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肚子疼
第09章 肚子疼
這天下午放學,許瑛把陶琢喊去辦公室,讓陶琢搬張椅子坐,問他這一個月在學校感覺如何。陶琢如實回答,說都挺好的,就是進度确實很快,跟得稍微有點吃力。
“我問了任課老師們,也看了你幾次小測的成績,說實話,比我預估得還要好。”許瑛很溫柔,鼓勵陶琢,“畢竟是高二才轉來,各方面都需要磨合,能做到這樣,已經很讓我驚喜了。”
“你現在的水平,在年級大概能排到二三百名,上985是沒有問題的,之後再努力一下,說不定C9,還有清北複交也能碰一碰。”
“到時候再說吧,”陶琢笑,“我這個人沒什麽遠大追求,差不多都行。”
“人要有理想,萬一呢。”
“下周四周五要月考,你知道的吧?”
“嗯,知道。”
“月考是要排名的,”許瑛翻了翻桌面,拿出一些通知給陶琢看,“像清北學科營,還有類似的特招計劃,學校在推薦的時候,都要參考平時考試的排名。所以盡量還是拿高一點的名次,多個機會多條路。”
陶琢點頭,許瑛又說:“月考後要開家長會,你爸媽能來嗎?”
陶琢一愣,沉默片刻,搖頭。
“一個都不行嗎?就請假一天,畢竟是高二第一次家長會,還是蠻重要的。”
“他們……真的很忙。”陶琢想了想說,“嗯,真的沒空。我能不能自己給自己開家長會?”
許瑛被他逗笑,笑完之後心裏又有點酸。
“其他的呢,”許瑛便問,“生活上,比如住宿啊,和同學交朋友啊,這些沒什麽問題吧?”
“嗯,你同桌是嚴喻,還正好和他同寝。嚴喻他吧……”許瑛措辭,“性格是真的很冷,不喜歡說話,也不太會關心人,不過他心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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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着,陶琢感覺口袋手機一震,掏出來看了一眼。許瑛不管學生帶手機,只要不在上課時間拿出來就行。
“怎麽了?”
“噢,沒有,”陶琢答,同時低頭回着微信,“嚴喻說飯堂沒剩幾個菜了,問我吃什麽。”
許瑛摸摸鼻子,感覺剛指責嚴喻“不喜歡說話”“不太會關心人”的自己,似乎有點多慮。
關于月考,陶琢在許瑛面前表現得樂觀開朗,仿佛全不把排名的事放在心上,實際上內心很是忐忑不安。
他到底只是一個學生,對學生來說,世界就只有學校那麽大。家長的态度,同學的眼光,老師的看法……成績能決定的東西太多,陶琢無法控制自己不在意。
何況年輕人大都少年心氣,誰不想憋着勁做到最好。
月考前,學生們的心漸漸沉澱,晚自習不再有人吵鬧,教室裏一水“唰唰”做題聲,和跳動的秒針一起,制造出令人心驚膽戰的氣氛。
周三晚上布置考場,晚自習提前下課。有的人繼續去宿舍樓下的自習室複習,有的人去飯堂吃宵夜。
單宇點了炒粉,又點了龜苓膏,找了個角落坐下。
沒扒拉兩口就開始唉聲嘆氣,說自己這回完蛋了。
“我才是真完蛋了,”喬原棋說,推了推眼鏡,“我都沒怎麽複習。”
“……”所有人同時擡頭,朝喬原棋投來鄙夷的目光:“滾啊,學婊滾出去。”
“每次都說沒怎麽複習,每次理綜都考297,我真受不了。”
孫億鳴和霍超則抓緊時間,逮着蘇越廷問物理題,蘇越廷被他們吵得頭皮發麻,怒道平時幹什麽去了,每次都臨時抱佛腳。
喬原棋和一個叫夏辛禾的女生讨論化學,後者以前也是搞化學競賽的,人稱化學組一姐,後來不知道什麽原因非要從競賽班轉到五班。
只有陶琢真的在吃宵夜,他挖了一勺龜苓膏,試毒似的嘗了一口,然後很驚喜地咦了一聲:“這是什麽?”
“龜苓膏,加煉乳。知道是什麽做的嗎?大補哦。”①
陶琢第一次吃,很是新奇,沒一會兒功夫吃完了,走前還去打包了兩碗。
于是當晚就遭了報應。
第三次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單宇探頭問:“沒事吧?你怎麽了?拉肚子嗎?”
