偏這兩人從小到大就互看不順眼,幾乎是天生的仇家,小時候一見面必定是要打上一架的,如今大了,也還是老樣子。

爾朱荷似乎很是生氣,嘴巴一開一合地數落着熄烽,卻不敢離他太近,恐怕是擔心被他一掌拍飛。

熄烽要低頭才能看見爾朱荷,臉色陰郁,卻不發一言。

呼雲暗叫不好,千乘熄烽從來不是會受氣的人,先燕皇時有一次舉行宴會,一個世家子罵他是“小婦養的”,直接被他在宴會上打死了,先皇當時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居然沒有責罰他,反而贊他是天生神力,送了他一塊金腰帶。

還有就是幾年前的春獵,一直棕熊咬傷了他,春獵過後養好傷的他竟然偷偷潛了回去,一個人把那棕熊大卸了八塊,将熊掌烹制好了獻給先皇,先皇又免了他私闖圍場之罪,大加賞賜。

更不用說那件出名的滅族事件,只是因為他覺得自己的大姐被大姐夫虐待了而已。

這樣的一個人,若真的發起火來,哪裏會管對象是誰。爾朱家不久前才算計了他,若是他直接在這裏對爾朱荷出手,誰能管得了?

爾朱荷畢竟還不是世子,千乘熄烽卻是公認的繼承人,尊號烨豐大君,和自己平起平坐,就算是傷了爾朱荷,也是爾朱家更加吃虧。

這樣想着,呼雲就忙上前去勸。

誰知就這麽一會兒,熄烽似是再也不想忍受爾朱荷的聒噪了,一只手将爾朱荷提了起來,往湖邊走去,在圍欄處停了下來,爾朱荷則像個八爪魚一樣懸空地處在湖面上。

“放我下來!千乘熄烽,你敢這樣對我,你會後悔的!”

熄烽面無表情,松開了手。

“撲通”一聲,爾朱荷就落進了湖裏。十月的湖水已經夠冷了,爾朱荷在水裏驚呼“救命啊!救救我!我不會洑水!”

熄烽不理會爾朱荷,轉頭就要走,卻碰上了迎面而來的赫連呼雲,俊偉的面龐閃過一絲怔愣,轉而卻若無其事地打了個招呼,“宛平大君。”

呼雲見他這般安然,那邊卻是爾朱荷殺豬般的驚呼,一時間覺得自己倒是寧願和熄烽呆在一起,不過沒辦法,現在和赫連結盟的是爾朱家。“烨豐大君,十七郎似乎不會洑水,我正要去救他。”

熄烽不置可否,給呼雲讓開了路。

呼雲走到湖邊正要施救,一群小太監卻跑了過來,急急忙忙用梯子把爾朱薔扯了出來。

小太監的後面,站着一個黑瘦的小丫頭,臉上的瘢痕讓她的表情看起來陰沉得很——這不是燕皇的妹妹季玉妲麽,她怎麽到了這裏?

季玉妲一雙大眼睛盯着千乘熄烽,裏面全是不滿,道:“你是何人?”

季玉妲從前并不在外面行走,就連自己的宮殿都少出去,不認識熄烽也屬正常,要不是這次有人耍了些小手段,她斷斷不會跑到這裏來的。

熄烽淡然道:“臣烨豐大君,參見長公主殿下。”

呼雲跟着熄烽行禮。

季玉妲這才知道眼前這兩個男子一個是號稱谪仙的宛平大君赫連呼雲,一個則是人們口中的修羅再世千乘熄烽。自小的教養讓她沒有反應過激,只是點頭回禮,接着便問道:“烨豐大君,你為何在宮禁內與人争執還将人扔進湖裏,竟如此不尊重我皇家威嚴麽?”

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也解釋了自己為何跑出來救了爾朱荷,雖然她并不認識爾朱荷,不過總是不能允許千乘熄烽在她們家地盤上害人,這是天家威勢,即使她還小,可也懂得這些。

那邊爾朱荷被撈了出來,渾身都濕透了,一面顫抖一面叫嚣道:“千乘熄烽你不得好死!”

宮人給他披上鬥篷禦寒,他卻一把拽下來扔到地上,似乎是嫌棄這內侍的衣物,幾個救他的小太監臉色也就不好起來。

“吵什麽!還不帶下去!”季玉妲立刻就黑了臉——她沒有身份相當的朋友,對于自己的太監宮女都很寵愛,可爾朱荷敢這樣下她的面子,她自然不高興。

熄烽目光微閃,暗道這位醜公主似乎很有成算,長得醜腦子卻好,的确很有皇室公主的風度。

本來他還以為燕皇會把這個妹妹寵得不知天高地厚,現在看來,燕皇的胞妹,怎麽可能蠢笨。

“長公主容禀,臣乃千乘家世子,先皇親封的大君,爾朱荷無品無職,卻對臣叫嚣呼喝,天家內院自然不容他大聲喧嘩,臣為了阻了他的聲音,便出此下策,公主見諒。”

呼雲暗笑,熄烽居然用季玉妲的話堵回了她,說是“見諒”,他卻毫無愧悔之心,還是那副嚣張狷狂的樣子,但無論是先皇還是燕皇,似乎都對這樣的千乘熄烽縱容不已,這也是他的本事吧。

一個人外表急于表現出的樣子,往往和他真正的性格不符,就好像他這個“谪仙人”,從八歲起手上就沾血了,和熄烽比起來,誰又清貴些呢?

