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春天
第40章 春天
雖然陶琢很早就把餘沅的禮物退回去, 并委婉告知他嚴喻的态度,但後來嚴喻還是主動約餘沅見面,和她當面把話說清楚。
陶琢十分理解,因為感情是一種無法用理性來評價對錯的東西, 所有或主動或被動卷入其中的人都會身不由己。
就像陶琢, 哪怕沒有做過任何虧心事, 依舊會在拒絕趙青桐的那一瞬感到愧疚。他相信嚴喻也會這樣。
陶琢沒有細問嚴喻是如何處理的, 但後來班裏再也沒有出現過關于他與餘沅的流言蜚語。
最後陶琢還是拽着嚴喻去挑了兩個新的保溫杯, 就是換了個牌子,同款不同色, 一起擺在書桌上, 實在賞心悅目。
單宇有天路過, 看着陶琢整個人往前一趴,扒着嚴喻手臂頭一點一點聽他講題, 忍不住問陶琢:“你倆又和好了?”
“什麽叫又?”陶琢很不滿, “我和喻哥什麽時候鬧過嗎?”
單宇心想你倆鬧得還少嗎?但是瞥了眼嚴喻臉色,又默默把頭轉過去。
有一次周末, 陶琢和嚴喻一起去超市, 意外遇到了補習班中途下課去買咖啡的譚棠。
當時時間很短暫, 但足夠譚棠把自己的新號碼留給陶琢。陶琢便依照譚棠的旨意,又将號碼轉給夏辛禾,并通知她譚棠每周六下午四點在該棟大樓二十一層三零八補課。
夏辛禾一愣, 旋即狠狠地抱了一下陶琢, 情緒之激動力氣之大, 差點沒把陶琢勒死。
潮濕粘稠的回南天就這樣從少年人身邊游走。
四月, 春天到來,陽光明媚。
陶琢的心情也和陽光一樣明媚, 正所謂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可惜陶琢同學還沒明媚多久,嚴喻就拎着他的周考試卷飄過來,面無表情道:“陶琢,你數學就考這點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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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和單宇瞎扯淡的陶琢:“……”
看了一眼陶琢試卷,又去看自己試卷的單宇:“……”
陶琢小聲狡辯:“這不是剛合卷嗎我還有點不習慣……”
“我去,”單宇慘叫,“喻哥你管135叫‘這點’分,那我105的算什麽?‘這微分’?”
“不是,”陶琢反應過來,開始辯解,“這次周考出題那麽難,老何都沒說我,平均分才110!”
“嗯。”嚴喻點點頭,故意把自己卷子一扯,露出一個紅彤彤金燦燦,閃耀無比刺眼無比的滿分。
“……”陶琢差點被閃瞎眼睛,聲音頓時弱下去,“可是我還和單宇孫億鳴約了打球……”
“打球?”嚴喻挑眉,轉向單宇:“你上周理綜考多少分?上平均了嗎?”
單宇:“………………”
“啊啊啊啊啊!”單宇崩潰,“你們這些人卷來卷去為什麽總是誤傷無辜!跟我有什麽關系!我又不需要上清華北大幫一中完成KPI!”
陶琢試圖抗議,但抗議無效,被嚴喻拎回家,背着一書包試卷刷題去了。
陶琢又過上了周日到周五住學校,周六晚上和嚴喻一起回家開小竈的幸福生活。
每周周六中午放學,嚴喻都會先出校門,靠在學校後門那棵碧綠通天的香樟樹下,一邊刷手機一邊等陶琢。
陶琢就得絞盡腦汁擺脫單宇,把人送走,抱着小金魚走向嚴喻。嚴喻看到他,就會站直起身,伸手拂去落在陶琢身上的落葉,微不可察地彎起嘴角。
兩人并肩走回家,路上陶琢叽叽喳喳地和嚴喻說話。
風吹動他們雪白的衣擺,身上落滿斑駁的金色陽光,意氣風發,光輝燦爛。
中午陶琢總是昏昏沉沉,吃完飯就換上睡衣鑽進被子裏睡午覺。根本不定鬧鐘,所以兩點多鐘就會被一臉無可奈何的嚴喻從床上搖醒。
陶琢伸手,勾住嚴喻的肩膀,軟軟趴趴癱在對方懷裏不肯起來,嚴喻的聲音便鬼魅般響起:“不想和我上一所大學了?”
