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驚雷(下)
“想不到相洛親王還有這等雅興,特意為朕的皇妹表演雜耍!”
燕皇低沉着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只是季玉妲卻驚訝地看着臺上那滿臉油彩的黑衣青年——剛才皇兄叫他相洛親王,難道他就是七洛新封的那位親王?一位親王,在自己的宮殿裏表演了四日的雜耍?
季玉妲滿腦子的問號,更加覺得頭大如鬥了!
然而臺上的反應卻出乎所有人的預料,那黑衣青年恭敬地半跪下來行了一個禮,本來躺在地上被鮮血染紅的“大老虎”卻一個翻身起來,揭開那身髒兮兮的虎皮,裏面藏着的男人眉目如畫——這才是那位相洛親王!
神無執笑着翻身下臺,拱手道:“燕皇好眼力!”
随着神無執的靠近,人群裏面的丫頭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了幾步,讓自己淹沒在人群裏。
季玉妲卻更加不解了,看了眼神無執,揪着鬓角的一撮亂發問道:“你是相洛親王?”
神無執笑了笑,白皙的面龐在這陰沉的天氣裏透出幾絲不正常的釉彩,“正是。”
季玉妲頓時紅了臉,似乎是覺得自己這樣不修邊幅的樣子給外人看去了不好意思一般,好在天氣暗,她臉也黑,沒人看得出來。
“相洛怎麽想起親自表演雜耍?”燕思凡笑着,目光卻不見一絲溫暖。
神無執坦然道:“這一出戲虎記原是要一人一虎,但兩日前那‘老虎’卻水土不服病了過去,我想着反正閑來無事,就替了這一角,原本瞞了兩天都無人知曉,卻不想燕皇您火眼金睛,一眼就認出我來了。”
這理由實在牽強,燕思凡一個字也不信,但季玉妲卻想起了最開始的老虎的确是沒有現在這只表演得好,看着神無執的眼神就帶了贊賞。
“我鬥膽讨教一句,不知燕皇是如何認出我的?”神無執問道。
燕皇輕笑一聲,卻也不打算故弄玄虛,直接指着神無執腰間道:“相洛親王腰上的玉佩是我南燕的珍寶金烏頭打造而成,剛才那老虎騰挪之際,這黑色一閃,朕就知曉了。”
神無執臉色僵了僵,強壯鎮定地贊道:“燕皇好眼力。”
季玉妲不由得瞥了一眼神無執腰間的黑色玉佩,上面雕着海怪的圖像,正中卻刻着“長安”二字。
長安……是神無執的乳名嗎?
燕皇接着道:“這內宮畢竟不便招待外客,還是請相洛親王留在使館,等到宴會當日再進宮來吧,到時候朕必定好好招待親王。”
“燕皇說得有理,是我逾矩了。”神無執點頭稱是,又笑着看向季玉妲,“公主喜歡七洛的雜耍,本王十分歡喜,到了宴會當日,本王會安排一出更為精彩的表演,還望公主賞臉觀賞一二。”
季玉妲本來就被煽動地很想去婚宴現場了,今日又來了這麽一出,當即就幽怨十足地看着自家皇兄。
燕思凡卻突然岔開了話題,朝神無執道:“這天色看來是有一場暴雨,朕先派人護送親王回使館可好?”
神無執點頭,又沖季玉妲笑了笑,“公主,再會了。”
燕思凡身後的一個大太監就站了出來,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燕思凡從善如流地順着大太監拂塵的方向走了。
這邊燕思凡牽着季玉妲的手,輕聲道:“聽說美人閣那位總管最近身體不太好,妲兒不是很喜歡他麽,這幾天就去照顧他好麽?”
太史爺爺?季玉妲想起那個雞皮鶴發的慈祥老爺爺,當即那期盼的心情就變了苦澀,喃喃道:“太史爺爺身體不好皇兄為什麽不早說,我這就去看他!”
“可有一點,妲兒照顧人就要用心,是去看太史還是去宴會,只能選一樣,妲兒你選哪一樣?”
燕思凡從來都是這樣,他不會強迫別人 ,他永遠都給予別人選擇。
因為是自己的選擇,所以誰也怪不了他。
季玉妲眨了眨眼,還保持着披頭散發的可笑造型,無可奈何地嗫嚅着:“我……去看太史爺爺……”
嚓——
又一道驚雷,頓時黃豆大小的雨點就落了下來,內侍們紛紛為燕皇和季玉妲擋雨,只有丫頭縮在角落,渾身立刻被雨淋濕了。借着閃電,丫頭看清了那位相洛親王腰間的黑色玉佩,回憶像潮水一樣湧上了她的腦海……
那個穿着繡金色海怪長袍的少年赤足走到她的面前,即使他的面目依舊模糊,但丫頭知道,少年妖冶的容顏勝過漫山開遍的鮮花,他朝自己伸出手,問她:做我的聖女可好?
安安,做我的聖女好不好?
安安,讓我保護你好不好?
