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退縮
第37章 退縮
但嚴喻計劃和陶琢一起出門買水杯, 順便逛商場吃飯的小算盤泡湯了,因為周五下午放學前許瑛走進教室,通知各位下周将迎來本學期第一次月考,考試嚴格參照高考進行, 難度不低, 你們自己看着辦吧。
一時間全班學生睡覺的醒了, 閑聊的閉嘴了, 整個高二年級打了雞血似的嚴陣以待, 生怕比別人少學哪怕一分鐘。
陶琢算了算自己目前的綜合排名,知道如果暑假想被推薦去清北夏令營的話, 這次考試就不能跌出前20, 一時間壓力山大, 每天沉迷刷題無法自拔,周末也沒出門, 窩在自己房間複習, 時不時拿着卷子找嚴喻問數學題。
周日中午返校前才想起來忘了水杯的事,歉疚道:“考完再陪你去, 可以嗎?”
“不着急。”嚴喻點頭, 給陶琢盛了一碗湯。
月考第一天考完數學, 整個高二年級鴉雀無聲,知道完蛋了,這回平均分絕對非常難看。第二天考完理綜英語, 走廊陰雲密布, 學生們行屍走肉搬爬回教室, 聽見有人沉痛道:“別想不開, 一次考試而已,下次努力就是了。”
被安慰的人哇一聲嚎啕大哭。
卷子改得很快, 周二一早就出了分。答題卡傳下來,陶琢先去看嚴喻的,數學145。
陶琢頓時心涼了一截,心想連嚴喻都145……拿到自己的翻開一看,134。
單宇的聲音從前面幽幽傳來:“老子上高中兩年來第一次數學考兩位數……”
霍超說:“150滿分及格是多少?噢90,沒事單宇你還是及格了的……”
單宇很想死:“霍超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班裏所有角落都傳來這樣的唉聲嘆氣,這還只是數學一科。等語文,英語,以至于理綜的三張卷子發下來,整個五班頓時化身亂葬崗,大鬼小鬼湊在一起抱頭大哭。
重點班尚且如此,其他非重點的班級更是無比慘烈。
許瑛來開班會,看出衆人心情沮喪,難得沒有陰陽怪氣,說這是第一次按高考內容考試,題又出得難,分數不好看很正常,大家心裏有數就行。
Advertisement
“這也是給你們一個提醒,”許瑛開始叨叨,“你們離真正做好準備上戰場還有很大的差距,但高考已經不遠了……”
後面的話誰也沒聽,臺下學生全開始自動自覺做錯題訂正。
自習課上安靜得落針可聞,胡斌轉了一圈,發現沒自己事,直接下班回家了。
“陶琢。”忽然有同學敲門,“瑛姐讓你去辦公室拿英語範文。還有禾姐,陳哥讓你去拿有機練習卷。”
陶琢起身,從後門出去,和夏辛禾一起走向級組辦公室。
從教室前往級組辦公室需要穿過一條空中長廊,兩人剛走到半路,一個女人忽然從中間的樓梯拐出來。
女人身形瘦小,穿一套黑色西裝裙,拎一只小皮包,踩高跟鞋的聲音喚醒了感應燈。借着那慘白的燈光一看,陶琢感覺女人長得有點面熟。
陶琢原以為只是個來找老師的家長,孰料女人看到夏辛禾,夏辛禾也看到她,兩人同時一頓。
“嗯?”陶琢茫然,“怎麽了?”
還沒反應過來,女人快步走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擡手抽了夏辛禾一巴掌。
那清脆的聲音在耳邊炸響,陶琢仿佛能感受到夏辛禾臉上火辣辣的溫度。
“!!!”陶琢吓了一跳:“你幹什麽?!”
陶琢想拉開她,不料對方緊緊抓着夏辛禾校服,力氣遠比陶琢想象得大,嘴裏吼道:“是你對吧,就是你對吧!”
