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花落誰家

箭鋒染上月霜,冷意綿延在千乘大争還保有童真的眼中,五百步開外,是花中之王姚黃魏紫,兩百步開外,是南燕帝王……在這深宮某處,還藏着那個曾經幫她打敗空空,如今身懷千乘血脈的女子。

大争忍住心底的苦笑,從一開始,她就沒有選擇。

千乘家的人,既霸道,又自私,熄烽表面全不在意,但若找不回丫頭,誰來承受他的怒火?

身邊的空空搭弓,射箭,動作行雲流水,旁坐一片驚呼。

然而稍微懂行的人都看得出,這一箭最多只有一百步,絕不可能射中花王。

這時,空空和大争一同挽弓,兩人如同複刻一般,兩箭齊發,卻是往前一箭的尾翼射去。果然,第一箭本來已經勢竭,卻在二三箭的助力之下向前沖去。

同樣的動作重複,在距花王五十步開外時,最後兩箭又接連而至,最初的箭矢破竹而開,分成兩支木矢沖向兩根脆弱而美麗的花莖。

或許那是沒有聲音的,但全場所有人噤聲之下,仿佛那兩株花真的發出了折損的哀鳴,一瞬間,花瓣墜地……

千乘熄烽淺薄的雙唇,終于似笑非笑地有了一抹弧度。

“啪——啪——啪——”年少的澹臺家主最早反應過來,清亮的掌聲帶動場下的附和者,衆人這才反應過來,尚未及笄的千乘家兩姐妹真的做到了五百步外取姚黃魏紫這樣不可思議的事!

千乘元娘始終怒睜着雙眼不放過場上任何一絲異動:爾朱其苃戲谑而略帶深思的笑,赫連呼雲審慎的關注,葉貴妃似有似無的煩惱,早已看得出神的七洛親王和一心贊嘆的澹臺家主……還有,最上方的,表情說不出的詭異的燕皇。

在她還在長浥呼風喚雨時,臺上那個金雕玉琢般神聖不可侵犯的男人還只不過是冷宮妃子所出的不受寵的皇子而已;在她遠嫁婆餘受盡屈辱時,他依舊不曾在先皇面前嶄露頭角。

若不是各大家族紛争不斷,相互角力,誰都不肯退後一步,燕皇之位怎麽可能落到這樣一個血脈卑微的人身上?

如今貧者富,卑者貴,甚至已經逼着三大世家自相殘殺,不得不說燕氏思凡好手段!

也罷,就讓熄烽用這樣的方法試探他一番,看看赫連爾朱和南燕皇族還會否忌憚戰功顯赫的千乘!

“吾皇!”大争和空空不假人手,親自去撿起兩株牡丹,行至階下奉與燕皇,大争神色冷峻道:“千乘家以花中之王獻與皇後、葉貴妃,願吾皇後嗣昌茂,皇後與貴妃豔冠群芳。”

話音未落,蕭皇後已經臉色漲紅,目光将大争刮了一遍——她是嫡妻,葉氏憑什麽和她一起豔“冠”群芳,這混賬東西不知道“冠”是只有一個的麽!

葉貴妃卻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并不出聲,也沒有向從前一樣挑釁皇後一番,原因無他,只是因為真正該說話的人還沒有說話,她不想自讨沒趣。

燕皇淡淡笑着,似是想到了什麽,轉頭問葉貴妃,“玄珠,今日千乘九娘以花王獻上,你當以何為報?”

葉貴妃定了定心神,燕皇已經許久不叫她的閨名了,突然從他嘴裏聽到自己的名字,她沒有驚喜,更多的卻是害怕——她太了解這個男人了,她的所有都是他給予的,他的每一個動作說的每一句話都被自己揣摩無數遍,而現在,當他叫出“玄珠”兩個字時,葉貴妃明白,她要用自己的“懂事”回報給了他無上榮耀的夫君。

“臣妾曾說禦花園百花齊放,卻多是附庸風雅,少了一分傲骨铮铮,故獨獨偏愛梅花,然而今日見這花王牡丹卻才知妾之淺薄,花王所以是花王,全在王者之氣天然而成,”葉貴妃嶄露一抹天真無邪的笑,“就好像妾身,受陛下恩寵便自以為是,殊不知九娘這等天之驕女始終是妾身不能比的,九娘以牡丹相送,妾身受之不起,不若将姚黃奉與皇後娘娘,魏紫華貴,就請九娘自戴鬓上,必定光彩照人。”

“甚好!愛妃卻不是不配牡丹,只是今日你一襲朱衣淡掃蛾眉便已十分動人,不需再要牡丹。”

燕皇話音一落,空空手裏的牡丹已經被內侍送到皇後身邊,由宮女伺候着簪上,葉貴妃知道,這一次自己又猜對了。

九娘若是和皇後一同簪上牡丹,便是應了入宮。

燕皇喜歡大争嗎?不。葉貴妃明白,但她知道,只有大争能與即将入宮的爾朱珍珑抗衡,只有她。

大争既不推辭也不接受,在空空焦慮的注視下,道:“貴妃娘娘謙虛,小女又何德何能配得上花中之王?既然娘娘不受,那就将此花充作長公主聘禮,長公主龍章鳳姿,必定不負這魏紫絕色。”

空空趁機打斷燕皇的步步相逼,笑道:“陛下,姐姐和小女已經射落牡丹,陛下承諾的東西可還算數?”

