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南音是被搖醒的, 他睜眼後第一反應是冷,前幾天還覺得厚被子熱,現在蓋在身上卻依舊冷得不行。
“別睡了。”于可站在床前, 手裏的體溫槍對着他,“38.6℃, 你發燒了。”
南音摸了把自己的臉,是有點燙手。
“先起來吃藥。”于可找了退燒藥,還兌了杯溫水過來,“給。”
南音很聽話地坐了起來, 接過藥和水。他穿了件松垮的T恤,動作間領口露出一截皮膚, 連帶着未消退的印子, 看得于可五官擰了起來。
等他咽下藥, 于可才問:“你跟梁臣遠睡了?”
南音一激靈, 手裏的水杯差點掉下去。
他清醒了點,問:“你怎麽知道?”
于可聳肩:“你就差把‘剛做完,很難受’寫臉上了。”
南音坐太直了頭疼, 只能蜷着靠在牆上,他瞪大眼睛呆了幾秒鐘,才後知後覺低頭,心虛的把衣服往上扯。
“那也不一定就是他啊。”
于可聽笑了, 沖他擡手示意:“藥是他給的。”
南音呆滞地眨眼,吞進去的藥片變成了金屬塊,墜得胃裏沉甸甸的。
“我又沒有這東西。”于可攤手, “梁臣遠來過一次, 看你沒醒又走了。”
南音去摸手機,發現已經關機了, 充上電再打開,進微信時卡了幾秒,梁臣遠的頭像跳到了最上面,右上角還多了個“22”的紅色數字标。
Advertisement
南音有點愣,他點進去,發現對方沒收轉賬,先是給自己打了差不多十幾個電話,後面就不再打了。
最後一條是半小時前發的,梁臣遠問,如果氣消了,能不能見他。
南音對着手機發愣,于可這時候又問:“他強上的你?”
他語出驚人,南音愣了一下才說:“……不是。”
這副嗓子先使用過度後傷風感冒,啞中帶着鼻音,聽起來甚為可憐,再配合恰到好處的停頓,更顯得有隐情了。
于可難以置信:“你都這樣了,還替他說話?”
南音清了下嗓子:“真不是。”
于可表情變得一言難盡,說話間他口袋裏振動,掏出手機在手裏轉了圈:“姓梁的給我打電話了,怎麽說?”
南音眨眨眼:“你說就行。”
于可接起來:“喂?醒了。”
“不太好,還在燒。”
“不用去醫院吧,看着挺精神的。”
“藥吃了。”
對面又問了什麽,于可拒絕給這兩口子當傳聲筒,說:“……要不你自己過來看看?”
“他同意。”
南音還處于遲鈍狀态,對梁臣遠要來也沒什麽反應。
于是兩分鐘後,梁臣遠敲響了門。
他手裏還提了個袋子,進來以後和窩在床上的南音對上視線,兩人一時間面面相觑,誰也沒開口。
于可已經非常識趣地往外走:“我出去。”
屋裏就剩下兩個人,無形的尴尬彌漫,最後還是梁臣遠先打破沉默:“綠色的退燒藥和含片是陳楓笑買的,雪梨也是。”
南音掃了眼,袋子裏五顏六色遠不止這些。也就是說剩下的是他買的。
“謝謝。”南音道。
梁臣遠:“我們只是普通朋友,我找她幫過忙。”
突然開始解釋,南音就嗯了聲:“我知道。楓笑學姐對我們一直很好,是那些人有病,剛巧你倆倒黴而已。”
他看起來并不介意,這讓梁臣遠略略松了口氣。
南音半睜着眼,抱着被子悄悄看他。
梁臣遠不知道在幹什麽,衣服都沒顧上換,穿的還是昨晚那件。他黑發微亂,胳膊和胸前都有褶皺,沒有平常清爽整潔,而且看起來有點不安,遠不是往日裏游刃有餘的模樣。
換別人會顯得有點邋遢,但梁臣遠的外貌過于優越,不修邊幅也有種落拓的英俊。
也挺好看的,南音想,才不是因為他有濾鏡。
“我上午是出去買藥,不是先走了。”梁臣遠說着,将袋子放到他桌上,裏面消炎止痛一應俱全。
南音垂眸:“沒關系,走了也沒事。”
察覺到他的冷淡,梁臣遠手攥緊了些,說:“對不起,我昨晚…”
南音抿了下唇,打斷他:“你幹嘛道歉?”
