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閻王令

夜幕四合,在外面“念了一天書”的大聖這才回家,自家在安慶鎮上開着藥房,住處就在藥房後面,前院的藥房一年四季都是不打烊的,何況現在暮春季節,尋醫問藥的人多了,幾個夥計忙到現在才坐下吃飯,看見他回來就招呼着:“大聖回來了,後院快開飯了!”

大聖沖幾個夥計笑了笑,這些多是安慶鎮上的窮苦人家的孩子,雲姨收留他們在藥房幫工,除了包吃住還教他們醫術,是以這些個人都很尊敬他們沈家人。

過了角門進了後院,雲姨正在院子裏點燈,他忙上去幫扶着燈罩,“雲姨,我回來了!”

“回來就回來,至于那麽高興麽。”雲姨點點他的鼻子,大聖必定是跑着回來的,白嫩的臉上帶着紅暈,連鼻尖都微微冒汗,他的嘴唇像極了他母親,不笑也像是在笑,總是讓人對他多一些憐愛。“去廚房端菜去,今天你娘親回來了,咱們吃點好吃的。”

大聖眨眨眼,“媽回來了?”他忙轉頭往院子裏面吼了一聲,“媽,你回來了!”

二樓的窗子被推開,還穿着男裝的女子一頭長發披散在右肩探出上半身來,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大聖蓋好燈罩就要往樓上沖,他母親朝他擺擺手,“我馬上就下去,你去洗手準備吃飯。”

大聖“诶!”了一聲就去廚房洗手,快到門口時又問雲姨,“要給小周哥他們端一些去嗎?”

雲姨放好火折子,一邊往餐廳走一邊笑着道:“早端過去了,小兔崽子,看把你操心的。”

大聖用托盤端着菜到餐廳擺好,他們家倒不是請不起傭人,只是他母親和雲姨都不喜歡,所以家務事全是自己來做,他個子到了竈臺高的時候就也開始幫忙燒火劈柴洗衣做飯了。

擺了菜他又盛了三碗米飯,乖乖坐着等吃飯。

雲姨上樓取了簪環,和換好衣服的母親一起下樓來,大聖兩三個月沒見母親,這時就起身沖了過去想抱着她撒嬌,沖到母親懷裏,聞着那熟悉的檀香味,大聖高興地道:“媽,我好想你啊!”

長安面無表情地把兒子推開,“在我們面前你倒是乖巧,坐回去。”

習慣了這種熱臉貼冷屁股的相處狀态,大聖一點也不傷心,聽話地坐回位置上,又誇雲姨:“雲姨今天做的飯真好吃!”

家裏三分之二都是女人,大聖自小練就一身嘴上抹蜜的本事,等大人們都動了筷子才拿筷子刨飯,他正是長個子的年紀,即使白天在茶館吃了許多零食,這會兒照樣能吃進去三碗飯,雲姨便說他:“這乳鴿湯炖了四個時辰,你多喝點。”

大聖點點頭,又問他母親,“你怎麽今天才回來啊,再晚點就錯過花朝節了。”

雲姨瞪了一眼大聖,朝他母親道:“別聽他的,長安,你才回來,很該休息一陣子。”

“沒事,之前答應過他的,自然要陪他去。”長安放下湯匙,轉頭看着大聖,鼻尖動了一下,便問:“你身上有水煙的味道,今日你又逃學了?”

大聖尴尬地看着長安,又求救般地看了一眼雲姨,雲姨笑了笑,低下頭繼續吃飯。大聖只得硬着頭皮道:“聽說鎮裏來了個說書先生,我就帶着孫小胖去茶館了,聽完書我回學堂了的,先生根本沒發現。”

在長安的鐵腕教育下,大聖是斷然不敢撒謊的,做錯了事與其遮遮掩掩倒不如大大方方地說出來,這樣還能被收拾得輕點兒——這是大聖總結出來的血淚教訓。

長安聽了,帶着寒光的目光掃過他,“沒了?”

“沒了呀。”

“你是不是還遇見了一個人,自稱是長浥石家人?”

“這你都知道?”大聖懷疑他媽是不是派人在跟蹤他。

“石家人都打聽到我們藥房來了,不清楚也難。”長安嘴角勾起,像是在冷笑,“你仗着自己清楚世家譜系就當面揭穿石家人身份,他們自然惱羞成怒,沈大聖,下次再這麽莽撞,我就收拾你。”

大聖最怕母親叫他全名了,當即打了個冷顫,“嗯嗯,我下次肯定注意……不對不對,沒有下次了,你們相信我!”

