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月光
第02章 月光
陶琢在宿舍裏忙忙碌碌,鋪床,套被子,挂蚊帳,把各種私人用品分門別類地丢到它們該去的地方,收拾完後去浴室沖涼,花了足足兩個多小時。
缺的東西還挺多,洗衣桶,洗臉盆,牙刷,毛巾……還有花露水,驅蚊液,小風扇……
陶琢抱着手機列清單,計劃下周出校采購。
晚自習下課鈴響了,住宿生們陸陸續續回到宿舍。
與陶琢同寝的另外兩個男生是單宇和喬原棋。
單宇性格開朗,自來熟,走到哪都能和烏泱泱一大幫人稱兄道弟;喬原棋則是個瘦高的戴眼鏡的理科學霸,曾經搞過化學競賽,高二轉出來走常規高考路線。
年輕人相互打招呼做自我介紹,沒幾句話功夫就混熟了。
單宇向陶琢說明一中宿舍的管理條例,重要的時間點,和學生們一般的習慣。
“晚上十點下晚自習,十點十五宿舍關門,十點半宿舍熄燈,所以你要是有什麽事要做,洗衣服洗澡什麽的,最好下午五點多放學之後做完,否則得摸黑。”
“早上不下雨要跑操,看這裏,”單宇指着門口一面巨大的LED屏幕,“每天晚上熄燈前會更新,通知你要不要出操。要的話大概是五點半起床,不要可以多睡一會兒。”
陶琢說好,頭頂響起一道鈴聲,看表是十點十五,陶琢推斷這是關門鈴。
他站在走廊向下看,夜色裏,幾個學生正沿着小路朝鐵門狂奔而來。唯一一個跟在最後不緊不慢的是嚴喻。
只見嚴喻踩點進了大門,宿管果斷把門一關,校園徹底安靜。
“喻哥。”
十點二十,嚴喻慢悠悠晃進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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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喻耳朵裏還挂着airpods,聽不見,但應該看見了單宇口型,點點頭,朝自己床位走。
他手裏拎着一本數學競賽題,習慣性往上鋪放,摸到陶琢剛鋪好的床墊床單,頓了一下,才不着痕跡地拿回去。
嚴喻摘了耳機,随手把校服外套搭在椅子上,拿齊換洗衣物與毛巾進浴室。
水聲剛響起沒多久,整棟宿舍樓的燈就“啪”一聲全滅了。
陶琢朝浴室方向看了一眼,單宇說:“喻哥的習慣,晚上才洗澡。沒事,508浴室有窗,月亮能照進來,借着那點光基本上能看清。瑛子應該跟你介紹了吧,嚴喻。”
“嗯,大神。”
“所以呢,習慣就好,習慣大神的習慣,也許你也能變成大神。”單宇哈哈大笑,摸黑爬上床。
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學生們早就摸清宿管的出沒時間和刷新位置。熄燈後,喬原棋輕車熟路掏出違規電器,把小夜燈夾在床頭,繼續翻他的化學競賽書。
“陶琢啊,”單宇開始說小話,“你呢?你是從哪轉來的?第一次聽說有人能轉學進一中,還一來就是重點班。你在以前的學校,應該也是年級第一的水平吧?”
陶琢正在床上翻來覆去,聞言苦笑:“說來你可能不信,但既然是舍友了,我也如實告訴你——我是我爸走後門塞進來的。”
“靠,真的假的!”
“真的。以前在學校就年級前五。”
單宇翻白眼:“你媽的,什麽叫‘就’年級前五。”
陶正和與林思含離婚後,自己開公司,一個人四處打拼。因為他的工作,陶琢也跟着流浪,幾乎沒在哪個學校完整地待滿一學期。不過也是因禍得福,陶琢鍛煉出了強悍的自學能力,接受過不同省份教育的毒打,學業能力基本在線。
“以前的學校一般,沒有一中這麽厲害。”
“那也很了不起了,”單宇說,“但你進度和我們一樣嗎?”
“你們學到哪了?”
“數學……導數吧?物理是哪啊老喬?”
“磁啊,你到底有沒有聽課。”
“……”陶琢睜開眼睛,看着天花板,再一次無比強烈地想給陶正和臉上來一拳。
單宇問怎麽了,陶琢說沒什麽。
“只是我之前的學校,圓錐曲線剛開了個頭。”
水聲停了,片刻後,浴室門嘩啦一聲響,水汽撲面而來,三人同時默契地保持沉默。
借着幽微的月光,陶琢看見嚴喻穿一件白色長T走出來,衣服寬大,遮掩了少年人的身型。他一邊擦着頭發,一邊歪着腦袋,控耳朵裏的水。
雪白的影子從陶琢床邊飄過去,陶琢再次聞到對方身上沐浴露的茉莉花香。
嚴喻感知到宿舍裏奇異的沉默,單手開耳機盒:“你們聊。”
單宇接着說:“你們進度怎麽那麽慢?”
