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小雨
小雨
紛紛小雨 ,飄然如絲
今天周末,我和安蕭去了趟家具城。家裏的電視一直都在一個破破的四腳桌上放着,我們想換很久了,這周末終于決定要給電視再買一個正經點兒的電視櫃。
小雨,我帶了我的傘出來,但一路都沒有撐開。這種程度的雨不如說是“飄”下來,擡起手來手背上就蒙一層水霧,呼吸的時候鼻腔也變得清新,這種雨天如果打傘簡直是一種浪費。我們很快選好了電視櫃,城西這邊有整片整片的家具城,秉承着來都來了的思想,我們又很自然地逛到了賣床的地方。
一眼望去,一整層樓是數不盡的床——上面還擺着雍容華貴的床上用品。我和安蕭在床和床之間站着,突然有種“亂花漸欲迷人眼”的感覺。導購員走過來問我們:“二位想買多大的床?”安蕭禮貌道:“我們先逛逛,還不一定買不買。”
我們把這當旅游景點到處逛着看,現在的床配的零件相當多樣化,還有各種機關(譬如有的床竟然可以從床板上升起一個小桌子)。我們兩人自然是沒打算買什麽很高級的床,但偶爾看一下也不失為一種樂趣。我們評價着這種種東西的“必要性”,感慨着現代人的早已超出精神需求甚至有些濫用的物質生活,也不失為一種樸素而低級的樂趣。
我的生活如果能被這些樸素而低級的樂趣充滿,某種意義上,我就已經滿足。
但這天并不像我們想得那麽順利,我們正讨論要不要買個小長凳充當我們家的“腳凳”時,我的視野中突然出現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金衛國,啊,還有他的妻子。
“哎,哎,”我借安蕭躲着金衛國的視線,低聲說,“金衛國在這兒,就在你身後。”
安蕭也沒敢回頭,我們用五秒鐘思考了一下現在的情況,安蕭說到:“站好快,自然點兒。”我站直了身子,和安蕭錯開一點,努力演出一副我們恰巧遇到的樣子,就是這時候我和金衛國對視了。
“哎,老金啊!”我帶着一臉驚喜沖他擺手,金衛國帶着他妻子走過來了。
“劉課長,安課長,今天這麽巧。”他笑呵呵地和他妻子介紹我們兩人,我們兩人也和他妻子打了招呼。
“二位這是……一起來的?”
這個鬼人,我還以為他真對這些事漠不關心,如今看來還是逃不過一個八卦。我擺擺手說:“沒,我也是剛遇到安課長,這不是正問着她哩。”
我轉向安蕭,笑了笑說:“安課長成功脫單了,跟我還藏着掖着。”
“我沒,”她先是瞥了我一眼,又趕忙和金衛國解釋道,“我爸媽從老房子裏搬出來,我想着正好給他們再買張床,之前那張還是他們自己打的。”
Advertisement
“老人家得不想換吧?”金衛國的妻子一副“這個我懂”的表情,“自己打的床睡着得勁兒!”
行,她倒是好騙。安蕭順水推舟道:“別提了,要不我怎麽自己偷偷來呢?給他們直接買回去他們沒話說。”
她們又就這件事交流了幾句,安蕭指指身後沖金衛國夫婦說到:“那金課長,我再逛逛去了。”
她連再見都沒和我說,徑直離開了這裏。她倒是成功脫離苦海了,我這邊還是個問題。金衛國今天真的一反常态,又笑眯眯地問我:“劉課長呢?”
我微笑着說:“我給自己買,想睡大床——我剛已經買完了,那你們接着逛,我先走一步?”
金衛國似乎有些錯愕,但還是點點頭說:“好好,那我們再看看去。”
我和安蕭的這趟“旅程”到這裏就算結束了,我們沒再在家具城碰面,而是直接約好去了地鐵站。我們一年來不了一次家具城,竟然就正正好好遇到金衛國,我都覺得這是老天爺在和我們開玩笑。
孤身往地鐵站走的那段路上,我一直在想今天這份激動的原因。肯定不單單因為閑逛,家具城這麽多東西,我和安蕭很默契地逛到大床,其實這并不是一件“湊巧”的事。我又想到那天我們偶然提起的買房子的事,安蕭說以後要在這邊買套房子,我說我也是,可我們想的是同一個房子嗎?是同一個家嗎?
