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淩波夫人
觥籌交錯間,宴會已然進行了一個時辰,燕皇忍不住打了個呵欠,興致缺缺地瞟了一眼臺下,葉貴妃起身為他斟上一杯酒,一股甜膩的清香從她的衣袖中蕩漾出來,卻讓燕皇更添了幾絲睡意。
也該要開始了……
樂聲驟停,身材臃腫的爾朱其苃起身道:“蒙燕皇厚愛,小女才得以在這尊貴之地舉行婚宴,爾朱家感激不盡,特獻一支淩波舞,聊表敬意!”
燕皇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一番衆人,別人都還好,只是身邊的葉貴妃身子一怔,險些将杯中酒灑出來。
沒有安慰自己的寵妃,燕思凡慵懶地将目光投向下方。
只見一個穿着白色纻衣的蒙面女子女子赤足上前,她的頭發高高束起,用一個水晶累絲蝴蝶發冠固定住,臉上只露出一雙上翹的丹鳳眼。她的個子較高,身材卻十分豐腴,裙擺彩色的绡紗上嵌着大大小小的珍珠和銀鈴,腳上的兩串金鈴則随着她的走動響個不停,一聲聲撩動着場上男人的心弦。
一甩水袖,玉笛聲起,蒙面的爾朱珍珑躍起一個不可思議的高度,腰肢回轉,腳上的鈴铛“鈴鈴”響着,步伐随着羯鼓逐漸加快,裙裾飛揚間雪白的珍珠相互碰撞,宛如漫天閃爍的星辰。
而她,就是被那些星子團團包住的月,似空中浮雲,又似蜻蜓點水,卻始終清冷飄然,不染凡塵。
悠揚哀傷的箜篌聲似有還無地籠罩着她,起落回轉間那層薄薄的面紗被風掀起一角,露出那張格外魅惑的臉。
終于,伽揶琴的最後一聲響起,那件綴滿鈴铛的紗裙綻裂開去,星河炸裂般,閃耀着的珍珠與銀鈴落了滿地,珍珑站在星河中央,仿佛真正的淩波仙子踏水而來。
一時間,衆人忘記了叫好,只是呆呆望着珍珑,場上落針可聞。
啪啪——
燕皇淡笑着拍了拍手,道:“取下面紗,讓朕看看你。”
即使早已見過,此時的赫連呼雲卻還是有些怔愣地看着這一幕,沒有發現自己執杯的手在微微發抖。
爾朱珍珑擡頭注視着燕皇,發現他居然還這麽年輕,年輕、俊美,且權勢滔天,珍珑伸手摘下面紗,露出自己的容貌。
她的美麗是毋庸置疑的,曾經有許多男人稱贊過這種美,燕皇不是第一個,但卻可能是最後一個了。
珍珑和爾朱薔是不同的,爾朱薔嬌豔淩厲,仿佛要壓制身邊的一切都低頭,珍珑卻魅惑中帶着溫婉,像一個無盡的黑洞将人吸入進去,無法自拔。
那些坐在燕皇身旁的女人們仿佛感知天敵一般感知着珍珑的美麗,從而不顧一切地先行擺好防衛,那肅殺的氣息層層疊疊地彌漫過來,然而珍珑還是那麽悠然,含笑站在那裏,接受着未來丈夫的檢閱。
看到這裏,季玉妲的好心情已經消失大半。他的皇兄擁有很多女人,将來只會擁有更多,從前季玉妲還會一個個分辨她們的不同,揀選出自己喜歡的那個與之交好,直到後來皇兄告訴她不必如此。
“朕的女人有無數個,朕的妹妹卻只有妲兒一個啊。”……
季玉妲冷笑,她從前怕皇兄不再寵愛她而小心謹慎,後來卻只是為這些女人感到悲哀,同時也為自己感到悲哀——她怕有一天,自己也變成了這衆多女人中的一個,在背後被人用既同情又鄙夷的目光打量……
“她就是爾朱珍珑?”季玉妲問茹雅。
“是,那便是爾朱小姐。”
季玉妲越發難受,只覺得宴會悶悶的,除了反複的絢爛場面再無其他,開始的新奇與激動全然消失,畢竟是小孩子心性,便道:“我也乏了,咱們回吧。”
茹雅似乎早就料到如此,連眉頭都不動就回道:“聽說之後千乘家要獻上異獸,主子何不看完異獸再回去?”
