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自行車

第14章 自行車

學農的日子就這麽快活地過了下去,每天做做農活吹吹水,摸摸小狗逗逗雞。閑下來,單宇等人就以捉弄陶琢為樂——主要是手把手,教他騎自行車。

一個人說身體要放松,一個人說腰要發力,一個人說手別抓扶手太緊,一個人說抓緊點覺得要摔的時候就把住。

陶琢憤怒了:“到底要怎麽樣啊!”

蘇越廷說反正肯定不是你這樣,喬原棋則和單宇沒心沒肺地大聲嘲笑。

有學生在離鎮子不遠的山谷間發現了溪流與湖泊,湖邊有一段綠油油的草坪,風景秀麗,不少人幹完農活後就到這裏來散步發呆。幾人一路騎一路停,硬是把陶琢拖到了湖邊,一溜煙沒影了,留下陶琢在田埂小路上獨自尋找那虛無缥缈的所謂感覺。

陶琢搖搖晃晃,騎不出幾米就一歪,手忙腳亂地伸出條腿撐住,沒多久便氣喘籲籲,幹脆把自行車一丢,自暴自棄地坐在草坪上。

三四點鐘的光景,日光最為柔和,暖洋洋地灑在人身上,拉長湖邊一對對小情侶的影子。

嚴喻說:“你在幹嘛?”

陶琢擡頭,發現嚴喻正站在身後垂眼看他。

陶琢兩手撐着,仰頭看他:“學單車。你怎麽來了?”

“散步。”嚴喻淡淡說,“學單車幹嘛?”

“學會了……”陶琢說,揪着身下的草,“方便我去找你玩呗。”

嚴喻不輕不重“嗯”了一聲,似乎對這個答案還算滿意。

“學會了嗎?”

陶琢搖頭,手一松垂頭喪氣地倒在草地上,看起來很煩躁,恨不得把自行車一拳錘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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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嚴喻挑了挑眉:“我教你?”

“可以嗎?你能教會嗎?”

嚴喻:“……你應該問,‘我能學會嗎’。”

陶琢不敢再質疑嚴老師的教學水平,一骨碌從草地上爬起來。

波光粼粼的湖邊,嚴喻教陶琢騎自行車。他讓陶琢先坐在自行車車座上,不要管腳踏,只是用腳慢慢蹬地前進,尋找那個微妙的平衡點。陶琢蹬了一會兒,漸漸找到感覺了,嚴喻便讓他把左腳踩腳踏,用右腳蹬地。

此時陶琢開始有些搖搖晃晃,但因為還有一只腳作為支點,所以勉強可以前進。誰知又過了片刻,嚴喻讓他把右腳也擡起來,兩腳徹底離地,這下陶琢便感覺天旋地轉,仿佛下一秒就要栽下去。

嚴喻快步跟上來,一手扶車把,一手扶車座,讓陶琢慢慢騎,不料每次都只是歪歪扭扭騎出去幾米,陶琢就身子一歪,直接摔進嚴喻懷裏。

嚴喻感知到懷裏這人身子的緊繃,有些無奈:“你到底在怕什麽?難道我會讓你摔下去嗎?”

陶琢眼巴巴地看他,點頭,又搖頭。

嚴喻:“……”

嚴喻:“放松。相信我。摔下去也是先壓死我。”

于是在湖邊那一對對小情侶鬼鬼祟祟約會的剪影中,突兀地多了一個嬰兒學步的陶琢,和一個操碎了心的嚴喻。

“不要這麽用力握緊車把……對,重心不要太靠後,但也不要太往前。喬原棋說要腰部發力?以後少和喬原棋說話……不要想着會摔,看着前面,前面!不是眼前的地面……哎。”

嚴喻現在知道陶琢問出那句“你能教會嗎”的原因了。

第不知道多少次險些摔到地上,又被迅速跟上的嚴喻扶起來,陶琢已然眼冒金星。

嚴喻說:“教你數學都沒這麽難。”

陶琢看見臺階就想下:“要不不學了吧……”

嚴喻立刻冷酷地打斷:“不行!”

