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琅琊月

熄烽曾說自己身份低微不堪做他正妻,可是熄烽現在大庭廣衆之下和所有人說他要娶季玉妲,娶一個孩子,一個不滿十歲醜陋不堪的孩子……

她不配,季玉妲就配麽?一聲“公主殿下”,真有那麽了不起麽?

鼻息變得重了,強忍着不去流眼淚,沒想到一道鼻涕卻竄了出來,丫頭暗道自己好沒骨氣,一邊用袖子粗魯地拭去鼻涕,突然間發現燕思凡回頭瞥了一眼自己,那眼神說不上惡意,卻也讓她渾身犯冷。

正在此時,一直躲在哥哥姐姐身後的千乘大争和千乘空空卻走到了廣場中央,兩人向燕皇行了拱手禮,大争高聲道:“臣女大争,攜小妹空空,願為在座諸君表演一段箭藝,當作我千乘的賀禮,還望皇上準允!”

大争和空空并不比季玉妲大多少,然而兩人卻比季玉妲美麗許多,大争劍眉英挺,空空嬌憨可人,兩人一同站在臺上,就好像是縮小版的千乘淡棋和千乘影牙,令不少王公貴族想起多年前淡棋影牙兩姐妹一人彈琵琶一人舞劍的絕美英姿,方才發言的澹臺家主甚至忍不住感嘆道:“千乘元娘與二娘當年表演霸王卸甲時我還是稚子一名,逝者如斯啊!”

這話卻被大争聽見了,她笑着朝澹臺家主道:“如今即便二姐的琵琶越發精絕,大姐卻十幾年不碰寶劍一下,澹臺家主恐怕再不得見霸王卸甲一眼了。只是不知家主可有興趣看看我與空空的技藝,是否勝得過當年的千乘雙鸾?”

澹臺家主撫掌而笑,“九娘頗有汝姐之風!”

燕皇自季玉妲被送下去之後心思大亂,此時才微微回轉過來,卻發現自己又一次被千乘家的人牽着鼻子走了——真當他不敢對付這些世家麽?

熄烽剛剛的所作所為已經做出了選擇,為何還要推千乘大争出來,難道他又想要季玉妲,又想要丫頭?

剛才他忍不住回頭瞥了一眼丫頭,只見她正用袖子擦着鼻涕,樣子又呆又悶,還帶着一絲不耐煩,仿佛前面發生的一切都比不過她的鼻涕一般……

究竟結果如何,總要看他們把戲演到最後才行。

燕皇在心底冷笑着,面上卻十分和煦地朝大争道:“既然如此,你們準備表演什麽?”

“回皇上,”大争謙遜地微低垂下頭,道:“臣女與小妹自幼練習箭藝,雖不能與大家相比,卻也小有所成。這次臣女與小妹商量,一人五箭,五百步外射下魏紫姚黃兩株牡丹,獻與皇上。”

五百步!

即使是膂力驚人的箭矢大家也不敢輕易誇下海口能在五百步外射中物體,稍微懂箭的人都知道,五百步以外已經不是靠技術,而是靠運氣了。大争和空空不過兩個稚子,居然敢說出五枝箭□□中牡丹這樣的話來,實在是令衆人吃驚不已。

就連淡棋也有些驚疑地看了眼熄烽——今天的事熄烽全部瞞住了她,從季玉妲到大争,她沒收到一點口風。

熄烽并不打算解釋,只是淡淡地說道:“放心。”

其餘的權貴卻早就鬧了起來……“黃口小兒這般不知天高地厚!”“略微懂得射箭之人絕對說不出這樣的話來!”“看着兩位娘子這般鐘靈毓秀,說不定真有那等本事呢”……

“九娘好大的口氣,”燕皇也有些吃驚,道:“你們兩人有這等本事?”

這次答話的卻是空空,只聽得她的聲音清冽婉轉,還是童音,十分可愛,“小女與姐姐在府中練習了許久,特意等到今天獻技,皇上可否給我們一個機會?”

“五百步外射中牡丹,臣妾也想看看呢!”葉貴妃嬌笑道。

燕皇盯了葉貴妃一眼,笑着朝大争道:“既然如此,朕自然不可辜負兩位的盛情,只是若不得中,又當如何?”

大争似乎早就知道燕皇有此一問,回道:“這是我千乘的賀禮,若不能成功,千乘便不算是送上賀禮,到時候我們只好舔着臉問皇上,可否用其他賀禮來補救了。”

明明還只是個孩子,卻居然有些魅惑地說出了這番話,燕皇想不到在季玉妲的事塵埃落定之後大争居然暗示他自己可以入宮。

前提是這次表演失敗。

“有罰就有賞,若我們成功了,皇上又該如何賞我們姐妹?”空空一派天真地問道,眼底卻還是有些緊張。

原因無他,只是燕皇的笑容越來越溫和了——此時他被千乘這般算計,無論如何也不該露出這樣溫和的笑的。

淡棋這時終于明白了,熄烽竟然是拿自己妹妹的終身幸福去救那個女人!她的聲音都帶着顫抖:“你答應過我……”

“放心。”熄烽面無表情,“大争不會失手。”

“你利用她們!”

“不,她們只是在維護自己的家族,就像大姐你當年一樣。”

燕皇心底同樣是怒火中燒,只覺得自己今夜像個傻子一樣被幾大世家耍的團團轉,然而他從來都是這樣,越是發怒越表現得平和不已,“若是你們成功了,朕就将長公主的嫁妝翻上一倍,如何?”