“……”陶琢怨念地睜開眼睛,把被子團到一邊起床。
等陶琢打開書包掏出筆袋,又感覺自己吃虧,拉開門,非常冷漠地盯着對面卧室的嚴喻:“過來。”
嚴喻乖乖走過來,垂眼看陶琢,陶琢仰起頭,嚴喻便俯身來在他額頭上親一下。
陶小少爺這才滿意,嘟嘟囔囔,把門一關,埋頭苦幹,開始解決那一大桌子練習卷。
嚴喻則在自己的房間裏給陶琢勾數學題。小金魚在魚缸睡覺,偶爾吐個泡泡,水面發出“啵”的一聲輕響。
當然陶琢的自控力最多也就夠他專心致志一小時,一小時後,手機一震,陶琢忍不住就心癢癢,熟練地亮屏解鎖打開微信一條龍,看看狐朋狗友們正在“清北必須得到我”群裏扯什麽淡。
正圍觀單宇和孫億鳴約球,霍超排位五連跪後大罵策劃sb,蘇越廷在群裏發英語卷子答案讓需要的趕緊抄……忽然敏銳捕捉到腳步聲。
陶琢果斷把手機熄屏,往旁邊一扔,裝出一副正在思考遺傳概率題的乖巧樣子,嚴喻端着一盤冰芒果走過來。
陶琢抓着嚴喻手臂亂蹭,試圖用撒嬌轉移某人注意力。然而嚴喻軟硬不吃,掃了一眼他的生物卷子:“怎麽才寫到這題?”
“……”陶琢大腦飛速運轉,“在實驗題卡了一下。”
嚴喻點頭:“少看手機,好好寫。”
陶琢說是是是好好好,恭送嚴老師。
然而只因為心虛乖了不到十分鐘,就又一次膽大包天地摸起手機,開始挨個點開微博熱搜吃瓜。
嚴喻又敲門,這回是榨了杯蔬果汁進來,再次掃陶琢的生物試卷:“怎麽還是這題?隔代遺傳有這麽難嗎?這空概率還算錯了。”
陶琢:“………………”
陶琢仰頭看嚴喻。
嚴喻不容狡辯:“手機呢?”
“……”陶琢只得含淚上交手機,嘟囔:“你和胡主任是失散多年的親生父子吧,都這麽喜歡收手機!”
嚴喻只是看他一眼,似笑非笑輕聲說:“不給我嗎?”
“……給給給。”
陶琢嘆了口氣,把雜念清空,很快解決了那道剛才半小時都寫不完的遺傳大題。
陶琢翻了翻桌上的作業,厚得令人心死,挑挑揀揀半天,決定先寫計算量沒那麽大的化學卷。
然而再一次堅持了不到一個小時,寫完最後一道有機選修,看着草稿紙上一團團可可愛愛的小苯環,又忍不住一邊亂塗亂畫一邊胡思亂想。
嚴喻在幹嘛呢?嚴喻寫到哪了?嚴喻的英語閱讀做完了嗎能不能給我抄一下……
陶琢趁着去客廳打水的工夫,又是找零食又是曬太陽地磨蹭時間,最後鬼鬼祟祟摸到嚴喻門口,貼在嚴喻卧室門上偷聽。
什麽都聽不到,陶琢努力把耳朵豎得更高。
不料忽然“咔噠”一聲,門被嚴喻打開了,陶琢一下沒站穩,整個向裏撲倒,嚴喻伸手扶住他,沒讓水杯裏的水全飛出來。
“……”嚴喻垂眼看着懷裏的某人,面無表情道:“你在幹嘛。”
“……”陶琢眼巴巴,“學累了,散步。”
“散步散我門口來了?”
“走廊是公共領域我交房租了不可以走嗎……”
“公共領域。”嚴喻點點頭,似乎覺得很有道理,然後摸出手機給陶琢打了一筆錢:“我出租金,能不能在你房間裏辟個租界。”
“?”陶琢茫然,“什麽租界?”
“租一張桌子。”嚴喻說。
然後陶琢就目送嚴喻把他卧室的書桌搬到了自己房間,和自己的桌子靠牆并排放,正對着那扇小窗戶,就像在學校裏一樣做同桌。
“寫。”嚴喻已經坐下了,同時淡淡道,“老何這張數列專項不難,我剛剛看過了,對你來說一個小時就能做完。”
“……”陶琢說,“如果是這樣的話,租金是要翻倍的……”
“那我不租了。”嚴喻收起卷子轉身就走。
“不可以!”陶琢兇神惡煞,一把把人拽住。
陶琢只得認命,挨着嚴喻坐下,在嚴老師的監督下開始寫題。不過寫着寫着心花怒放:雖然不能玩手機,但嚴喻就在他身邊啊!
