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霧
大霧
白茫茫似陰天塌陷,而萬物罩于低雲之中
今天的霧很久都沒有散去,上班的路上我聽見路人讨論“霧”和“霾”的區別,哪個代表污染哪個不代表污染之類的,聽了一會兒腦袋就疼。
我不是什麽學習的好苗子,從小到大都沒因為成績被誇獎過。我沒考上中專也沒考上大專(那時候我們村都不興考大學,再說就算我考上了我父母也不會供我的),沒二十歲我就已經在社會上漂打拼了,能一路走到今天我很驕傲。
前幾天我和安蕭一起把小安然送回去了,順便和她哥嫂一起吃了頓飯。她哥哥是個很健談的中年男人,她嫂嫂更甚,一頓飯我和安蕭幾乎只是點頭或者附和。但那天我很開心,有一種被安蕭的家人接受了的喜悅。回家的時候她說:“但我爸媽接受我們可能還得幾年。”我知道這是她為了不讓我有這方面的壓力故意說的,我點點頭:“沒關系,我覺得無所謂。”
我在辦公室裏吃早餐,每次往窗外看的時候都是白茫茫一片。本來這一天就該像這一樣平淡而沒有色彩,結果興風作浪小能手馮見拙又開始作妖了。我現在發現了,他對安蕭的恐懼是有條件的——需要安蕭在他視野範圍內,否則他就又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流氓。
是的,安蕭出去見個客戶的空,他又向孟曉陽表白了,我真佩服他的“毅力”。
孟曉陽自上次事件之後一直躲着他,沒想到到底還是躲不過。不知道今天馮見拙發什麽瘋,我讓孟曉陽去找一趟王婉的空,回來的時候被那小子攔截了。
我不知道他們是如何開場,那時候我正在辦公室摸魚,我只知道幾秒鐘之後,馮見拙用整個大辦公室都能聽見的聲音喊了一句:“你別躲我了行嗎!行嗎!”
然後是孟曉陽的罵聲:“你他媽有病吧,你誰啊你?”
我一聽這聲喊就知道完了,于是慌忙出去,果然,馮見拙捂着臉驚愕地看着孟曉陽,孟曉陽背向我。其他人卻只是看着,沒人敢上前——實際上連敢正大光明看的人都沒有。
“你們!”我嗬他一聲,趕緊往那邊走,“吵什麽?!”
然而馮見拙卻完全沒聽到我說話一樣,他掄起胳膊就要揮下來:“我艹你個死娘們兒真敢打我,你他媽——”孟曉陽很迅速地躲開了,他一拳砸在辦公桌之間的玻璃上。這一下辦公室所有人都亂了,有人嚷嚷着拉架,小黃一步上來把我攔住了:“他瘋了劉姐,別打着你。”
我簡直氣不打一處來,他一個大男人不先阻止施暴者,反而先在我這獻殷勤。我甩開他接着往前走,一邊大聲制止着馮見拙,幾個離得近的姑娘都躲開了,我讓那幾個男人幫忙他們也只是象征性的伸手。
馮見拙打空了幾下,又要掄起手臂來的時候,這場鬧劇終于被一聲玻璃摔碎的聲音打斷了。
“別打了!求你別打了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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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趁這個空當和趙翼一起拉住了馮見拙,我聽出說這話的人是誰,帶着巨大的驚訝回頭了。果然,王弦堅定地站在人群中,地上是她剛剛摔碎的玻璃杯。她的眼眶紅紅的,身體也顫抖不止,不知道是因為氣憤還是因為激動。
孟曉陽在我旁邊和我一起看着她,她滿臉的呆滞。王弦朝我們走過來,繞過我,牽起孟曉陽的手腕來:“你流血了。”她只說了這一句話。
“幹什麽呢?”這時候安蕭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看到馮見拙攥起拳頭來,我心裏警鈴大作,又箍得緊了一些,我怕他一拳揮到安蕭身上。
安蕭走過來,她的眼神從我們這些人臉上過了一遍,又看看地上的各種玻璃碎片、看看孟曉陽手臂上的傷口,她大概已經全明白了。
“松開他。”她眼睛裏有壓不住的怒火。
我沖她微不可覺地搖搖頭,趙翼開口道:“課長,他打人……”
“松開他,”安蕭直視着馮見拙,“我看他敢不敢打我。”
我感覺馮見拙渾身卸了力,這才敢慢慢把他松開。安蕭看着他說:“你現在跟我上樓。”
馮見拙甩開我和趙翼,指着孟曉陽的臉說:“她先動的手,天王老子來了都不是我先挑的事。”
孟曉陽當即就要反駁,安蕭先她一步道:“沒人說你挑的事,你有什麽話跟我上樓說,我不會冤你半點。”
安蕭最終還是把他帶走了,離開之前她留給我了一句:“還請劉課長幫忙收拾收拾這攤子,麻煩你了。”
我應聲道:“不麻煩……”
王弦哭了,她還握着孟曉陽的手腕,一直落淚不停。這麽看她們王弦倒像是受傷的人,孟曉陽低頭試圖和她對視:“我沒事兒,這點雜碎傷不到我,真的——他敢傷我我廢了他。”
有點中二,但我覺得她幹得出來這事。
“趙翼、黃浩然,你倆把地上這清理一下,”我開始善後了,對那個隔板被錘碎了的姑娘說,“向韻韻,你看你這地方碎玻璃多不多,不行就先去窗臺那邊,這兒我叫人來修一下。”
“好,那我先過去吧……”
“剩下的人,不要再讨論了,各忙各的,這件事自有人處理。”
看着辦公室的人又恢複了各自的秩序——至少表面上是,我低聲對身旁的孟王兩人說:“你們倆跟我出來一下。”
我準備走出去了,這才看到尹春梅和八課課長萬江正站在門口看熱鬧。好吧好吧,這種破事從來都包不住。我沒理他們,帶着兩個姑娘徑直離開了。去小會議室的一路上我們一言不發,只有時不時的王弦的抽泣聲。
“坐。”我先找了個椅子坐下了。
我看了看孟曉陽的手臂,血液已經在她白皙的皮膚上凝固了:“你傷口怎麽樣?沒殘留的玻璃渣吧?”