女人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來,陶琢看呆了,夏辛禾站在原地不說話。
許瑛聞訊而來,身後跟着年級級長。也不知道許瑛那小胳膊小腿哪來的力氣,硬是把這位情緒崩潰的家長架起來拖回辦公室。級長則去轟看熱鬧的學生,讓他們滾回去自習。
陶琢作為目擊者也被許瑛帶走,路上忽然反應過來為什麽他覺得女人面熟。
那是譚棠的母親,她們臉頰左側都有一個小小的酒窩。
女人手上戴了戒指,一巴掌把夏辛禾右臉刮出一條長長的血痕。陶琢去醫務處拿了棉簽碘伏和創可貼,走回會議室,夏辛禾坐在角落,被許瑛吩咐暫時不要離開。
“我自己來吧。”夏辛禾對陶琢點頭。
陶琢說:“你看不見,我來吧。”
“謝謝。”夏辛禾不再堅持,稍微側過臉,方便陶琢坐在一旁動作,陶琢撕開一包棉簽,小心翼翼擦幹血,又沾了點碘伏幫夏辛禾消毒。
碘伏接觸傷口的時候夏辛禾疼得本能一竄,很快又鎮定下來一聲不吭。
陶琢正在貼創可貼,夏辛禾忽然說:“其實你都知道吧。”
陶琢頓了一下,低頭嗯了一聲。
“那天我在洗手間,一出來就……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的,但我誰都沒說。”
“我知道。”夏辛禾一笑,“你一坐下我就感覺你表情不對,看你是從飯店回來的,就大概猜到了。”
陶琢不知道該說什麽,門外不時傳來譚棠媽媽的哭聲。
“是被發現了嗎?”陶琢問。
夏辛禾苦笑:“不然呢,怎麽會這麽大反應。”
陶琢意識到什麽,連忙解釋道:“聚餐那天我表情很奇怪嗎?你不要誤會,我不是覺得你們兩個……我只是……只是有點震驚……”
“沒事的。”夏辛禾淡淡道,似乎已經習慣了,出神地看着窗外。
“你知道嗎?”樹枝嘩啦啦的抽打窗戶,安靜良久後夏辛禾忽然說,“喜歡一個人需要很大的勇氣……”
“如果這個人與你同性,就更是這樣。”
許瑛走進來,看見夏辛禾臉上的傷,默不作聲,半晌後長嘆口氣,讓陶琢先回去自習。
陶琢起身離開,帶上會議室的門,剛一折身,在走廊上撞到嚴喻。
嚴喻大概是聽說了事情經過,靜靜地垂眼看陶琢,眼神很沉。
嚴喻沒有開口,陶琢也不知道說什麽,只是走近,和他一起走回教室。
關于夏辛禾與譚棠的八卦很快傳遍了高二年級,課間不斷有人故意“路過”五班窗外,指指點點地發出議論。
陶琢忍無可忍,走過去“唰”一下把窗簾全拉上。
“譚棠。”十分鐘後,一個女生出現在教室門口,小心翼翼敲門。“那個……許老師讓你去一趟辦公室。”
譚棠什麽也沒說,穿上校服,在衆人的目光中走遠。
辦公室前後門緊閉,誰也不知道事情發展到哪一步,只知道從第二天開始,譚棠再也沒來上過學。整整一個星期,直到第二周周一早讀前,陶琢抵達教室,發現譚棠的位置被清空了。
許瑛來上第一節課,忽然:“蔣卉芸,你坐到李染旁邊去,後面的人整體向前挪一排。”
被點到的人小心翼翼:“那譚棠……”
許瑛擡起眼皮掃了她一眼,沒有回答,全班人瞬間心領神會,譚棠不會再來了——譚棠轉學了。
有人回頭看夏辛禾,班裏冒出細細小小的議論聲。
許瑛冷冷道:“頭都往哪兒看呢?黑板在前面!上課!”
夏辛禾不為所動,依舊用一只小皮筋随意紮着松散的頭發,一手托腮一手轉筆,扭頭望着窗外,仿佛身邊的所有事情都與她無關。
後來陶琢去辦公室領卷子,有一次路過會議室,聽到許瑛找夏辛禾談心。
許瑛的聲音透過門縫模模糊糊傳來:“……這只是一時的荷爾蒙沖動……”
良久後夏辛禾回答:“我知道的,老師。”
許瑛松了口氣:“你知道就好。”猶豫片刻補充道:“如果聽到學校裏有什麽議論你的話,你就立刻告訴我,我會去處理,你明白嗎?”