于是毫無怨言地拿起筆,房間裏只剩下淡淡的呼吸聲,和筆尖在草稿紙上移動的刷刷聲。
和嚴喻坐在一起自習,不到一小時,陶琢寫完了那張數列卷。
然後抽了張語文卷,打算做點選擇題換換腦子。
寫着寫着起風了,陶琢擡頭,起身把窗戶推開。
窗外草長莺飛,生機盎然,早春四月的東風拂面而來,吹進幾片碧綠新葉,輕輕落在兩人書桌上,和着一片斑駁光影。
“嚴喻。”陶琢兩手撐在書桌上,享受清風吹動鬓發、掠過耳際,聽着遠處的鳥叫與車鳴,忽然扭頭看嚴喻。
嚴喻正在算磁場力,聞言撩起眼皮瞥他。
“嚴喻,”陶琢說,“我要是真考不上清北怎麽辦?”
“……”嚴喻垂下眼,淡淡道,“你質疑我。”
“馬有失蹄人有失足嘛,”陶琢道,“萬一呢,我又不像你,可能發揮失常就差那麽一兩名。”
嚴喻面無表情:“那我們也會在一起。複交也不錯。”
陶琢服了,準備把嚴老師這驚天動地的五個字發到群裏讓衆人審判,鬼鬼祟祟摸手機,嚴喻頭也沒擡:“摸什麽?”
陶琢胡言亂語找借口:“天氣這麽好,拍照記錄一下。”
陶琢見嚴喻沒有要攔的意思,便打開手機自拍,伸到窗外,趴在桌上和坐在他一旁低頭專心寫題的嚴喻合了一張影。
是個live,長按時還能看到落在兩人身上的光斑碎片不斷躍動,發絲被風微微卷起。陶琢很喜歡,愛不釋手,然後理所當然drop給3.0。
“晚上吃什麽?”五點,太陽開始西沉,陶琢終于“下課”,把卷子全卷到一旁去開始刷微博,同時回頭問嚴喻,“我餓了。”
“你想吃什麽?”嚴喻反問,把自己的筆記和書收起來,沒有拿回他的房間,就堆在陶琢桌上。
“梅菜扣肉,可以嗎,還有上次單宇媽媽做的那個粉絲蝦。”陶琢眼睛一亮。
“……你倒是會點麻煩的。”嚴喻淡淡道,但身體已經很自覺地走進廚房。
中午正好買了活蝦泡在水裏,本來就是要做給陶琢吃的。嚴喻戴上圍裙,開始處理那些活蹦亂跳但死期将至的蝦,陶琢溜了一圈沒事幹,非要擠進廚房說給嚴喻打下手。
嚴喻:“活蝦,你确定嗎?”
陶琢很自信:“你不是教過我嗎?我來剪我來剪。”
然而剛拿起第一只蝦,閉着眼睛往蝦頭上狠狠一剪,沒完全剪下來,蝦噴出一股汁液,爆發出驚人的力氣從陶琢手裏跳出去,砸到桌上把自己摔暈。
嚴喻表情複雜地看陶琢一眼,陶琢汗流浃背:“意外意外,下一個就好了……”
陶琢拿起下一個,這回順利剪下蝦頭,然而在剪蝦須的時候,蝦陡然抽搐起來,吓得陶琢往外一丢,蝦砸到另外一個不鏽鋼盆裏的活魚,驚得魚一蹦,彈起來,水花飛濺,又帶翻了整個菜板,一時間滿地魚蝦,一片狼藉。
嚴喻:“……”
嚴喻深吸一口氣:“出去。”
陶琢說不要不要,趕緊拿來拖把拖地,給自己惹出的亂子擦好屁股,不幫倒忙了,端了個小椅子坐在一旁一邊和嚴喻閑聊,一邊看他做飯。
“你怎麽什麽都會,”陶琢欽佩道,“菜也做得這麽好。”
“小時候我媽工作忙,沒空管我。”嚴喻說。
“但為什麽不請個阿姨呢?”陶琢知道嚴喻的家庭情況,陳娴是個很優秀的女強人,賺很多錢,因此嚴喻才能說租房就租房,說買家具就買家具,花着陳娴的錢做着能把陳娴氣死的事……
“我不喜歡家裏有陌生人,讓我覺得很不舒服。”嚴喻說。
“其實……她還是很愛你的,”陶琢呆了片刻,忽然道,“她很關心你,可能只是方法不對。”
“也許吧,”嚴喻只是說,“我不知道,有的時候,對錯其實都不重要了。”