片刻後語氣溫柔了一點,對陶琢循循善誘道:“不是要來找我玩嗎?不學就來不了了。”

陶琢想說其實你可以來接我啊,但是看了眼嚴喻的表情,又默默把這句話咽下去,重新坐上單車。

幸而在嚴喻頑固卻快要失去耐心的教學指導中,在一次次跌倒又爬起又跌倒中,陶琢開始找到一點騎車的感覺了。

夕陽漸落,在火紅的霞雲中向湖面灑下金輝。

嚴喻說:“撒開。”

陶琢懦懦:“不行……”

嚴喻:“我數三。二。”

嚴喻還沒數到一,陶琢就默默松開了揪着嚴喻衣角的手。

嚴喻說:“你可以的。騎吧。”

陶琢想說我真不可以。

但又轉念一想,心道這可是嚴老師賭上自己職業生涯尊嚴的一次教學啊,于是深吸一口氣,還是慢慢踩着腳踏向前。

然而這一回,雖然還是左歪右扭地狂走蛇形,仿佛下一秒就會一頭栽下去,但陶琢竟然真的能夠慢慢向前騎了!那少年人顯然也很是震驚,立刻發出一聲歡呼,回頭對嚴喻招手,得意地讓他看自己。

嚴喻只是慢慢跟在他身後,被熱烈的日暮夕陽勾成一片薄薄的黑影。雖然看不清表情,但陶琢知道,他一定在看着自己笑。

嚴喻的聲音似乎遠遠傳來:“不……再騎……前面。”

陶琢心想:不要停,再騎,騎到前面?好的!

剛學會騎車的陶同學車瘾上來了,覺得自己馬上就可以去參加拉力賽了,于是開始用力蹬腳踏,想要沿着平整的田埂小路一路飛馳而去。

不料只飛馳了短短十數米,平整的道路戛然而止,登時變作滿是碎石的泥土小路,車輪不受控制地跳起來,陶琢被颠簸的單車一路帶着,歪向路旁看似青綠的草坪上。

誰知此草坪非彼草坪,而是一片因為離湖太近,已然被地下水泡得軟脹的濕地。車輪甫一撞進去,就開始慢慢下沉,然後是腳蹬,然後是陶琢的褲腿,然後是陶琢的校服。

嚴喻不緊不慢走過來時,陶琢就是這樣杵在湖水裏,絕望地看着兩手插兜站在岸上面無表情的某人。

嚴喻:“騎,繼續騎。怎麽不騎湖裏去?”

陶琢:“已經在湖裏了。我以為你說……”陶琢把他聽到的話複述了一遍。

嚴喻真的佩服:“我說的是,‘不要再騎了,前面沒路。’”

陶琢真的想一頭淹死:“我錯了喻哥你先拉我上去,這裏好冷……”

太陽已然下山,天黑之後,山裏降溫很快。嚴喻住的小鎮中心比陶琢住的村落離這片山谷近,嚴喻怕陶琢感冒,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讓陶琢穿,擦幹自行車但是擦不幹陶琢,只好載着濕漉漉的落水小狗回自己住處。

抵達時陶琢已經噴嚏連天,嚴喻勒令他立刻去洗澡,同時去給他燒熱水找藥,把姜茶泡好放在桌上,等陶琢裹着浴巾出來時,又逼着他一口氣喝完。

陶琢最讨厭姜茶辛辣的味道,喝得愁眉苦臉,感覺食道都不是自己的了,坐在嚴喻床邊吹頭發。這時打量嚴喻住的地方,發現這是一間小小的閣樓,只有一張床、一個衣櫃和一方桌子,桌子就挨着窗,開了條小縫,月色與蟲鳴順勢擠進來做客。

陶琢說:“我穿什麽啊?”

他的衣服被嚴喻丢去洗衣機洗了,此時正晾在窗外。

嚴喻看了他一眼,去衣櫃裏翻找,摸了半天摸出來一件白色襯衫,陶琢覺得眼熟,片刻後想起來是那天和嚴喻一起去盒馬時嚴喻身上穿的。

陶琢蒙在被子裏折騰半天,最後穿着襯衫冒出個頭來:“好像有點大啊,有沒有別的……”

嚴喻又看他一眼,看他身上那略顯寬松的領口,和其下隐約的一節鎖骨與胸口,以及因為主人不太老實,剛洗完澡嫌熱,從被子裏伸出的一節腿,便默默反手關上櫃子:“沒有。”