夏辛禾默不作聲。
可流言蜚語是無法被剿滅的,世界上總有人管不住舌根。
這天下午放學,年級前十被胡斌喊去開會,單宇不知道去哪了,陶琢一個人到飯堂吃飯。飯堂依舊人頭攢動人滿為患,陶琢端着飯盤轉了一圈,在角落找到一個空位。
然而剛坐下沒吃多久,聽見旁邊一個聲音說:“……對啊,真沒看出來……”
另一個人大聲道:“好惡心。”
陶琢皺眉,擡頭望過去。這人他見過,但印象不深,在腦海裏搜刮半天,最終想起名字,是隔壁六班的薛昊傑,孫億鳴在籃球場上差點和他打起來過。
“……譚棠長得挺漂亮的,”薛昊傑說,“……毀了,以後見不到了。”
“蔡滔,你怎麽不說話啊?”和他們一起吃飯的另一個男生忽然道,怼了怼身旁的人,“你說呢,是不是可惜了?”
戴着黑框眼鏡的男生就是蔡滔,聞言低着頭不吭聲,不斷扒拉盤子裏的那點米飯。
“你別惹他了,”薛昊傑嘻嘻哈哈,“人家之前暗戀譚棠,還想着……搞好關系,順便……誰知道……”
那群人頓時爆發出一陣笑聲,蔡滔臉漲紅了,不敢說什麽。
懦夫,陶琢忽然這麽想。
“照我說啊,譚棠就是太單純……”他們把聲音壓低,但陶琢還是聽到薛昊傑的話:“沒和男的談過,當然不知道……”
然後是一陣更惡劣的笑,什麽意味不言自明。
陶琢放下筷子起身,面無表情走到薛昊傑面前。
“你剛剛說什麽?”陶琢垂眼看着薛昊傑,聲音不大,卻足以讓薛昊傑注意到。
“你誰啊?”薛昊傑莫名其妙,“我說什麽跟你有關系嗎?”
“你敢不敢站起來,大聲重複一遍。”
薛昊傑被那居高臨下的表情惹火了,怒道:“憑什麽啊?我說錯了嗎?我覺得她倆惡心不行嗎?”
他的聲音很大:“同性戀不惡心嗎?你自己想想,要是宿舍裏有人背着你和另一個男的……”
陶琢忽然抄起蔡滔身前的飯盤,反手扣在薛昊傑頭上,米飯和菜湯連滾帶爬順着頭發往下掉。
薛昊傑一怔,下一秒怒不可遏地跳起來,試圖去抓陶琢的衣領,可惜陶琢反應快,靈活躲過,又反身給了薛昊傑一腳。
薛昊傑沒站穩,摔倒在地上,還沒爬起來,陶琢撲過去,把人摁在地上揍。
兩人像野獸般撕打,一旁的人紛紛躲遠,嘴上喊着別打了別打了,誰也不敢上前拉架。
半小時後,陶琢擡手蹭了下臉,頰邊還有點血,很刺眼地粘在手背上。
“別亂動!”校醫見狀立刻大吼,“想破相是吧!”
陶琢趕緊不動了,乖乖仰着頭,校醫走過來,用棉簽沾着碘伏在陶琢微微腫起的臉上用力點了一下。
陶琢下意識“嘶”一聲後退,心裏很敬佩夏辛禾,然後被校醫惡狠狠抓着胳膊拽回來:“別躲!現在知道疼了!打架的時候幹嘛去了,同學之間怎麽能下那麽狠手!”
“他欠打。”陶琢淡淡道,又被校醫用棉簽戳了一下,頓時疼得龇牙咧嘴,不敢再吭聲。
校醫幫陶琢處理傷口,外面天漸漸黑了。昏黃的路燈全部亮起,醫務室的門被人打開。陶琢回頭一看,那穿着校服外套頂着一副臭臉的,不是他同桌嚴喻還是誰。
“你是他同學?”校醫扭頭,看了眼嚴喻,嚴喻點頭。
“正好,你陪他一會兒,我去看看那個。那個估計有一周見不了人了。”
校醫轉身離開,陶琢低頭,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房間裏只剩嚴喻和陶琢。醫務室是這樣安靜,連風的聲音都沒有,任何一點動靜都會被無限放大。于是陶琢聽到了嚴喻壓抑的呼吸,胸膛的起伏……然後知道他在生氣。
嚴喻垂眼睨了陶琢半天,終于開口,淡淡道:“為什麽打架?”