季玉妲心中一動,倒是想看看千乘的賀禮是什麽樣子。
原來在南燕,千乘家的二小姐千乘影牙是最著名的豢養師,無論多麽桀骜難馴的野獸,到了她的手裏都會變成聽話的乖物,傳說影牙手中握有的獒犬猛獸組織起來堪比一萬精兵,其血腥兇殘的程度絕對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
正因為如此,南燕許多世家都以能夠得到千乘影牙的一只異獸為傲,既可以為自己看護門庭,同時也表明了自家與衆不同的高貴身份。
皇宮裏也有幾只影牙訓化的猛獸,其中一只山魈最是勇猛,可以直接将一只成年猛虎撕裂開來,連皇兄也喜愛不已。
季玉妲不像一般女孩子那樣懼怕這些兇猛猙獰的怪物,反而和影牙一般喜愛它們,只可惜燕皇從來不許她養,也只能時不時去豹房過過眼瘾而已。
如今聽說又有異獸獻上,季玉妲哪有不想看的道理!
可是,又實在是不想呆在這裏,看皇兄在那裏溫情似水地看着爾朱珍珑,爾朱珍珑又羞答答地回話——明明彼此都心知肚明對方所想,卻偏偏還要欲拒還迎地演上好一場戲,讨價還價,沒的讓人惡心!
茹雅趁機道:“主子若是不想呆在這裏,不如先去偏殿處,等會兒那異獸就要獻上,這會兒必定正安置在偏殿那端,主子直接去看,倒強過在這裏看個影子。”
季玉妲深以為然,便讓茹雅帶着自己往關押異獸的偏殿去了。
燕皇對于這一切自然是毫不知情,此時他已經和爾朱其苃交手幾個回合,終于還是決定将爾朱珍珑收入宮中,由于珍珑和當年的安雅皇後是同宗所出,雖是庶出也将她封至妃位,然而由于這一場淩波舞驚豔全場,後世卻多稱她為淩波夫人。
珍珑終是得償所願,嫣然一笑,婉轉行禮,婀娜多姿地旋身退下了。
這邊爾朱家已然獻禮,赫連家也緊跟其上,獻上自家的寶物。
燕皇卻沒心思搭理這些,一雙眸子輕輕地瞟了臺下的千乘熄烽一眼,只見熄烽眼觀鼻鼻觀心地坐在那裏,沒有絲毫不安,甚至都不往自己這裏看一眼。
難道,他還是執意要求娶季玉妲,甚至不惜犧牲丫頭和他的孩子?
燕皇為這個想法吃驚,不由得回望了自己身後的丫頭一眼,卻見丫頭一樣的是低着頭想事情,竟也不看熄烽一眼。
很快,更讓燕皇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千乘熄烽居然直接退席了!
參加這種徹夜的宴會,勢必是會在中途退席更衣或休息之類的,但熄烽卻絕不該在這個時候退席——難道他既不要送千乘大争進宮,又不再想娶季玉妲?
然而,不容燕皇多想,赫連家的歌舞已經開始,他不得不維持着那份慵懶的态度觀賞着臺上的歌舞。
這詭異的氣氛終究是感染了衆人,大家不由得發現坐在龍椅上的燕皇似乎忽然有些愠怒,而此時正在獻樂的赫連家的那位宛平大君赫連呼雲也一改往日溫潤和煦的态度,宛如籠罩看寒冰一般冷氣襲人。
更不要說燕皇身邊那堆如臨大敵的後宮女人了。
此時唯一還笑得出來的,恐怕就是心滿意足的爾朱其苃了。
丫頭剛剛還在想着什麽時候燕思凡才能放她和熄烽走,這會兒也已經感覺出了氣氛的不對,擡頭一看,只見燕思凡一貫的慵懶笑容已經沒有了,反而是鐵青着臉不發一言,将四周的宮妃內侍威懾地一動也不敢動。而臺下,已然沒了熄烽的身影。
自我安慰着熄烽還會回來的,丫頭的心底卻湧起說不出的苦澀。
燕皇總覺得似乎有什麽東西被遺漏了,卻怎麽想也想不起來。
直到,一個年幼的內侍渾身顫抖地偷跑到他身邊,語不成聲地道:“皇上恕罪!長公主……不見了……”
啪嗒——
一不留神,手中的酒杯已經被燕思凡捏碎。他立刻看着千乘家的席位——千乘熄烽還沒回來……
千乘熄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