梁臣遠被冷落的一下午其實已經想好了諸多說辭,但是聽南音似乎還在生氣,他就有點慌,各種說法在腦子裏轉了一圈,最後只剩下最樸素那句:“是我錯了。”
南音燒還沒退,不光頭疼,連眼眶都突突的疼了起來,迎着頭頂晃亮的白熾燈,只覺得梁臣遠歉疚的表情有些紮眼。
他說:“我記得我先親的你。”
梁臣遠安慰:“你喝醉了,不能算。”
南音不是故意的,但他是在趁人之危。
南音一時有些大腦放空。
梁臣遠放低姿态道歉,是因為覺得南音是受害者,但其實他才是故意的那個。
如果他現在說出來,梁臣遠肯定會問為什麽。
然後呢?要跟梁臣遠表白嗎?估計他要吓死了吧。
梁臣遠只想和他撇清關系,偶然的一夜//情對象總比暗戀他的強。
畢竟前者說散就散。
南音不想再聽下去了,總覺得這人下一秒就要說昨晚都是意外,趕緊兩相忘了拉倒。他開口:“你想怎麽辦?”
見他精致的眉頭鎖起來,神色有些不耐,梁臣遠指甲往手心裏嵌了幾分。
小少爺果然不想沾上自己。
“你要是原諒我了,就當沒發生過吧,以後橋歸橋、路歸路。”
南音心髒沉了沉。
他往床上一躺,用被子蒙住腦袋,擋住了頭頂晃眼的燈光。
“嗯。”
梁臣遠對着他的背影,心道他主動表明态度,這樣南音估計算是滿意了?他兀自站了片刻,又想起什麽
“酒店的錢不用給我。”
南音心堵,閉上眼睛說:“怎麽不?我給的是嫖///資。”
梁臣遠一噎,好半天才找回聲音:“你還在生氣?”
南音沒說話,他無聲嘆了口氣,說:“抱歉,但我當時真的有點不受控。”
南音想把耳朵堵上,他道一次歉,就相當于提醒南音一次,他裝醉主動惹得梁臣遠失去理智,在後者看來是個天大的錯誤。
好煩啊,他看起來很想聽嗎?
随便吧,做都做了。他又不是愛得無法自拔情難自抑,看梁臣遠長相身材對胃口,酒精刺激荷爾蒙發作而已。
過兩天就忘了他!
南音遲遲不開口,梁臣遠心髒悶痛,決定再退一步:“你如果不想見我,我可以搬出去住。”
小少爺聲音恹恹的:“不用,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梁臣遠還想說點什麽,可能是讓他好好休息,也可能是哄他別生氣,但上鋪傳來翻身的聲音,南音要睡覺了。
于是他最終什麽也沒說,只在離開時很輕地關上了門。
從那之後,南音還真一連多天都沒見到梁臣遠。
他們碰見的概率原本就小,現在直接歸零了。
南音在退燒以後曾經糾結過,如果當時他清醒一點,會不會就不至于鬧成這樣。畢竟當時他實在太暈了,連梁臣遠什麽表情都沒看清。
但是結果估計比現在強不了多少。
以前看到過雜志酸唧唧地說暗戀身邊的人就像兩條平行線,雖然離得很近,但是永遠不會相交。南音當時就很疑惑,相交也是一次就分開,而且以後還會背道而馳,越來越遠。
那還不如平行。
現在他親身演繹了。
不過沒演多久,入夏以後,就一連多日陰雲,還遇上了一場暴雨。
南音取外賣差點被傘戳到,是在那以後第一次和梁臣遠說話。
沒想到外賣也是拿錯的,于是兩人又坐到了一起。
或許因為這裏的平面是地球,所以相交線在走過三百六十度以後,還能再次回到起點。
-
走廊的吵鬧聲逐漸遠去,周圍恢複了安靜,但兩人依然保持着貼臉的姿勢,沒有人動。
片刻後,南音推了推梁臣遠。
後者松開了握住他的手,向後退了半步。
南音表情有點不自然:“剛才說到哪了?”
梁臣遠:“說到你讨厭我。”
南音:“哦對,你讨厭我。”
說到他們倆雙向暗厭了。
話音落下,兩人不約而同陷入沉默,空氣一片安靜。
最後梁臣遠忍不住先問:“你為什麽會這麽覺得?”
南音張了一下嘴,又閉上。
他一下沒能想好該怎麽說,于是反問,“那你為什麽?”