陶琢張了張嘴,下意識想說因為薛昊傑那王八蛋開黃腔,因為他說同性戀惡……
可思慮飄到這裏,驀然一頓。
“同性戀”,這三個字就像一根無形的刺深深插在心頭,陶琢不敢把它拔出來公之于衆,怕濺出一身血,反而弄髒嚴喻。
于是陶琢扭開頭,故意用一副無所謂的态度說:“哪有什麽為什麽,看他不爽就動手了。”
嚴喻只是盯着他,須臾後擡手,撩起陶琢下巴,碰了碰臉頰上那一整片慘不忍睹的青青紫紫。
嚴喻的動作很溫柔,很輕,仿佛一陣風吹過,不會帶來任何痛感。
可就在嚴喻手指觸碰到陶琢皮膚的瞬間,陶琢卻裝出一副很疼的樣子,故意向後一躲,側臉避開這個動作。
嚴喻一頓,下一秒捏着陶琢下巴把人勾回來,這回帶了幾分力度,陶琢掙不開,只好被嚴喻鉗制着強迫仰起頭,對上那雙黑沉沉的看不清情緒的眼睛。
陶琢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這樣的嚴喻了——冰冷,沉默,憤怒,身周帶着淡淡戾氣。
陶琢沉默片刻,擡起手,撥開嚴喻的手,第二次躲掉那人的觸碰與撫摸,低聲說:“你去上課吧。”
嚴喻似乎僵了一瞬,最終沒有堅持,收回手,看着陶琢:“晚自習而已,請假就行。”
“你們前十晚自習不是要補課嗎,”陶琢低着頭,“去晚了胡斌又發火。”
嚴喻微頓:“你怎麽知道?”
“聽蘇媽說的,”陶琢說,“胡斌不同意你退出少年班的考試……讓你無論如何都要參加,考了再說……”
“其實去少年班也挺好的,嚴喻,”陶琢垂着頭,“前途是最重要的,沒必要因為我……”他邊說邊看嚴喻,然而在接觸到那人視線的瞬間不由一顫,聲音立刻小下去。
果然,嚴喻整張臉都冷下來,一字一頓盯着陶琢沉聲說:“陶琢,你再說一遍。”
陶琢抿緊嘴巴不回答,一時間醫務室裏靜得令人頭皮發麻。
最後陶琢避開他視線,轉移話題一般低聲道:“我……我讓單宇來陪我了,他馬上就過來……你回去吧。”
嚴喻緊緊盯着陶琢,陶琢以為他會說些什麽,可最後嚴喻只是轉身,一言不發地走向醫務室大門。
單宇正好拉開門,兩人打了個照面,單宇:“咦,喻哥?”
陶琢同時擡頭:“哎,嚴喻……”
嚴喻立刻站住,回頭望向陶琢。那一刻陶琢明明白白在嚴喻眼中看到了祈求。
那雙烏沉的深黑的,從來目中無人的眼睛裏,因為他的一句話,流露出脆弱的祈求。
陶琢倏然啞巴了,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那句話。
醫務室寂靜無比,卻如長長黑夜,是暴風雨中翻滾的大海,将被卷入其中的人生生吞噬。
單宇感覺到氣氛微妙,皺起眉頭打量二人。
陶琢望着嚴喻,想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想說我剛剛又說錯話了,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其實不想你去少年班。
可陶琢最後只是說:“……沒事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點。”
嚴喻用力推開門,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單宇松了一口氣,說:“還以為幹嘛呢,你倆這……喻哥怎麽來了?”
“沒有,可能就是聽說我打架,過來看一眼吧,”陶琢低下頭,欲蓋彌彰,“畢竟是同桌嘛。”
單宇不再追問,非要看陶琢的傷,看了又啧啧兩聲:“哎喲哎喲,傷得不輕啊。”
陶琢冷笑:“你是沒看見那孫子,比我還慘,估計這周沒臉見人了。”
單宇問到底為什麽打架,陶琢把來龍去脈簡要告之,單宇頓時怒了,一撸袖子:“孫子人呢?我去再補兩拳。”
陶琢把他拉回來:“別他媽給我惹事了,還不知道之後胡斌和許瑛要怎麽找我麻煩呢。”
單宇這才作罷,說沒事,打得好,檢讨兄弟幫你一起寫。
陶琢臉上的傷因為和單宇說話又裂開了,龇牙咧嘴地喊疼,單宇連忙去找紙和棉簽幫陶琢擦血,剪了塊紗布給他摁着。
期間陶琢垂眼不動,看似發呆,實則心亂如麻。
薛昊傑的那番話,還有嚴喻的眼神,以及已被他确認的他內心深處對嚴喻的感情……這些東西亂七八糟全攪和在一起,令陶琢無比迷茫。
陶琢想來想去,最後開口:“單宇。”
單宇:“嗯?”