陶琢只好說行吧。

樓下忽然傳來這戶主人的喊聲,嚴喻探出頭去和他說話,陶琢豎着耳朵聽了一會兒,知道是戶主在問嚴喻洗完澡沒,等下要關熱水了。嚴喻說知道了,回來看着陶琢:“走吧,送你回去。”顯然又打算去偷許瑛的電瓶車。

陶琢說:“可是等下沒熱水了。”

嚴喻:“沒事。”

“不行!”陶琢怒道,“洗冷水澡會感冒!你先去洗,我在這裏等你。”

嚴喻還想說什麽,但垂眼看着陶琢不容置疑的目光,只是眼皮微微一跳,随即聽話地去了。

浴室很小,陶琢方才用過,因此整個空間裏還蒸騰着濃郁的水汽,仿佛每一顆水珠不久前都和那個人親密接觸過,此時又帶着餘溫落在嚴喻身上。

到處都是茉莉花香,本是嚴喻的味道,一天一天,一寸一寸,卻染得如今的陶琢身上都是嚴喻的氣息。

眼前閃過那人穿着他襯衫的樣子,坐在他的床上,窩在他的被子裏。

嚴喻深吸一口氣,把那些畫面和荒謬的念頭趕出腦海,平複下心底燥熱,還是用冷水沖了個澡。

出來時陶琢卻已經倒在他的床上睡着了。

“陶琢?”嚴喻蹲下來,小聲喊,拍了拍陶琢肩膀,那人卻只是皺了皺眉,旋即向內縮得更深,似乎不想被喚醒。

大概真是累極了,躺在床上玩手機,玩着玩着便渾身一松,沉沉地進入夢鄉,以至于手上的屏幕還亮着,不時跳動出一條消息提醒。

嚴喻嘆氣,不忍叫醒他,只是把他往裏推了推,把被子蓋緊,又拿起陶琢的手機。

單宇正在轟炸他:卧槽死淘寶你去哪了你還活着吧他們說你和喻哥走了啊啊啊啊啊你走哪去了你人呢!胡斌和許瑛查寝已經查到隔壁了你快回來!

嚴喻頓了頓,打字道:陶琢在我這裏。

想了想又補充:他睡着了,我會和許瑛說的,你不用管了。

單宇:?

單宇:你?我?嚴喻??

單宇:??????????

嚴喻本想直接關上手機,可就在那一刻,就在看着陶琢柔和睡顏的那一刻,嚴喻無法克制自己內心那陰暗的窺私欲,它來源于靈魂深處強烈的占有欲,只對陶琢一個人。

于是他退出去,看到陶琢給了他微信置頂,置頂欄暫時只有他一個人。還給了他一個備注……

言簡意赅的四個字,勸學大師。

嚴喻一怔,片刻後低低地笑了笑,坐在床沿靜靜地看着陶琢。

陶琢睡得很熟,裹着嚴喻的被子,片刻後還覺不夠,于是抓起一團到自己懷裏摟住,整個人埋進去。

嚴喻頓了頓,伸手,手背輕輕貼在陶琢臉頰邊。

大概是聞到了嚴喻掌心熟悉的味道,陶琢微微皺眉,下一秒便主動靠過來,抓着嚴喻的手軟軟地蹭了蹭。

陶琢迷蒙地呢喃:“嚴喻……”

燈忽然滅了,一片黑暗中,只有月光落在嚴喻後背,一切都隐匿在暧昧的呼吸間。

一個很低的聲音輕輕說:“你是怎麽認出我的……會讓別人也這樣摸你嗎?”

會躲開嗎?還是會接受?會對我有一點偏愛嗎?會覺得……嚴喻是不一樣的嗎?

嚴喻不能問,他抓不到那個答案,他能抓到的,只有自己在隐秘中不斷滋生增長的,濃烈到他已經無法忽視的情感與欲望。可他不敢承認。

嚴喻抽出手,俯身過去,靜靜垂眼看着陶琢。

他們鼻梁挨得很近,呼吸拍打在彼此臉上,仿佛下一秒,就會輕輕地落下什麽。

但最終嚴喻什麽也沒做,他只是替陶琢蓋好被子,揉了揉他的頭發,轉身出去。

在漆黑的深夜中,嚴喻驀然想起那只散去全身所有光亮的,苦苦尋覓到最後一刻的螢火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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