“沒,”她倒是沒什麽所謂,轉着手臂給我看,“不是玻璃,我躲他的時候被劃到了。”
“啊……”我點點頭。
“劉姐,我不是說氣話,我和那人可能真沒法在同一個辦公室工作了。這回他不走我就走,一直這樣下去太麻煩也太危險了。”
她少見這麽認真淡定地和我交談,她說的有道理,我應允道:“馮總會好好處理這件事的,你放心。”
我很想向她道歉,但發現自己沒有立場。馮見拙不是我的人,我該從什麽角度向孟曉陽道歉呢?
王弦已經沒在哭了,只是她的雙眼有些空洞。我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你不用怕,王弦,這件事你做得沒錯——”
“不不,”她搖搖頭打斷我,“課長,你不用在馮總那裏替我挽回了,我會按規定離開的……”
說到這裏她又有點哽咽:“對不起課長,讓你失望了,我也、我就是——”
孟曉陽聽了她這番話不禁蹙起眉來,她搶先道:“你竟然是怕這個,你別怕,這兒不要你你去我爸公司,不想幹我養你是了,別哭別哭。”
我心裏緩緩飄過一行問號,養她?為什麽話題變成這樣了?
其實王弦今天就是沒做錯,馮總雖然有時候不是什麽好人,但是非對錯她還是拎得清的。王弦一沒打人二沒罵人,還及時叫停了這場鬧劇,真說起來似乎還要被表揚一番。不過她大概不是為了辦公室站出來的,她應該單純是為了孟曉陽。
這兩個人的關系,似乎已經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飛速發展了。
“不用,我從哪兒來回哪兒去,”王弦握着孟曉陽的手腕,“你快去包紮吧,會留疤的。”
孟曉陽“哎呀”了一聲又要開口,我怕她再說出什麽離譜的話來,伸手示意她閉嘴了。我花了幾分鐘告訴王弦她不會受處分,最後終于把她說服。
“行了,我叫你們來也就是安撫一下你們,你別再哭了,你這麽優秀的小姑娘,馮總不會因為這種事開你的。”
王弦連忙擺手說她不優秀,孟曉陽蹙眉道:“開什麽玩笑?整個二十二樓都沒人比你厲害好不好,你驕傲起來行不行。”
我聽了這話腦門上飛過一行烏鴉,孟曉陽這濾鏡到底從哪兒來的,王弦作為一個新員工确實矚目,但碾壓整個二十二樓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我擺擺手說:“那回去吧——或者你們在這坐會兒也行。”
王弦當即就要起身,孟曉陽當着我的面把她按下去了,她笑着目送我:“劉姐你先回吧,我們再休息會兒,還沒緩過來。”
好得很,我希望她們搞好關系她們就搞好關系了,那我還能說什麽呢?
事情發生在下午,但直到下班的時候安蕭還沒回來。我發過去的消息她也沒回,我不知道她正在馮總那兒經歷什麽,只好先回家做飯了。
前幾天的西紅柿還剩一個,我簡單弄了頓西紅柿雞蛋面,弄完我才發現這個選擇多麽愚蠢——恐怕安蕭回來的時候面都要坨了。沒辦法,我在心裏責罵了自己幾句,盛了一碗出來端到餐桌,剩下的先全部撈到碗裏,準備吃飯的時候安蕭的信息發過來:“馬上到家。”
我松了一口氣,看來她沒多大麻煩,而且我的面條基本可以保住了。她回家的時候也一如往常,看着好像今天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面條啊。”她去卧室換衣服,經過餐桌的時候看了一眼。
“剩個西紅柿,”我起身去幫她盛面條,端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坐下了,“怎麽樣?沒找你麻煩吧。”
“她找不來——對了,以後見不到那個禍害了。”
我心裏頓時一陣舒暢:“你在那‘陪審’?”
“算是吧,”她接過筷子來,“馮可臨發大脾氣了,我在旁邊勸架。”
我大概能想到那個場景,但安蕭在其中真能起到勸架的作用嗎?我覺得不是,她起到的作用其實是為自己賺人情。這件事馮總不會忘的,她以後只會記得她那處處和她作對的侄子,和安蕭這個已經竭盡全力教育馮見拙并且事事親力親為的下屬。
馮見拙對安蕭來說,是福還是禍呢?
“沒傷到吧,你的小助理。”
“沒,”我搖搖頭,我看她夾起一大筷子面條往嘴裏塞,滿懷期待地問到,“怎樣怎樣?”
我的廚藝遠不及安蕭,所以她的誇獎對我來說相當重要。
“嗯……”安蕭還沒嚼完,只得一直點頭。
我笑了笑說:“餓了?”
“餓了。”
“明天該交房租了,”安蕭搬來也有一陣子了,我一直擔心她住不慣這邊,于是順勢提到,“安蕭,這裏你住得慣嗎?”
“又不是從北方搬到南方了,就差這麽幾公裏,”她好笑道,“有什麽住不慣的?”
這下我倒是放心了,我開玩笑說:“怕民風你不喜歡。”
“沒,挺好的,我都想着攢夠了錢就買一套這邊的房子……”說到這裏,安蕭擡眼看了我一眼,我說不上來那眼神裏有什麽,可我的心被她激起一陣漣漪。
“唔,”我故作自然道,“我也早有這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