梁臣遠斟酌了一下,最後選擇直言:“我乘人之危,你讨厭我是應該的。”
又來了,那種十分誠懇的态度,十分嚴肅的表情,十分讓步的語氣。
但是南音忽然不想再隐瞞了。
梁臣遠不應該因為這件事而愧疚。
“你沒有乘人之危。”南音說,“我沒有醉。”
南音說完以後,對面的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後笑了笑:“不用安慰我…”
南音蹙眉:“誰安慰你了?”
“我真沒醉,最開始暈也是在包間待久了缺氧,差不多親你的時候就清醒了。”怕梁臣遠不信,他還特地補充,“我酒量是練過的,我爸公司裏的董事沒一個能喝得過我。”
梁臣遠遲疑了。
也對,南音能徒手制鬧事,不至于會沒防備心到喝醉了就任由不熟悉的人領着走。
要麽他潛意識裏信任梁臣遠,要麽…他本身也想跟着他走?
梁臣遠聽到自己的聲音:“那你為什麽…?”
南音:“什麽?”
梁臣遠沒答,視線落到他嫣紅飽滿的嘴唇上。
南音:“……”
完了,自爆卡車就這點不好,得什麽都交代。
他…他難道要在這種這種情況下跟梁臣遠表白?
當然不行了,首先,兩個人現在的關系不适合變得更亂,其次,他已經不喜歡梁臣遠了呢!怎麽能憑白讓他驕傲。
梁臣遠等了半晌,就聽南音兇巴巴地開口:“看你長得還湊合,親一下怎麽了?我技術好,跟我親又不虧。”
南音歪打正着,後半句成功支配起某人嘴唇被咬壞的恐懼,梁臣遠果然沒再糾結原因。
梁臣遠:“你技術好?”
南音驕傲孔雀點頭。
梁臣遠費解:“怎麽得出這個結論的?”
南音:“你最開始沒動,後面動了,不就是因為我吻技絕佳?”
梁臣遠深吸一口氣:“小少爺,你那個咬人技術,我一直不動嘴就廢了。”
驟然遭到打擊,南音瞪大眼睛。
他咬梁臣遠了?他哪裏…等等,他好像是用了會兒牙。這麽一想,梁臣遠回應的時候,還真是他咬住對方下唇不松嘴的時候……
南音故技重施:“親都親了,咬一下怎麽了?”
被戳穿了,南音依然揚着頭,臉頰鼓鼓的,圓圓的漂亮杏眼一瞬不瞬盯他,好像一只在威脅人類的貓咪。
梁臣遠有點無奈,又想笑:“沒怎麽。”
而且我也咬你了,他在心裏說。
梁臣遠忽然想起什麽,如果南音後面一直是清醒的,那…難怪會嫌棄他弄得狠。
空氣又安靜下來。
這倆人一個被發現是主動給自己找罪受,一個想掩蓋自己借機發瘋的事實,兩人面面相觑,同時心虛,十分默契的跳過了後面的事。
梁臣遠:“你不怪我?”
南音搖腦袋。
梁臣遠:“那後來我去找你的時候,你怎麽不理我?”
他開始有話說了,“你不耐煩聽我解釋,還轉過去不看我。”
南音:“是你先從酒店跑了不見人影的,罪犯還清理現場呢,你憑什麽說走就走?”
梁臣遠:“我是去…”
這話南音聽過一次,他才不想再聽,“你不是,你就是想躲我。”
這回梁臣遠沒反駁。
他承認,他是不想面對醒來的南音。
因為他害怕。
他害怕看到南音生氣。
南音會因此讨厭他,永遠也不會原諒他,只要想到這個可能,他就難受得心髒緊縮。
所以他才自欺欺人的逃了。
這也是他最後悔的一件事。
既然他睡都睡了,就應該做好迎接一切結果的準備。
梁臣遠暗中觀察着面前的人,忽然福至心靈,意識到什麽。
既然南音是主動親他,也就是說他從頭到尾介意的都不是他們睡了,而是後來他走了。
而他誤以為對方在氣前者,所以認錯也沒認對。
難怪他越道歉南音越生氣。
擱這錯誤答案反複提交呢。
梁臣遠恍然大悟,他多次試錯,南音可能已經不想聽道歉了,那或許應該轉變策略?
“音音。”梁臣遠忽然開口,他湊近了些,低頭,把視線拉平,認真看着對方。
“我知道了,我不應該因為怕你生氣就走,以後都不走了,其他事情也先聽你的,好不好?”
