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海神淚

長安帶大聖離開南燕的時候,大幽、七洛、蠕蠕、南燕都在戰火征伐之中,所以她選擇了安慶鎮這個小地方,只因這裏還沒有被各國鐵蹄踐踏。而遇見雲青衣也實在是意外中的意外,她原本就是祈陽邊境的人,父母早亡,被藏藥樓收留,在南燕的渡口,知道與雲铎再無可能的雲青衣和帶着孩子的長安相遇了,不知往何處去,就一直相伴到現在。

這一切,身為藏藥樓主人的雲铎都知道,但他沒有立場來找長安,怕被熄烽發現,也怕被長安厭棄,直到現在。

那其實是很平常的一天,熟睡的大聖被後門的動靜驚醒,穿了鞋子下樓去看的時候,雲姨正将三個人迎了進來,中間有一個男人應該是身患重症,是被人抱進來的,他覺得奇怪,藥房的病人一向是不許進後院的。

随即他看到母親下樓,她一出現,幾個人都停下了,雲姨去關了後門,為首的那個男人說了什麽,母親走了過去看着被抱着的人,母親那時候是背對自己的,看不見表情。

然後那幾人就往客房裏走,他實在好奇的緊了,想跟過去看,雲姨卻在後面攔住了他,“去廚房拿些點心去學堂吃,你母親忙着,別去打擾她。”

大聖點點頭,雲姨很少對他這麽嚴肅,他知道這時候自己是該聽話的,所以乖乖換了衣服去學堂了。

客房這邊,雲铎沒有來得及和長安說明情況,長安已經開始問白蕩,“是神無淚下的毒,對不對?”

白蕩點點頭,“我們當時已經兵敗,準備退守上京,一個七洛人混進來下了毒。”

長安沒有問雲铎怎麽知道自己的位置,直接道:“帶他過來是因為什麽,這毒只有我能解?”

雲铎詫異她一眼就看穿了事情的始末,“神無淚用的是從玉宮搜來的毒蠱,蠱王已死,白莽又中毒已深,只能用蠕蠕的九重子母蠱來催逼毒蠱,九重子母蠱是蠕蠕的聖藥,需要海神淚做藥引。”

長安眼裏閃過一絲痛苦,問白蕩,“那份子母蠱在你手上?”

白蕩點點頭。

“是了,”長安閉上雙眼,嘆息道:“他用不上,給他兒子用也好。”

子母蠱,是長安心中永遠的一道疤,她失手害死了鬼該最愛的聖女,鬼該用一道子母蠱讓她永生自責沒有去見那人最後一面。

“可是玉宮已經被毀,海神淚被神無淚一把火燒個幹淨,這世間唯有……”

“這世間唯有我的身體裏還有海神淚,對嗎?”神無心替雲铎說完剩下的話——即使當年為了救她,鬼該将燕缡堯的血換到自己身上,但自己的身體卻是切切實實被海神淚澆注過的,那些海神淚如跗骨之蛆随着她的血液在這副身軀裏流動,提醒着她從前發生過的一切,這副身體,就是白莽的藥引。

“我要怎麽做?”

“你要救他?”雲铎看着長安走到床邊,伸手撫摸白莽的臉龐,動作輕柔而熟稔。

長安依舊是問他,“我要怎麽做?”

“割下你的肉,用你的血肉喚醒沉睡的子母蠱,等那子母蠱把你的血肉吞吃幹淨,就将它喂給白莽。”

長安捋起左手衣袖,露出自己的手臂,又從腰間取出匕首,手起刀落,一塊肉便被割了下來,身體似乎來不及反應,直到長安把那塊肉放到桌上,手臂才汩汩流出鮮血,她似是沒有絲毫痛感一般,還在問雲铎:“夠了嗎?”

雲铎急忙過去抓着她的手臂,按着幾個穴位幫她止血,“你瘋了麽!怎麽不幹脆把手臂砍掉!”