安安,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安安……安安……安安……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一行清淚驀地從丫頭雙眼湧出。
神無執似乎從剛才起就一直不安,這時他忽的轉身,卻只見到一堆內侍齊齊地站在燕皇身後,豆大的雨滴滴在他們身上,他們卻只顧着為主上避雨。
神無執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玉佩,繼續往前走。
人群裏,丫頭死死捂着嘴,眼淚浸濕了她的袖口,渾身顫抖着,不知道是冷還是疼。
我愛他!我愛過他!——丫頭慌亂極了,這瘋狂的念頭像雜草一樣在她的腦海滋生着。
……
一座巨大的宮殿橫亘在連綿不斷的深山之中,如同一只黑色巨蟒蜷縮在天地的另一頭,它龐大且孤獨,傲慢地注視着萬事萬物,發出“茲茲”的嘲笑聲。
黑烏鴉不斷在山林間穿梭,它們的腳踝處都綁着竹制的小信筒,等到翻山越嶺到達這黑色的宮殿,高大壯碩的守衛就取下它們帶來的信件,穿過悠長複雜的甬道,一路向上,經過侍女們的住所,經過護衛們的休息室,經過祭司和長老們的院落,經過聖女們的天池,終于到達最頂端,宮殿每天清晨接觸第一縷陽光的地方。
在那裏,一個穿着金色長袍的男人正在俯瞰自己的神殿,長袍上的海怪猙獰奪目,卻也無法奪取男人那張妖冶側臉的光彩。
守衛将信件放到牆邊的信架上,悄聲退了出去。
男人似乎沒有察覺到守衛的到來一般,一動不動。
直到一個更為輕巧的腳步聲響起,男人耳尖動了動,依舊沒有動作。
“國師,今夜是月圓之夜。”女人清婉的聲音從大門處傳來,腳步聲漸漸近了,女人停在了離男人十幾步開外的地方。
“恩。”男人的聲音悶悶的,似乎一口氣吊不上來,懸在半空一般。
“國師,請選擇今夜侍寝的聖女。”
男人藏在寬大袍袖裏的小指動了動,停了半晌,道:“今夜就不必了。”
女人聽了這話無悲無喜,淡然地行禮,道:“奴清楚了。”便告退了。
廣闊的最頂層大殿,又只剩男人一個人。男人沉默了一會兒,終于轉身,走到信架處,取出最新的情報。
角落裏一個人影漸漸出現,那人一身深綠色的曳地長袍,頭臉卻用黑紗團團裹住,只留出一雙墨黑的眸子,像是暗夜裏窺視獵物的毒蛇。
“國師,請盡快讓聖女們生下繼承人。”黑紗裹頭的人說道。
鬼該嘴角勾起一抹輕蔑的笑,他朝那人抖了抖手中的信紙,“七洛的神無淚已經帶大軍壓境,你們卻只想要繼承人,還是你們以為,本座真的活不過二十五歲?”
“每一任國師都是盛年而殒,誰也逃不過這個宿命,國師以為拖延繼承人的出生,就能夠活得長久?”
“若蠕蠕被七洛一舉掃平,你們就是有再多的繼承人也無濟于事!何況,之前出生的幾個孩子都不夠資格,最後不是都去喂山鷹了麽?”鬼該一抖手中的信紙,昂首道:“我會和聖女們交合直到繼承人誕生,但你們也不能阻止我籌集兵力聯合大幽迎戰七洛,否則,咱們誰也別想好過!”
角落那人似乎有些激動,墨綠色的身影顫動了幾下,然而最終他還是使自己平靜了下來,甕聲甕氣地道:“祭司們會對和大幽結盟這件事加以考慮,國師請放心。”
鬼該冷笑一聲,手上一用力将信紙化為粉末,“本座不稀罕你們的‘考慮’,沒有祭司們的承諾,我再也不會寵幸任何一個聖女!”
作者有話要說: ……
暗夜降臨,天池的水面蕩漾着滿月的銀色光澤,一個赤身裸體的女子側卧在水中的青玉石臺上,她的身下是鮮紅的曼陀羅花,顯得她那胴體更加雪白,幾乎要和這月光合二為一,消失在這濃濃夜色中。
鬼該踏水而來,脫下他金色的華麗長袍,露出他那少年的精壯健碩的身軀,遠處的池水邊傳來聖女們的吟唱,少女們的聲音輕盈飄渺,仿佛湖中女妖将人一步步拖入水中,化為自己的血肉。
鬼該伸手拂過青玉臺上少女的臉頰,少女笑了笑,雙頰升起幾絲嫣紅,明豔不可方物。
伴着那飄渺的吟唱聲,兩具身體摩擦、沖撞着,時而激烈時而柔緩,少女低低的□□聲斷斷續續地從她的嘴裏溢出,鬼該卻面無表情,始終不發一語。
天上的滿月一動不動,近乎蔑視般地看着這一切。
最後,兩人的身體抽搐着,完成了這場古老的儀式。
鬼該仰頭看着天上的滿月,不自覺地喊出了今夜他唯一的一句話……
“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