南音先是因為稱呼愣了一下,随後兩人之間的距離倏地拉進,梁臣遠俊朗的眉眼就在咫尺之遙,神色因專注而變得溫柔。
南音眨眨眼:“好吧。”
不對,什麽以後?
哪來的其他事情?
怎麽就一時被迷惑跟着對方的節奏來了?
但…如果梁臣遠當時就這樣說,自己确實就不會全程沒給他好臉色看了。
那就不反駁了,就當是彌補一下當時的心情好了。
梁臣遠輕咳一聲:“我們可以和好了嗎”
南音沒說話。
梁臣遠就伸手過去,輕輕蹭了下南音的臉蛋——他剛才就想這麽幹了。
“之前什麽橋路的就當沒說過,以後我們…先做朋友,嗯?”
“……嗯。”
觸感有點癢,南音揚着小臉,輕輕別了一下頭。
趙元凱明天就趕路,所以這場聚餐沒鬧到很晚,兩人一前一後回去沒多久,大家也就散場了。
姜米和其她女生打了同一輛車了,南音暫時避免了被盤問的命運。
只不過對方的微信頭像旁,多了個标注未讀消息的紅色小圓圈。
南音:……
還得想個借口,真麻煩,都怪梁臣遠。
不知道挑他單獨的時候。
他悄悄擡頭,在昏暗的車裏瞪了眼坐在副駕的人。
四個人一起打車回來,到了宿舍門口,就剩下他們兩個。
梁臣遠頓了一下:“早點休息。”
南音:“嗯,你也是。”
回去以後,南音簡單洗了澡,趴在桌子上愣神,不經意見,目光瞥見了那個和梁臣遠同款的杯子。
之前和梁臣遠吵架的時候被他推到了書櫃裏面,象征着埋葬過去。
南音伸手,剛挪出來一點,又放下了。
他才不想用這麽難看的東西。
讓梁臣遠買個自己喜歡的款式不就得了?
察覺到自己的想法,南音動作一頓。
他倆幹嘛要用一樣的?
手機屏幕亮了亮,好巧不巧,他剛一想這人,梁臣遠就心有靈犀似的給他發了消息。
南音直起身。
他剛點開微信,突然轉身,發現于可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他背後。
“回神了?”
南音:“你來怎麽沒聲音?”
于可:“我看看你能想多長時間。”
南音:“誰想他了?”
他話一出口,就立刻意識到不對。
于可搖頭:“我就說,你都讓他勾引得神志不清了。”
南音沒說話。
看,就是梁臣遠勾引他。
于可拍他肩膀:“回頭給你打聽一下,他爸媽性格怎麽樣,你嫁進去會不會受氣,婆媳關系能不能和諧,不然他嫁進你家也行。”
“誰?嫁給誰?”鄭啓明剛摘下耳機,聽了半句。
于可:“梁臣遠。”
聞言,鄭啓明罕見的沒立刻接話,反而停滞了一下。
“哦,那不用處理婆媳關系。”
他說完,見對面兩人都看着他,一副在等自己繼續說的樣子。
鄭啓明就放下耳機:“梁哥父母已經去世了。”
這消息有點突然,砸得南音呆住了。
“啊?”
“不是,你們都不知道是吧。”鄭啓明道,“去年有個飛機失事的事故,這個你們知道吧?三月份出的,當時鬧得上新聞了,他爸媽就在那架飛機上。”
“應該就是高考之前,所以都猜他是因為這個受影響,滑檔了,調劑去的歷史系。他是理科生。”
南音驀地想起什麽。
他低頭,開始瘋狂翻一年前的信息。
于可:“那你是怎麽知道的?”
鄭啓明聳肩:“我聽隔壁大壯說的,梁哥從來不主動提,他們也是填那些信息表才知道的。”
雖然已經過去了很久,但網上還殘存着少量的報道。
就在失事一個半月後,那架飛機被搜救隊找到,确認全員遇難。
南音看着屏幕上的兩個名字,腦袋像是被敲了一下,半晌緩不過神。
四周來來往往的人皆一身黑衣,不時念着悼念與惋惜,唯獨最前方的少年在雨中打了一把黑色的傘,清瘦的背影幾乎被綿密的雨絲吞噬。
“那我知道了。”
南音的聲音有一點顫抖,于可和鄭啓明全都看了過來。
他有些艱澀地說:“我參加過他父母的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