陶琢很認同嚴喻這句話,大部分時候,對錯都無所謂了,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永遠無法被更改。就像林思含,陶琢知道林思含其實是愛他的,但是現實很現實。
陶琢嘆了口氣,不再繼續想這些難念的經。
嚴喻把蝦和魚都處理好,五花肉下鍋,開始準備最後的調料。陽光斜斜地鋪進來,落在嚴喻身上,菜刀在案板上發出“咚咚”切蔥的動靜。
陶琢忽然心念一動,摸出手機,悄悄拍下了一段嚴喻低頭做飯的視頻——
竈臺上小鍋咕嘟,案板上切菜咚咚,再混合窗外汽笛車鳴,行人談笑。
陶琢想,大概這就是家的聲音。
晚上吃完飯,陶琢洗碗,嚴喻擦桌子,收拾好之後,兩人一起下樓散步。
毫無意外又在路上遇到遛狗大軍,陶琢一看到小狗就蹲下來狂撸狗頭。
現在他已經認全小區內的所有汪汪居民,可以準确無誤叫出每一只的名字,就像遇到朋友一樣和所有小家夥打打招呼搖搖尾巴。
所以嚴喻有時感覺自己不是來散步,而是同樣來遛狗,只是他的小狗叫陶琢。
兩人在小區裏瞎轉,路過便利店沒忍住誘惑買了兩根雪糕,邊走邊啃,牽着手慢慢逛回家。四月,天不算熱,但也不算涼快,出門走上一圈身上便汗黏黏的,陶琢趕忙去洗澡。
陶琢沖完涼後沒耐心吹頭,被嚴喻抓過去,用吹風機認真吹幹。
吹頭發的時候嚴喻隐約聽到陶琢好像說了什麽,關掉吹風機:“你說什麽?”
陶琢扭頭,忽然往前一頂,在嚴喻唇上啄了一口:“我說如果每天都這樣就好了。”
但是往前頂的時候動作有點大,膝蓋不小心蹭過某個不該碰的地方。
Y染色體裏可能天生帶一點犯賤基因,每到這種情況總忍不住和同性開不該開的玩笑。于是說不上是誰先動手的,兩人在沙發上打鬧了一會兒,又是一身汗,最後是陶琢連連求饒,才被嚴喻放開。
陶琢澡白洗了,憤怒地又去洗了一次。之後換嚴喻進淋浴間,陶琢躺在沙發上背單詞,一邊背一邊玩手機,單詞沒背幾個,微信聊了幾百條。
也許是玩累了,洗完澡後渾身暖洋洋的太過舒服,陶琢背着背着就眼皮打架,最後手一松,在沙發上四仰八叉地睡了過去。
嚴喻拿着浴巾擦着頭發走到客廳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陶琢頭發亂糟糟的陷在沙發中央,身體微微蜷縮,肚子上蓋着一條毛毯,要掉不掉,露出一截雪白的肚皮。
嚴喻嘆了口氣,蹲下來輕拍陶琢的臉:“陶琢?陶琢。醒醒,進去睡。”
陶琢毫無反應,反而翻了個身,大概是嗅到嚴喻身上熟悉的味道,長臂一伸,攬住嚴喻脖子往自己懷裏拉,整個人朝嚴喻身上蹭,睡得迷迷糊糊也要仰頭去親嚴喻一口。
嚴喻拿他沒辦法,喊又喊不醒,罵又罵不得,只好伸手從陶琢腰下探過去,将他整個人打橫抱起,腦袋一垂一垂靠在自己胸前。
嚴喻把陶琢放到自己床上,往裏一推,陶琢立刻找到熟悉的位置,抱着被子翻身大睡,不理嚴喻了。
“……”
小白眼狼,嚴喻心想,垂眼看着陶琢,卻不知不覺間嘴角上揚。
房間裏沒有開燈,十分安靜,只有一點月光飄進窗戶,落在陶琢臉上。嚴喻忍不住伸手,輕輕摸了摸被照亮的那片皮膚,溫熱而柔軟,就像陶琢這個人。
在呼吸聲之外,嚴喻忽然聽到一點悶鼓般的動靜,辨認片刻,發現它來自于陶琢胸膛。
嚴喻安靜地聽,片刻後确認了那是什麽聲音。
嚴喻摸出手機,打開錄音,輕輕貼放在陶琢胸口。
在這個晚上,嚴喻偷走了一段只屬于他的,陶琢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