那纖細的手臂上少了一塊肉,隐隐可見裏面的白骨,鮮血瞬間洇染了兩人的衣服,白蕩顧不上白莽,急忙拿出幹淨的布巾遞給雲铎,雲铎将她手臂纏住,從自己醫箱裏拿出傷藥給她撒上,長安任由他們動作,還不忘說道:“我不要緊,你先把子母蠱喚醒吧。”

雲青衣此時送走了大聖,過來拉着長安坐下,仔細地處理傷口,雲铎感覺到二人的疏離,只得過去,将長安的肉放在桌上的一個瓷碟上,随即将九重子母蠱倒在那上面,那原本黑色呈液體狀的子母蠱被血肉裏的海神淚的味道所吸引,紛紛蘇醒過來,争先恐後地吞噬這血肉,那塊拳頭大小的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着,終于,當那塊肉消失的時候,子母蠱似是想要逃開,卻被雲铎在碟子周邊撒上的藥粉圈住,雲铎拿出一只金匙,在碟子中攪拌着,一邊攪動一邊往碟子裏加入一種紅色的藥粉,那些鮮活的子母蠱漸漸不動,紛紛靠攏,最後變成了一個球狀,凝成一個指尖大小的紅色藥丸。

雲铎走到白莽身邊,褪下他的外袍,用金針刺入幾大穴位,當他身上的紅線開始迅速地伸長之時,将子母蠱給他喂下。

原本身上就燥熱不已的白莽汗水直流,幾乎冒出了白氣,随即而來的是一陣惡臭,那條紅線被子母蠱阻止了,開始在他胸膛垂死掙紮,卻終究漸漸消退……

兩蠱相争,整整用去兩個時辰,原來的蠱毒終于敗下陣來,子母蠱徹底占據白莽的身體,沉睡了許久的白莽動了動手指,雲铎上前取下他身上的針,朝其他人道:“蠱毒已經消除了,我去給他熬些藥,你們先去休息一會吧。”

雲青衣點點頭,扶着長安回去,長安不忘叫上白蕩,“你也去休息,別他醒了你又倒了。”

“不會的,這些年哥哥為我尋醫問藥,我身體已經好了許多。”

“是嗎?”長安看着白蕩,少有的露出一絲柔情,“你也長大了,真好。”

白蕩許久沒有被人關懷過,長安這樣一說,他幾乎不能抑制地喊了一聲:“姐……”

“去休息吧,晚上大聖回來,讓他見見你這個舅舅。”

雲铎的心裏不由得震驚——神無心不是七洛的公主麽,怎麽會是大幽的毅親王的姐姐?她和安帝白莽又是什麽關系?

晚上,雲青衣從鎮上的酒樓叫了一桌飯菜,大聖看着吃驚不已,“蹬蹬蹬”地上樓去找母親,卻看到母親正在客房,坐在床邊,端着藥丸給床上的男人喂藥。

聽見大聖的動靜,長安轉頭看了他一眼,“下學了?”

“……啊。”大聖有點懵,自己的母親自己知道,就連自己生病也不見她喂藥的,這床上的男人是誰?

正想着的時候,床上的男人開口了,聲音很是粗粝,像是許久不說話的樣子,“這是你的兒子?”

長安點點頭,示意大聖過來,“這是大聖,大聖,這是白叔叔。”

長安沒有說孩子的父親是誰,白莽也就沒有問。

大聖這才看清了男人的相貌,那是個很英俊的男人,英氣的長眉,狹長的鳳眼,他的身材高大,客房這小小的床他占了一大半,臉上輪廓分明,臉色蒼白,卻并不顯得羸弱,不知怎麽的,看到這個男人,大聖腦海裏下意識地就出現了“高貴”這樣的字眼。