這明顯不是空空想要的答案,她想再說什麽卻被大争制止了,“這嫁妝可是任我們挑選?”

話還未說完,那兩株盛放的牡丹已經被擺在了廣場邊緣,大太監一步步丈量出了舉例,沿途的燈火也已經就位,仆從也為大争和空空送上了兩把弓箭。

燕皇看了看牡丹、千乘姐妹,又看了一眼虎視眈眈的赫連爾朱兩家人,終于笑着道:“那是自然!”

難得在這樣冷的天,那牡丹還開得嬌豔,只是已經成為了箭靶,縱使美也不長久。

天上一輪琅琊月,将滿座亮光襯得冷冽。

大争舉起箭的一剎那,幾乎所有人都不相信,兩個稚女能夠有這般神乎其神的技藝。

就連才智卓絕的赫連呼雲此時也是一頭霧水。

燕皇與千乘的聯姻是意料之中的事,但結果卻不是千乘大争進宮,而是燕季玉妲下降,這已經是奇怪了,何況之後千乘的反常舉動還不停止,當場提出邀賞,似乎是有求于燕皇——季玉妲既然已經被許配給熄烽,千乘還有什麽事可以求的呢?

今日之事,處處都透着古怪。

似乎在大婚的激流之下,還有更深更大的一個漩渦隐藏着,吞噬着在場所有人,那些表面的浮華昳麗漸漸剝落,猙獰觸目的刀鋒正嶄露其鋒芒,只是不知道,下一個被斬開的是誰?

如果呼雲坐得離對面的神無執近一點,或許他就能從那個男人嘴裏聽出那一句呢喃,或許就能在這層層亂麻中找出那條隐線,可是宴會的廣場那麽大,他是不可能聽見的。

神無執目光帶着疑惑地注視着臺上兩個女童時,莫名呢喃出的那句話,連他自己都不甚在意的一句話,卻精妙奇谲地抓住了今日所有的怪異源頭。

他說,“永貞之變……”

……

永巷。

青石亭已經被苔藓覆蓋住了大半,若是行走時踩到了青苔,必定便會狠狠地摔上一跤,好在它已經是一個幽僻的角落,連下等的宮侍們都懶得前來打掃,任由它變成墨綠的一片。

只是今晚,當茭白的月光撫摸過那些茂盛得張狂的青苔時,它也不小心觸碰到了另外兩個男人,兩個連無情的月光都要為之羞澀的俊美男子,兩個只敢在幽暗深夜的無人角落舔舐傷口的可憐男人……

白蕩比從前高了,皮膚還是不健康的白,即使長成了大人模樣,面孔卻還是稚嫩得如幼童一般,特別是那花瓣一樣的嘴唇,使他的容貌帶了女性的柔媚。

毅親王世子如此美麗,幾乎日日伴駕,受安帝寵愛至深,安帝又年過雙十不立皇後,不由得讓人猜想這對堂兄弟除了兄弟、君臣之外,是否還有什麽難以言喻的情感。

面對外界的流言蜚語,白蕩只能一聲苦笑。

從那個人走後,白莽就更加沉默,連對他也不會多說兩句,人們都說蠕蠕國師愛神無心至深,但在白蕩看來,白莽才是愛得最凄苦的人。

他無法像鬼該那樣,把心剖開來給神無心看,一腔熱血都灑出去張狂□□地愛……那樣的愛他做不到,他注定只能抱着回憶在角落裏掙紮,後悔着,心痛着,她與他的所有回憶都是不得已,都是他在放棄……

“哥……”白蕩輕喚了一聲。

白莽沒有回頭,依舊看着遠方。

白蕩走上前去拽了拽他的衣袖,微笑道:“晚上風大,哥哥我們回去吧,明晚再來也是一樣的。”

白莽這才回頭看了一眼他,道:“你身子不好,先去休息,我再呆一會兒。”随即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裏。

白蕩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一片坍塌的宮牆躺在夜色之中,在冰涼的月光下佶屈突兀,和尊貴大氣的永巷格格不入。

那個地方,曾經死去了大幽的兩位皇子,一個皇後,同時,也是神無心救出元帝的地方。

傳說中他的姐姐神無心膂力驚人,箭技天下無雙,白蕩卻知道,真正箭技精絕的人是身前這個男人,因為自己的箭技也是他手把手教的,不難想象,幼時的囡囡是怎樣依偎在這個男人身邊生澀地練習射箭的。

白蕩一窒,随即像是下了決心一般,道:“她畢竟已經死了……”

“你也覺得她死了麽?”白莽自嘲地笑着,“鬼該說她死了,你們就信了?可是燕長安死了,世上就多了個神無心……我的囡囡,那麽聰明,沒有那麽容易死的……”

“你看,”白莽指着那一面破損的宮牆,有些激動地道:“當年永貞之變,囡囡用幾只□□刺破宮牆救出了父皇,你當她真有那般膂力能夠射出那樣強力的箭矢?其實是先用幾十枝箭布滿牆面,最後幾擊才能破開宮牆。這般的箭法和算計,天下間也只有她一個……”

“囡囡能夠在燕家活下來,能在七洛活下來,能在永貞之變活下來,那小小的骊水又能把她怎樣?我的囡囡,總有一天還會回來的!”

白蕩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只覺得這場景如此熟悉,驀地,他看着白莽那張酷似元帝的臉,才發覺他們父子兩個那樣相像。

為情而癫,為情成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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