陶琢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是你們進度太快了……”
喬原棋:“一中進度本來就快,重點班更快,這麽說來你差了大概半學期吧。”
單宇:“那你怎麽辦。”
“學呗,還能怎麽辦,”陶琢笑了,“來都來了,‘只要沒學死,就往死裏學。’”
嚴喻坐在床邊垂眼劃手機,大概不關心舍友們在說什麽。
宿舍門被敲了兩下,單宇立刻縮頭,說那是“宿管來了”的暗號,轉過去蒙着被子裝死,喬原棋也把夜燈掐了。
等宿管離開,喬原棋又點起燈,如癡如醉看化學競賽題,單宇則真的睡了過去。
就在陶琢翻來覆去失眠時,忽然聽見“吱呀”一聲,發現是嚴喻起身,拎着筆和卷子走向陽臺。
他轉身帶上陽臺門,關門時視線透過縫隙,恰巧和陶琢對上。嚴喻只是一頓,随即轉過頭去。
陶琢正好躺在窗邊,一仰頭,就能透過玻璃窗,模糊看見嚴喻的半個影子。
他斜靠在陽臺半人高的外牆上,戴着耳機,拎着筆勾英語完形填空的答案。
肩膀寬闊,撐起了T恤,但風吹過,寬大衣擺下隐約的線條又顯出少年的瘦削。
陶琢安靜地看了一會兒,單宇開始打呼。
鼾聲很輕微,但喬原棋還是被吵得受不了,罵了聲“操”,從上鋪扔下一個枕頭蓋在單宇臉上。
陶琢失笑,不再看嚴喻,自己鑽進被子,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陶琢在一中的生活就這樣開始了,三點一線,稀松平常,除了因為要面對一群學霸壓力陡然增大,和他在從前的學校沒什麽區別。
陶琢性格好,溫柔和善,愛笑,人又長得好看,很快和五班的同學打成一片。
只有嚴喻除外。
嚴喻是一座真正的亞熱帶冰山,永遠惜字如金,能用行動解決的問題絕不開口,能用兩個字回答的絕不用三個字,更不會主動和任何人說話。
“我覺得喻哥這樣挺好的,”單宇如此評價,同時轉過來敲了敲嚴喻桌面,“喻哥,昨天的數學練習卷借一下,有幾題不會。數——學——”
嚴喻戴着耳機聽不見,餘光掃到有動靜才擡頭看單宇。
他應該是對單宇愛抄嗟來之答案的陋習了然于心,通過口型判斷了一下對方需要的學科,然後從書桌裏準确摸出那張數學試卷,不發一言地遞了過去。
陶琢正在低頭補課,算電子在磁場裏轉圈,旁觀了整個流程,覺得好玩,一邊笑一邊在試卷上飛快寫完證明。
上課鈴響了,嚴喻無動于衷,還在寫化學有機。
直到語文老師走進教室,才摘了耳機放在桌上。
和所有重點班的學生一樣,一中尖子們擅長一心多用,語文和英語課上,大部分時間是老師在講臺上講,下面的人在筆走龍蛇地做題。
嚴喻就是這種典型,語文高考必刷題攤開來擺在左邊,古漢語常用字字典攤開來擺在右邊,一副正在研究文言文翻譯的認真模樣,實際上化學試卷壓在下面,他在草稿紙上畫苯和苯的同系物。
陶琢也在幹別的,繼續研究他的電磁綜合,被電子運動軌跡折磨得死去活來,一時間有些忘我,忽略了應付胖丁的表面工作。
語文老師體型偏胖,臉圓圓,眼睛也圓圓,教的還是語文這種念經催眠的課,因而得了個外號叫胖丁。
單宇忽然往後一靠,撞了下陶琢桌子:“別寫了,沒人聽課,胖丁不爽了,要點人了。”
“卧槽,”陶琢掃了胖丁一眼,不慎與之四目相對,瞬間警鈴大作,連忙翻開語文練習卷,“她講哪了?”
“陶琢!”胖丁果然說,“你分析一下這道內容概括題,為什麽選C?”
陶琢站起來,同時飛快地掃了一眼四個選項,什麽藝術創作過程,人的主體客體,相對性與同一性……不讀原題完全無法分析,頓時心如死灰。
這時卻感到撐在桌上的手腕被從右邊伸來的筆不輕不重戳了一下。
陶琢:?
陶琢低頭看過去,嚴喻的胳膊微微一動,把試卷送過來一點,在A選項裏的“只要”上打了個圈。
陶琢心領神會,開始瞎編:“不選A是因為選項裏有個‘只要’,太絕對,原材料裏沒有這麽說。”
胖丁點頭:“很好,B呢?”
嚴喻其實也沒做,正在讀題,陶琢汗流浃背地等,然後看着嚴喻在一串“實踐、思考、比較”的詞彙上打了個橫線,畫了個交換順序的符號。
陶琢:“順序錯了。材料裏不是這個順序。”
胖丁說:“最後一個選項。”
只見嚴喻圈起了D選項打頭的第一個人名,和最後一個美學理念,畫了個連接線,打了個叉。
陶琢頓悟:“對應錯位,材料裏他不支持這個觀念。”
不料胖丁道高一丈:“那材料裏支持的是誰?不準偷看嚴喻。”
班裏頓時響起一片笑聲。
陶琢:“……”
最後胖丁還是放過了他:“行了陶琢,你坐下吧,認真聽課!你們也別笑,下個誰!孫億鳴你來!”
陶琢在起哄聲中坐下,單宇立刻靠過來:“卧槽,你太牛了吧,怎麽答出來的?”
陶琢用筆戳單宇後背,讓他轉過去,別再吸引胖丁火力:“不是我,是喻哥。”
嚴喻一定聽到了,但是面無表情,沒有反應,只是披上寬大的校服外套,一手撐着臉,繼續低頭在草稿紙上畫苯環結構有機物的排列組合。
陶琢小聲:“謝謝啊。”
嚴喻不鹹不淡嗯了一聲,頭也沒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