陶琢擺手:“可能是晚上吃不對了。”
“是龜苓膏吃太多了吧。”
“不知道,可能就是一冷一熱激到了。”
嚴喻正站在陽臺上寫題,聞言皺眉,推門進來。
陶琢被他喊住,茫然地坐在上鋪床邊,這個高度正好和嚴喻平視。嚴喻伸手試了試陶琢額頭溫度。
“不發燒。”他低聲說。
“嗯,沒有發燒,就是肚子疼。”
“吃藥吧,”嚴喻說,“我去接點熱水。”
“別,太麻煩了,我躺一會兒就好了。”話沒說完,嚴喻已經出去了。
嚴喻下樓接了杯熱水,又翻出喇叭丸,遞給陶琢讓他吃。
陶琢吃下去,在床上蜷縮着,躺了一會兒,感覺嚴喻輕輕敲他床板,問:“還疼嗎?”
陶琢睜開眼睛,胃部又是一陣痙攣,冷汗打濕了後背,但他說:“不疼了,謝謝。”
不是吃錯東西,陶琢想,是神經性的。
以前也有過這種情況,他被一個人留在家裏,深夜被驚雷吓醒的時候。
一直向前追溯,第一次出現類似的反應,應該是某個陶正和與林思含摔鍋砸碗吵架的傍晚,在南城那間只有八十平的小房子裏。
那時兩人都不發達,每天為柴米油鹽發愁,相戀時的愛意被生活瑣屑盡數消磨,他們忘記那天陶琢沒去上幼兒園,用最難聽的話辱罵對方。
那時的他也是這樣,蜷縮在床底,看陽光一寸一寸被黑暗吞噬。
陶琢嘆了口氣,翻身,換個姿勢試圖讓自己好受點。
但是沒什麽用,神經性的痙攣疼痛不會因此改變。
還是太緊張了,陶琢想,其實從這周一開始他就在緊張,想着萬一考好了,把成績單發給陶先生與林女士,哪怕最後只收獲一個“兒子真棒”,那也值了。
說白了,還是不甘心……還是太貪心。
還是抱着無法放棄的幻想,因為他就是靠這點幻想活着的。
陶琢翻過來,又翻過去,完全沒注意到一中的鐵架床有年頭了,每動一次就會發出“吱呀”的哀鳴。
這時陶琢忽然感覺床一松,下鋪的人站了起來,是嚴喻直起身,站在床邊垂眼看他。
陶琢意識混沌,隔着紗簾望那雙黑沉沉的眼睛,半晌才反應過來,輕聲說:“對不起啊,是不是吵到你了?”
“下來。”嚴喻平靜道。
“啊?”陶琢以為自己聽錯了,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我說下來。”嚴喻嘆氣。
見陶琢沒反應,嚴喻似乎有點無奈:“肚子疼,腳也疼嗎?”
陶琢哦了一聲,慢慢地扶着梯子爬下來。
結果嚴喻說:“被子。”頓了頓補充道,“或者你不介意蓋我的也行。”
陶琢腦子暈暈乎乎,哪管得上介不介意,直接鑽進嚴喻被子,躺在嚴喻床上。
嚴喻又起身,從行李箱裏不知翻出個什麽,用充電寶充電。片刻後陶琢看清,那是個暖水袋,嚴喻把暖水袋塞到陶琢被子裏,自己坐在床邊。
“睡吧。”嚴喻說,靠着床架劃手機。
“對不起啊,麻煩你了,”陶琢想了想說,“要不你睡上面?”
“睡你的。”嚴喻頭也沒擡,“不用道歉。”
陶琢閉上眼睛,試圖入睡。枕邊彌漫着嚴喻遺留的茉莉花香,小腹上則不斷傳來熱度。這些都讓他感到舒服,可他還是睡不着。
陶琢睜開眼,下意識看向嚴喻,不料嚴喻也環着手臂靠在那,垂眼看他。
飄入宿舍的月光落在嚴喻眼底,把他的瞳孔照得像一面鏡湖。似乎是因為主人的心緒正在翻湧變化,湖水也跟着波動。
嚴喻放下手機:“睡不着?”
“嗯。”
嚴喻想了想,将手伸進被子裏。
嚴喻的手掌寬大,拿走暖水袋,隔着陶琢的睡衣,輕輕覆在他肚子上。動作很輕,慢慢地順着一個方向按揉,緩解肌肉痙攣,痛感很快減弱,陶琢長舒一口氣。
“好點嗎?”