白莽看大聖的目光充滿了慈愛,那樣花瓣似的嘴唇,時刻帶着笑意,即使長安不說,他也知道這是她的孩子。他笑着對長安道:“就好像小時候的蕩兒一樣。”

長安想起上京第一次見到白蕩的時候,不由得點點頭,出生的時候明明是很像他父親的,她還怕他以後長成那個人那樣魁梧的樣子,走到哪裏都會被認出來,沒想到現在卻越來越像神家人了。

“也很像你。”白莽補充了一句。

長安這次搖搖頭,“我不記得了。”

沒事的,我都記得。

白莽忍住了這句話,從床頭取下一塊黑色的銅牌遞給大聖,“第一次見面,叔叔沒什麽好的見面禮,這個送給你。”

大聖還沒來得及細看,長安已經将那牌子奪走,“這東西怎麽能給他?”

“不能麽,這本就是他的東西啊。”

這是元帝賜給燕擊天的虎符,本該由燕家人繼承,白蕩自認是白家人,這令牌給大聖,絲毫不奇怪。

但是,長安知道這虎符代表着什麽,所以更加不能同意,“你要放棄了嗎?”

“囡囡,你說我該不該放棄呢?”

長安語塞了,她親眼見到白莽為了大幽是怎樣努力的,他是多麽想,把大幽從侵頹的邊緣拉回來啊!只是太晚了,他回天乏術,縱使再多的雄才偉略,也抵不過一個王朝從內部開始腐爛到全身,這些年來,他是否睡過一個好覺,是否像正常人一樣平靜地過過一天——沒有的,長安知道,他這樣的人,這樣的性子,注定了這些都是不可能的。

白莽從長安手裏拿過虎符,親自遞到大聖手上,“大聖,你是個很重要的人。拿好這個東西,你要用它保護好你重要的人,不讓他們受到傷害,能答應我嗎?”

大聖察覺到白莽眼裏的鄭重和隐藏的極深的愧疚,那塊虎符像是發燙一般躺在他手裏,虎符,那是調兵用的東西,母親的朋友為什麽能調動軍隊?

他不知道事情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還沒來得及回答,長安已經再次拿走了令牌,“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們誰都不能決定他的人生,他不止是我的兒子,也是一個獨立的人,除非他自己願意,否則誰都不能強迫他。”

“好。”白莽點點頭,長安為他掖好被子,拉了窗簾,帶着大聖下樓吃飯,臨出門前,大聖聽見白莽對他說:“如果你決定了,就來找我,大聖。”

大聖一頭霧水地到了餐廳,往常空蕩蕩的餐廳多了兩個人,雲姨給大家乘好了飯,長安帶着大聖落座,“大聖,這個是雲叔叔,這個是你舅舅。”

大聖吓得站了起來,“舅舅?”

長安點點頭。

大聖有些氣憤地道:“這是怎麽回事,媽,你不是說你是孤兒嗎?這些人又是哪兒來的,你們什麽都瞞着我,你知不知道我都十一歲了!”

長安無動于衷地拿起碗筷,“坐下吃飯,不然我收拾你。”

大聖看着長安的樣子,覺得母親在外人面前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自己留,一面想着離家出走到孫小胖家住兩天,一面又因為那句“收拾你”而腿肚子發軟。

大聖最後還是選擇坐下吃飯,乖乖地叫了“雲叔叔”“舅舅”,全程不敢再多問什麽。

惹得白蕩笑着道:“你把大聖當你的士兵訓練嗎?”

長安想了想,不得不承認,這些年來她的确把大聖當自己的士兵在訓練的,吃飯不許剩碗底,自己洗衣服做飯,做錯了事就罰他操練,錯得狠了就是一頓棍子。

娘親從前對自己那麽溫柔,大聖卻沒能享受到這些呢……她摸了摸大聖的腦袋:“花朝節的時候,我陪你上山玩,想買什麽就買什麽,好不好。”

大聖低頭吃飯,悶悶地回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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