“你會覺得惡心嗎?”
“什麽?”
“禾姐和譚棠。”
“我靠,”單宇擡手就給了陶琢後腦勺一巴掌,“你小子他媽的在想什麽,當然不會啊!”
“卧槽疼疼疼,你輕點,”陶琢嗷了一聲,“我可是病號啊!”
片刻後又問:“那……如果不是禾姐和譚棠呢?”
單宇:“什麽意思?”
“我是說,如果不是我們身邊的人,沒有明确是誰,而是這個概念……同性戀,”陶琢斟酌道,“假設就是你不認識的……一個男的,和另一個男的,會覺得惡心嗎?”
單宇說:“其實也還好吧……我肯定是喜歡女生的異性戀啊……但有人喜歡男生……這也沒什麽吧……”
陶琢忽然想起薛昊傑的那番話。
陶琢:“薛昊傑讓我想,說,假設是在宿舍裏,你的舍友和另一個舍友——就只是假設啊——假設他們是同性戀……在你不知道的時候……”
在你不知道的時候接吻,擁抱,睡一張床,因為夢中夢到對方,所以第二天早上起來……
單宇趕緊打斷:“我懂你意思,等等等打住打住……”
他的回答擊碎陶琢所有幻想:“我覺得……可能是會有一點不舒服吧。”
單宇趕緊補充道:“我不是別的意思,我只是……哎呀他這個比方就很奇怪,為什麽非要這麽想呢?我不覺得禾姐和譚棠……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這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我不知道。”單宇失去了語言能力,徹底抓狂,“哎你別糾結這個問題了,都已經這樣了。總之我覺得他這個假設本身出發點立場就很有問題……”
陶琢害怕再問下去單宇會起疑,點點頭作罷。
可他始終無法擺脫腦海深處的那個念頭——
假設,薛昊傑用這樣的語言攻擊嚴喻……
假設,有人用“惡心”“奇怪”“不舒服”“同性戀”的态度對待嚴喻……
陶琢在聽到薛昊傑的話後,第一反應是害怕自己對嚴喻的感情被發現,自己變成被人人喊打的衆矢之的。
但緊接着陶琢發現,更讓他害怕的是嚴喻同樣成為那個被攻擊的對象。
那是嚴喻,對他來說全世界最好的嚴喻,陶琢不能接受。
“單宇。”陶琢忽然開口,“如果有人問起為什麽打架,你什麽都不要說,好嗎?”
“為什麽?”單宇不解,“是薛昊傑那傻x先……”
“不要再把那些話擴散出去,”陶琢編了個理由,“關于同性戀的那部分。實在有人追問,你就說是薛昊傑開黃腔。”
“噢,還是你想的周到。”單宇點點頭。
“喻哥問也不行。”陶琢出于某種自己也無法解釋的原因,如此強調。
“啊?喻哥也不行,”單宇說,“但我覺得喻哥,其實嚴喻應該不會排斥……”
“不,行。”陶琢強硬地打斷道,“聽見沒有?否則揍你。”
單宇見識到了平時看似無害的陶琢同學的戰鬥力,聞言立刻點頭,發誓絕不會往外說一個字。
半小時後,校醫回來,再次檢查陶琢的傷口,說沒事了,回去自習吧,傷口會慢慢愈合,這幾天不要吃辛辣上火的食物,留疤了她不負責。
陶琢在單宇的陪同下走回教學樓,還沒進教室,被許瑛喊去辦公室。
辦公室裏齊刷刷杵着一群人,薛昊傑,蔡滔,還有幾個陶琢叫不上名字的,剛剛打架事件的參與者和目擊者全部在場。
陶琢看了薛昊傑一眼,薛昊傑鼻青臉腫,嘴角一片紅,稍微牽動就疼得半張臉直抽抽,估計這一周喝水吃飯都是個麻煩事。
級長放下水杯,顯然剛進行完一通劈頭蓋臉的輸出,見陶琢進來,道:“行了,人到齊了,你說說吧,為什麽打架?”