“哦?不知十三娘看中了朕的什麽東西,要給妲兒做陪嫁呢?”燕皇凝眉,銳利的目光掃視着臺下的兩個女孩。

“空空,不得在殿前無禮!”熄烽這時才假意呵斥道。

然而空空似乎毫無懼意,依舊率真地笑道:“陛下您是一國之君,必定言而有信!”

燕皇不承認也不否認,扶手上的右手食指卻叩擊着上面的龍首,速度緩慢,葉貴妃卻知道,這是他逐漸平靜下來的預兆。

“小女聽聞,宮中曾得一婢女,自幼習得箭技,五百步穿楊不在話下,甚至可中銅錢,空空醉心箭技,求陛下将此女賜予空空,空空與九娘願拜其為師。”

衆人紛紛竊語,不知宮中竟還藏了這樣一位奇女子!

燕皇看着熄烽一副塵埃落定的模樣——沒有意外,他的宮裏可從沒有可以五百步穿楊的女子,千乘大争所說,必定只有丫頭了。

丫頭呢?

燕皇忍不住回頭,卻發現丫頭正呆呆地看着臺下某個方向,似乎已經将自己抽身離開這場漩渦。

而此時,被丫頭注視着的人,也驀地擡起頭來,尋找那目光的源頭。

神無執是敏感的,即使在烏壓壓一堆人裏,他還是能一眼認出來,他的恩人,他的主子,把他像狗一樣抛棄了的那個女人,那個他以為死在骊水的女人——神無心!

哐當——

手邊的金杯被他失手打翻,剔透的酒水沾濕了他的白虎長袍,但他渾然不覺——太失态了,簡直太失态了!他無知無覺地活了那麽久,此刻卻像漏閘的洪水一樣控制不住自己的一切感官。

神無心沒有死,不僅沒有死,還好好地出現在自己面前!

此刻他多麽慶幸是自己來了南燕,換作神無淫或神無淚中的任何一個,他們都會把她在藏起來,自己永遠也見不到她。

當然,當然,自己也要把她藏起來,他不是從前的雲豆了,他可是相洛親王神無執啊,他要把這個女人藏起來,永永遠遠!

行動先于思緒,神無執發現自己已經離座,朝燕皇道:“燕皇,我七洛的賀禮還未獻上,只是相洛不才,眼見千乘兩位娘子箭技卓絕,又聽得宮中還有一位神箭手,心中豔羨。”說到這裏,他略停頓,“衆所周知,吾姊寶洛精于箭法,例無虛發,無奈英年早逝,如今燕皇宮中卻還有一個像她一般的女子,本王願以一斛明珠為聘,求得該女。”

神無執不傻,立刻猜出今天的局,千乘向燕皇要的便是躲在一堆內侍裏的神無心,個中緣由他已經不管了,既然已經是渾水,他不介意再攪渾一些。

“親王你好沒道理,這人也是可以搶的?”空空譏笑道。

“诶,十三娘莫急,親王遠道而來,又思念親姊,心情可以理解。”說話的卻是爾朱其苃,他此刻已是置身事外,雖不明白內情,卻很願意添一把火。

“爾朱家主說的不無道理,千乘家先向朕要人,朕又如何能将人給你呢,相洛親王?”燕皇淡淡地道。

“并非是某愚莽,”神無執不慌不忙地道:“千乘小娘子無非是想要一個箭法師父,卻不知我軍中高手如雲,其中就有一位老妪,乃是天機箭法傳人,就連吾姊也贊過她,兩位何不以她為師?吾姊死後那老妪已成我王府家将,本王便用這老妪換那宮女如何?”

空空還想争辯,燕皇卻已經笑道:“親王果然大方,既如此,朕便将那宮女送與你。”

熄烽驚訝地看着燕皇,他想不到今日燕皇會這般失态,把他的女人送給七洛親王,是要徹底同千乘決裂麽?

還是,想為他妹妹掃清一個障礙?

“陛下……”大争的争辯也被制止,燕皇的微笑也藏不住他臉上的寒意,一個眼神,身後的大太監便扯着丫頭退下了高臺,“千乘家的表演很好看,朕很喜歡,便賜金烏頭如意六柄,以酬千乘。”

轉頭,又看着神無執,“那女子宴會後自當送至親王住處,聽說親王為今日大宴排了許久的戲,朕已然是迫不及待,這便開演吧。”

神無執已然恢複冷靜,道:“多謝燕皇。”

通鑼鼓聲之間,又一出好戲開演,座上衆人或不甘或疑惑,或得或失,仿佛早已忘記了今日的宴會是一場婚宴。

沒有誰在乎,爾朱珍珑,爾朱薔,赫連長風,季玉妲,還有丫頭,他們都只是群雄逐鹿下的棋子,就像皇後頭上的姚黃,誰會在乎它跌落枝頭的痛苦呢?

大家關心的,不是花,只是花落誰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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