“就算是那人犯錯,也輪不到你來教訓他。”季玉妲冷冷道,那張原本就黑醜的臉愈發瘆人。

“那麽臣在這裏犯了錯,公主又有什麽身份來教訓臣?”熄烽濃眉微挑,勾了勾唇道。

本來就是身材魁梧過人的樣子,一張臉也是斧削刀刻一般俊朗高貴,配上這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極了佛經裏說的阿修羅。

季玉妲一怔,接着才反應過來熄烽又用她的話堵她,一時不知道怎麽接,再看到那張臉,一時間又委屈又害怕。

“公主不要介意,熄烽是開玩笑的。”呼雲忙和煦地笑着道。

季玉妲見那神仙一般秀美的哥哥開口解圍,就皺着眉道:“你知道他是在開玩笑?本宮看他就是不把本宮放在眼裏!”

呼雲一向對女子沒什麽耐心,自己好心幫她解圍,卻被她搶白,一時間想起民間有一句話,叫“醜人多作怪”,雖說是刻薄了一些,不過也的确說得對——若是季玉妲是個小美人,自己說不定就順着她的意思開口讓熄烽給她道歉了,偏偏這孩子人不好看一點小心思也沒藏住,這件事原本就和他無關,自己不過是看個熱鬧而已,反正爾朱荷已經救了下來,他才懶得管!

“公主高見,臣僭越了。”呼雲說完,便乖乖退到了一邊。

在南燕,世家和皇室可以說得上是平起平坐的,呼雲還真的不用多敬畏季玉妲。

季玉妲見赫連呼雲這樣不上道,更加委屈了,平常在宮裏,哪個人不是把她當天一樣供着,可是到了這裏,這兩個男子竟然連一句道歉的話都不願和她說——怪不得皇兄讓她不要出門,外面的人都好沒教養啊!

這樣看來,阿市的話也不能盡信,千乘熄烽是很高大魁梧,卻一點也算不上正直!

熄烽原本只是想探一探季玉妲的底氣,見她還是小女孩一樣嬉笑怒罵都挂在臉上,便不再繼續刺激她,收起自己那狂傲的表情,微笑着道:“看來是臣的錯了,惹得公主不開心。”

季玉妲狠狠瞪了熄烽一眼,“你說你錯了,那你就去和皇兄請罪去,反正這種事也不是本宮能管的!”

“臣認錯是因為惹惱了公主,并非是因為爾朱荷的事情,公主自然管得。”

季玉妲一噎,再看着熄烽逗小孩一般地笑着,這才知道他不過是怕自己哭出來随便認的錯,心裏哪有半分愧意——可是那樣溫柔地笑着看着自己,季玉妲的臉倏地就紅了,好在她臉上原本就有黑瘢,紅了也看不大出來。

呼雲隐隐覺得熄烽的語氣有些問題,竟然像是在……調戲?

“臣還有些急事,就要出宮了,改日在親自向公主賠罪可好?”熄烽依舊笑着,說完不待季玉妲反應,自顧自地離開了。

季玉妲見他說走就走,真的是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裏,剛剛發紅的臉又漸漸轉黑了。

赫連呼雲看完了戲,也就告退了,只把季玉妲一個人留在湖邊。季玉妲不小心看到了湖水裏自己的面龐,又想起熄烽不久前單手提起了爾朱荷扔進了湖裏,喃喃道:“他力氣真大……”

不遠處,男子看着湖邊那抹靓麗的身影,朝身邊的內侍問道:“湖邊的女子是誰?”

“回王爺的話,那是長公主殿下。”

男子離得遠了,看不清季玉妲的臉,只覺得她還是個小孩子,個子小,穿的衣服倒是華麗,就是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如同傳聞裏那樣醜。

男子順手扔了一個金錠子給那內侍,“今日辛苦你了。”

“謝王爺賞!”內侍一邊高興地接了這位七洛王爺的賞,一邊想着長公主一般都呆在內宮的,今日怎麽到這裏來了?

……

季玉妲回到自己的寝殿,用過晚膳準備休息了,宮女茹雅伺候她更衣,見內殿裏已經沒別人了,将一個玉盒偷偷塞到了她的手裏。

茹雅是接了被趕出去的阿市的班做自己的貼身大宮女,這些天來季玉妲用的還算順手,只是終究不如阿市親密,此時就疑惑地看着她。

茹雅人如其名,極是溫煦柔和,輕笑着道:“公主只管先打開這盒子,就知道怎麽回事了。”

季玉妲越發摸不着頭腦,将玉盒打開,裏面是一把鑲着紅寶石的白玉梳,精致小巧,季玉妲這樣年紀的小女孩最喜歡這種小玩意兒了。

季玉妲拿起玉梳,才發現玉梳下面還壓着一張信箋,打開來看,上面的字跡遒勁有力,寫着:玉梳敬上,熄烽。

季玉妲不由得笑了——原來是千乘熄烽來道歉的禮物,他還是知道自己錯了的!

茹雅道:“這是奴婢的哥哥受了外人所托送進來的,公主可千萬別告訴他人,不然奴婢就有大罪了!”

“本宮恕你的罪。”季玉妲心情很好,揮揮手道。

晚上睡覺時,季玉妲将玉梳放在枕頭下,夢裏面一個高大的男人,将這玉梳插到了自己鬓間……

他力氣可真大啊……季玉妲在夢中呢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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