我和安蕭面前擺着一道坎,我們誰都沒把這段感情當成兒戲,可它仍然給我一種不真實的感覺。我對她的愛深信不疑,每天晚上懷抱着的身體也真實可觸,可不在家裏的我們總讓我覺得像是在玩游戲。我們熟稔地對待各種場合,熟練地拌嘴、互相挑釁,我們穿梭在謊言與現實之間,但這種日子真的能長久嗎?
我說不上來,有時候我真的只想讓自己更強大一點,一鼓作氣地,跳出這不見天日的陰霾之中。
晚上我們回家的時候,雨已經不在下了,但空氣都是濕漉漉的。家具城的人把電視櫃運過來,也一并幫我們裝好了。我們看着因此而顯得嶄新的客廳,一致認為今晚應該找個電影看看。說實話,換電視櫃這事本來就是個很小的事,可今晚我才發現它背後蘊含着更深的東西。它像是一個我們搭建自己的家的開始,我一下子覺得沙發、茶幾和餐桌也應該換掉……剛踏上起點就展望很久很久之後的未來,好高骛遠,這毛病從我剛到這個城市就有了。
我們最後選了《盜夢空間》,明早有早會的話,今晚最好還是穩妥一點。這電影的畫面相當震撼,可我就是沉浸不進去,更別說那些燒腦的部分。我搞不清我是怎麽了,萊奧納多和小女孩一起坐電梯的時候,安蕭突然問我:“你會想結婚嗎?”
我被她問懵了,這一刻我明白過來我們誰都不在電影裏,我們都在現實中。我承認她的問題讓我想到很多更深的東西,但我只是奇怪地看着她:“這什麽問題?”安蕭搖搖頭:“沒,我就是想問,你會因為沒辦法結婚沒有安全感嗎?”
我反問她:“你會嗎?”
我們對視着,安蕭沉默地看着我,電影裏發出一聲女人的驚叫,安蕭開口了:“會。”
我這才發現我們都是一樣的,我們兩人從幾乎一模一樣的小村莊走來,接下來從職員爬到課長,領着一樣的工資,有着一樣的興趣愛好……我因為我們這段關系而生的不安全感,安蕭也是一樣的。
而那一紙婚約,無非就是法律上的紐帶,告訴你,你們兩人在一起,這就是你的家了。
這是我和安蕭永遠不會有的紐帶。而恰巧,像我們一樣的兩個人,似乎從來都沒有為了愛情不顧一切的底氣。
“你不相信我?”我問她。安蕭讓給我了,她讓我做了這個提問的人。
“我相信你,”安蕭拿起遙控器來,把電影按成暫停了,她在沙發上盤起腿來面向我,認真道,“我相信你,你說你愛我,所以我們都別想這些了。”
我們一起買了電視櫃,我們還會一起買剩下的其他東西,我猜安蕭是這麽想的。
我想要點點頭回應她,可我覺得點頭在此情此景下顯得有些太輕了。我往前坐了坐,然後傾身抵在她肩頭,沉默片刻之後,我小聲說:“對不起,安蕭,我好像有點太膽小了。
“太懦弱,不勇敢,不堅定……”
我一連串說了很多形容詞,直到我的大腦再也搜刮不出來下一個時,我終于停了下來。我好像是在拖延時間吧,可我又不知道我在為什麽而拖延時間。安蕭在試圖解決我們之間的縫隙,我點點頭今天的對話就結束了,但我有種深切的感覺,像一層報紙糊住暴雪中的窗,今晚的談話注定只能是聊以慰藉。
可我又像我說的一樣——我怯懦,而且愚蠢,我既沒有站出來和安蕭說這些的勇氣,也沒有能解決問題的方法。拖延到現在,我好像只能點頭了。
安蕭摟着我,她盤着的腿在我們中間,于是空隙大到她只能碰到我的背,而沒法抱着我。她說我剛才說的那些她也無一幸免,我擡起頭來看着她,她笑起來。
“可是再遇到一個你好像有點難了,因為我除了上面那些缺點之外還有,無趣、枯燥、不幽默……”
“诶诶,”我捂住她的嘴不讓她說了,“這是幹嘛,也不用給你自己按這些莫須有的‘罪名’吧。”
她被我捏成“鴨子嘴”,眼神裏卻滿是溫柔。我在這樣充滿期待的溫和的目光中點頭了:“我相信,安蕭,你有多相信我們——我和你一樣的。”
我們沒看完那部電影,停在第幾層夢境我忘記了,我只記得安蕭說我已經困得昏睡。我說過什麽又做過什麽,我統統覺得像是我自己的盜夢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