陶琢沉默不語。
級長氣極反笑,點着所有人腦袋:“都啞巴了?沒長嘴啊?有膽子打架沒膽子和我解釋嗎?說話!”
一拍桌子,吓得所有人同時一顫。
陶琢撩起眼皮瞥薛昊傑,恰巧薛昊傑也在睨他,視線在空中相撞,陶琢冷笑一聲。
“薛昊傑,你說。”級長道。
“……就是一點小矛盾就打架了。”薛昊傑嘟囔,“沒有別的原因。”
級長當然聽得出這是謊話,但問來問去審了小半個鐘,始終撬不開這群小兔崽子的嘴,最後只能讓他們滾回去寫檢讨,再有下次就停課一周,把父母喊來親自陪着調監控。
走出級長辦公室,陶琢與薛昊傑擦肩而過。
“別讓我再聽到你放屁,”陶琢輕聲道,“否則我照打不誤。”
撂完狠話就獨自走上樓梯,一個人回了教室。
陶琢推開後門,嚴喻坐在座位上,聞聲筆尖一頓,但是沒有回頭看陶琢。
陶琢抿抿嘴坐下,掏出英語卷子試圖使自己進入學習狀态,但沒有用。陶琢煩躁極了,發現自己只要嚴喻在身邊,一顆心就全被這人一舉一動輕松操控。
陶琢拿起卷子,走到教室前排蘇越廷身邊的空位。
蘇越廷同桌是走讀生,晚上不在學校上晚自習。
蘇越廷正在算萬有引力,顯然非常疑惑,擡頭看陶琢,陶琢說:“後面太冷了,借我坐一會兒。”
對方點頭說好,陶琢便坐下,一整節晚自習都沒有回身看嚴喻。
放學時陶琢走回自己座位,卻對嚴喻視而不見,轉而戳單宇:“去小賣部嗎?買點薯片。”
單宇勃然大怒:“都他媽這樣了還想着吃垃圾食品呢陶小琢!”
陶琢一把勾住單宇肩膀:“哎呀吃一點死不了的,走吧走吧……”拽着單宇一起往樓梯的方向走。
走到樓梯間時,才借着動作轉身偷看某人。嚴喻坐在原位上不動,垂眼疊試卷。
那個影子很孤單,陶琢心裏一跳,忽然很愧疚,有一種立刻回到嚴喻身邊的沖動。
可不等他為這個沖動付諸行動,嚴喻已經收好書包,站起來,一個人朝反方向走,消失在黑暗之中。
陶琢就這樣躲了嚴喻一周,嚴喻什麽都沒說,平靜接受陶琢對他的所有處置。
他有時實在太識趣了,知道陶琢不想和他說話,就絕不主動來打擾陶琢。
周六放學前,單宇讓陶琢跟他回家住,說他媽媽聽說了打架的事,想給陶琢做頓病號餐。
“什麽病號啊,”陶琢無奈,“都快好了……再說你怎麽什麽都跟你媽說。”
“你就說去不去吧,我媽親自下廚。”
陶琢知道自己沒辦法回家面對嚴喻,沉默許久,最後點頭:“去。”
陶琢站在宿舍的走廊上抓耳撓腮,遣詞造句,思考該怎麽和嚴喻開口。他和嚴喻的微信聊天記錄還停留在上周。
最後陶琢一咬牙,硬着頭皮打字:這周我不回去了,我去單宇那兒住。
特地把“回家”改成“回去”,仿佛在強調某種距離。
陶琢以為嚴喻不會回複,可微信發過去不到十秒,陶琢連聊天頁面都還沒退出,嚴喻的微信電話已經打了過來。
陶琢很不争氣地手一抖,接了起來。
兩人誰也不說話,“沙沙”聲所代表的沉默壓得人喘不上氣。
最後嚴喻一言不發,就這麽挂斷了電話,陶琢看着沒有回複的微信界面抿嘴。
醞釀了一天的雨忽然傾盆而下,将整座城市淹沒在烏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