“……嗯。”陶琢說,下意識動了動,朝嚴喻那邊靠得更近。
嚴喻俯身過來,伸手幫他移枕頭,垂落的頭發拂過陶琢脖頸和耳畔,癢酥酥的。
“小時候,我肚子疼,我媽也是這樣幫我揉的。”靜了很久,陶琢忽然說,“但是她不要我了。”
嚴喻垂頭看他。
陶琢的頭發被冷汗打濕,貼在臉上,皮膚因病痛顯得蒼白。他微垂着眼,眼底盡是落寞與委屈。
嚴喻伸手,抓着陶琢的手腕,把他這只不安分的手塞回到被子裏。
嚴喻說:“陶琢,這是很嚴重的症狀,不要不當回事,我比你清楚。”
陶琢一怔,望向嚴喻,嚴喻又輕輕地說:“你不是看到了嗎?我在吃的藥。”
陶琢愣了片刻,才挪開視線,避免和嚴喻對視:“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嚴喻搖頭:“我說了不用道歉。”
“但是這種事很少才會出現……我沒有什麽別的症狀,情況也不嚴重,”陶琢解釋道,“只有在……很緊張,很難過的時候,會有點肚子疼。所以不用擔心。”
這回借着月光,陶琢很确定,嚴喻看着他輕輕笑了一下。
“嗯,我知道了。謝謝你告訴我。”嚴喻說。
陶琢本該順藤摸瓜打聽嚴喻的病,但因為嚴喻這個忽如其來的的笑,陶琢就像遠航的水手,被歌聲迷失在大海上,錯過了這次機會。
“睡吧。”嚴喻已經扭過頭去,繼續背單詞。
手還覆在原處,耐心地幫陶琢揉肚子。
不知為何,陶琢漸漸覺得安心,迷迷糊糊失去意識。
半夢半醒間似乎聽到嚴喻說:“她不要你,那是她的損失。”
翌日一早醒來,嚴喻已不在床邊。陶琢恍惚地坐起來,熱水袋早就涼了。
單宇一邊揉着眼睛,一邊拿着牙杯牙刷去洗漱,路過時吓了一跳:“我靠!陶小琢!你怎麽在喻哥床上!”
陶琢大腦飛速運轉,試圖編造一個合理的理由,這時浴室門嘩啦一聲拉開,嚴喻似乎早起洗了個澡。
嚴喻擦着頭發平靜道:“他一直在床上翻身,我受不了和他換而已。”
幸好單宇的腦回路一向與常人不同,沒有起疑,只是刷牙刷到一半,忽又舉着杯子沖出來,滿嘴泡沫含糊地對陶琢說:“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想提前沾嚴神考運!卧槽,陶琢,看不出來,居心叵測,詭計多端!”
陶琢:“……”
單宇飛快地洗簌完畢,擦了擦手,鬼鬼祟祟靠過來,虔誠萬分地摸嚴喻衣服:“摸一下嚴神,嚴神保佑,沾一下學霸氣,讓我的筆能夠自己寫出數學題……”
還想大着膽子去抓嚴喻的手,被嚴喻果斷躲開。
喬原棋也想照貓畫虎揩一下,但對上某人冷冰冰的眼神,頓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兩人率先離開,陶琢進浴室換衣服。收好東西出來時,看見嚴喻挎着書包,靠在宿舍門口等他。
早晨的日光是清白色的,透明如蟬翼,穿過碧綠的樹葉,落在雪白的衣角,世界一片燦爛。
通往教學樓的林蔭路上全是學生,陶琢兩步追上嚴喻,和他并肩走,說:“昨晚多謝了。”
嚴喻只是嗯一聲。
陶琢看着嚴喻眼下淡淡的一點黑眼圈,又感激又懊惱地說:“你沒睡好嗎?不會影響你考試吧。”
“不會。”
兩人不在一個考場,但都在四樓,嚴喻在第一間教室,陶琢則在走廊盡頭的那間。
先路過嚴喻的,發現嚴喻考位旁邊圍了一群人,每個人都伸出一只魔爪,把嚴喻的桌子摸得油光水亮,嘴裏念念有詞。
嚴喻:“……”
陶琢實在沒忍住,笑出聲,拍了下嚴喻:“那我走了!”
陶琢找到自己的考位,把東西放下。八點半監考老師才進場,還有點時間複習。
還差五分鐘時,發現教室前方一小片嘩然之聲,擡頭一看,嚴喻沒有表情地站在門口,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嚴喻是年級第一,長得又帥,人又高冷,當選一中風雲人物很正常。
于是陶琢走過去,回頭掩上門,隔絕身後一片或花癡或嫉妒或八卦的目光,教室裏頓時一片哀聲,痛罵陶琢不厚道。
陶琢笑着問嚴喻:“怎麽了?”
嚴喻只是垂眼看他,說:“手。”
陶琢乖乖伸手。
然後一支簽字筆放到了自己掌心。
“分點考運給你。”嚴喻面無表情地說,丢下筆走了。
走廊上只有他們兩人。陶琢靜靜站在原地,看着嚴喻的背影走遠,最後一扭,消失在陽光燦爛的走廊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