雲姨“噗嗤”一聲笑了,“行了長安,一回來就吓他,虧我們大聖還天天盼着你回來。大聖,不聽你娘的,咱們吃咱們的。”

長安一向在家裏威嚴十足,也只有雲姨能和她對上兩句嘴,這時她就不再多說,還破天荒地給大聖夾了塊肉,看來是不打算追究白天的事了。

一家人吃完了飯,大聖自去收拾碗盤,長安去前院逛了一圈回來落鎖,雲姨燒好了洗澡水正要過來叫他們,和長安遇上了,兩個人在回廊上聊了幾句,大聖隐約聽見雲姨嘀咕着“便是石家家主還活着,也不敢這麽放肆,那算個什麽東西……”長安沒有反駁,又開始說起這次出去的事情。

大聖就想,自己這樣的性格,一定都是随了他母親和雲姨,肯定不是他自己的原因。

洗漱完了,大聖穿着雲姨給他新做的睡衣跑到長安房裏,長安也是剛剛洗完澡,頭發濕漉漉地往下滴水,大聖拿着帕子給她絞幹,一面有些雀躍地說:“雲姨給我做了新衣服,好看不?”

長安“嗯”了一聲,繼續翻閱手裏的賬本。大聖試探着問:“媽,你什麽時候給我也做一件吧?”

長安想也不想,“不會。”

“不會可以學啊。”

長安側過頭,看着梳妝鏡裏的大聖,鏡子裏的小孩那因為不滿微微嘟起的嘴唇很像記憶中那個少年——“外甥像舅”,長安心裏驀地冒出了這個念頭。

賬本是看不下去了,長安從大聖手裏拿過帕子,拍拍自己兒子的小臉,“我知道了,你很想我。”

大聖突然就委屈了,雙手緊握着,撇着嘴,“我今天去聽說書了,那老頭子講的比你講的差遠了。”

“那我也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你都好久沒抱我了,”大聖顯見得是憋屈得狠了,繼續抱怨着,“也不親我了。”

“你都多大了,我還抱着你麽?”

大聖嘆了一口氣,“等我再大點兒,娶了媳婦兒,有了孩子,你肯定會喜歡那個孩子,這個家裏就更沒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長安的慈母情懷消耗殆盡,一拍兒子的小腦袋,“行了,回去睡覺。”

大聖撒嬌也撒夠了,飛速地親了一下長安,喜滋滋地跑了回去。長安看着那小兔崽子一蹦三跳回房間的樣子,心裏有心疼又害怕。

她小時候也是這樣的孩子,後來不知怎麽的就變成了現在這樣,希望大聖永遠無憂無慮,一直開心下去……

熄滅最後一盞燈,沈家藥房歸于平靜。

安慶鎮位于南燕與祈陽交界之處,算是祈陽的屬地,卻不似祈陽那般終年嚴寒。而此時,三輛馬車正在南燕至祈陽的官道上加速行進,在一個路口拐彎進入,正是前往安慶鎮的方向。

第二輛馬車裏,一個男人正在用一個小藥爐煎藥,另一個男人給躺卧在床上的男人擦拭汗水,躺着的男人渾身發白像是中了劇毒,從心口延伸出一條紅色的線,已經快到下巴,仔細看的話不難發現那紅線像是什麽活物一般,還在隐隐往上生長。

為他擦汗的男子不停地更換帕子,擦完一次就浸入水中,換一條繼續,他動也不動地盯着仰躺的男人,朝另一個人問道:“藥還有多久能好?”

煎藥的男子擡頭看了一眼,沒有說話。煎藥這種事催不得,男子心裏也清楚,只是心中驚慌不已的情況下他只能這樣問,随即他又問外面的車夫,“還有多久能到?”

“再過三個時辰應該就到了。”

男子低頭,朝緊閉着雙眼的人道:“哥,堅持住,只要再過三個時辰就可以了。”

似是這樣還不夠,他握着男人的手,在他耳邊加了一句,“哥,再過三個時辰我們就能見到她了,你一定要堅持住,她在等你……囡囡在等你……”

煎藥的男人這時才看了一下兩人,道路颠簸,藥爐的藥有些颠簸出來,浸染了他的白色衣袍,他也沒有察覺。

“我還沒來得及告訴她你們的事,你确定她會救你哥哥?”

“雲天醫,你不懂他們的關系。”

煎藥的男子,也就是雲铎,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什麽關系?敵人?”

“你……”

“我知她是個怎樣的人,恩怨分明,若她願意救,則救,不願意,也無法逼迫,這樣一來,我藏藥樓也是仁至義盡,還了你們白家的人情,白家與藏藥樓,至此就再無瓜葛。”

“雲天醫這話已說過多次,白蕩自然記得。”

雲铎垂下眼眸,眼底閃過一絲不甘。

他快十年不見丫頭,明知道她和雲青衣就在安慶鎮,卻沒有勇氣去見,更怕被熄烽發現,如今終于要見面,卻是因為要救安帝白莽。

大幽白家有一枚藏藥樓的閻王令,閻王令閻王令,顧名思義,即使是閻王要人死,藏藥樓也要把人救活——不然,他絕不會再來找丫頭,白莽并不是普通的病人,他的到來,或許會毀掉丫頭平靜的生活。

那樣的話,她會恨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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