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小雨
小雨
細雨霏霏,初夏漸來
天氣已經有點兒熱了,現在出門一個長袖就可以,不需要再穿外套。
今天我去高老板那兒打印東西,竟然已經有別的男顧客光着上身了。這裏是辦公樓還是菜市場?高老板這裏魚龍混雜,我以後還是少來,反正有“副手”了麽。
很精彩的副手角逐,最後錢峰勝出了,說實話我此時已經後悔之前答應選副手的事,因為,現在看來,我好像真的要繼續留在安吉了。
我和安蕭,那晚聊了很久很久。我以為我們可以“公平競争”誰去壽康了(或者去別的地方),但她先發制人和我說了一大堆東西。她說她已經和壽康那邊的人聊過了,她的業績很好(在這邊連續拿了兩年的銷冠,其中每年穩定大于等于兩次季度冠軍),和HR也談得很好,過去之後簡單培訓一下,能直接上崗“大課”。
我沒有她那樣漂亮的業績,雖然還沒和別人具體談過,但按照安蕭的意思,我或許真的沒有她合适跳槽。果然,人的能力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幹我們這一行的,賣出去就有業績、賣不出去什麽也別談,沒人認可。
“而且你在安吉也有金錢上的投入,馮可臨這次沒帶上你,她總歸得再還你點兒什麽。”
安蕭這次的确打算開誠布公了,她既沒擔心能力上的差別會讓我自尊心受損,也沒擔心挑明我送禮的事會讓我難堪。挺好的,這樣的安蕭,竟意外地讓我有種家人的感覺,我們是“兩口子”,會圍在一起分析“家裏有什麽優勢”,那種感覺。
我承認,她說得很對。我們沒有吵鬧,但正因為她的冷靜,我一點點被說服了。
“所以這就是最好的決定,我拿着我的履歷去壽康,你在安吉等着你的東西生效。雖然安吉可能紅火不了幾年了——”
她說到這裏,我當時想,原來她也這樣認為。
“——萬一安吉真不行了,到時候你再來也不遲。”
我心裏已經知道了這場商議的結果,卻遲遲不肯點頭。她擡着眉看我,最後我問她:“所以你之前的确是撒謊是吧?”
她愣了一下才笑起來:“我要是真幹那種活兒,現在早就買上房子了。”
膽小如我,心裏的一個擔子終于落了地。我搖着頭笑,後知後覺,是啊,這一點我也早該察覺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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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本來一切如常,下午快下班的時候,郭震的助理突然下通知讓課長和組長一起去KTV,這通知太突然,有幾個實在走不開或者已經是老菜皮不在乎郭總看法的人跑了,剩下的都叫苦不疊地應了下來。
安蕭本不用去的(她已經談好了下個季度入職,還應酬這些幹嘛呢?),但她估計是不想我自己去吧,也在群裏接了龍。
郭震給發了定位和房號,但是讓九點集合,他大爺的……下班到九點之間的這段時間他是要讓我們幹什麽去?在大街上當野鬼嗎?而且哪有這種老板,訂了晚上的聚會但是不管晚飯,他真是獨一份。
我和張粵再加另一個女課長一起吃了頓飯,接着在綜合體裏逛了一會兒。這整段時間裏,我只有自己去上廁所的時候給安蕭發了兩條消息,我是擔心這兩人意外看到我在和誰聊天。雖然安蕭就要離開了,但其實,我們的關系變得更不能被發現,這一點我很清楚。
安蕭在公司一直沒出來,她吃了泡面,估計這會兒正在追劇。我們三人已經百無聊賴,但是又都死屍一樣懶得動彈,就在這一層樓的公共長椅上坐下了。
終于熬到八點五十,我們乘電梯去了頂樓。我才發覺這是一家高檔KTV,我們對視了一眼,在這個眼神裏我知道張粵和我想得一樣——郭震本來打算招待客戶,但是不知道怎麽搞黃了,才把我們這些人拉來。
哈,領導的慷慨不過這麽回事,見怪不怪了。
我們進包間的時候已經有幾個人在了,我一眼就看到安蕭,安蕭低着頭看手機,似乎沒打算擡頭看我。我若無其事地坐下,我們中間隔了五六個人。
我和我身邊的人攀談,她一如既往地沉浸在自己的手機裏。在我們這群課長之間,安蕭一直就是這樣獨來獨往的形象。我還沒有像這樣認識安蕭的時候,也曾暗中參與過“安課長這人真獨”的議論。
郭震姍姍來遲,然後責怪我們沒先提前開始……算了,這件事我懶得吐槽了,寫它幹嘛呢?總之一切很普通地進行,安蕭和這個局幾乎沒有任何關系,我被人拉上去陪着唱了一首歌。只有在我唱歌的時候,安蕭放下手機開始不斷地喝水,她的水杯被拿起來又放下去,就在這一拿一放裏,我們沒留心就已經對視了好多次。
安蕭這個人,和KTV的這種糜爛燈光完全不相符啊,安蕭一身工作裝坐在沙發最邊上,好像她是來談生意的一樣。
我一笑,詞就唱錯了。他們起哄我罰酒,我心想這也太苛刻了,詞錯也要罰。張粵幫着我說了兩句,他們也就不強迫我了,反而是我主動把酒拿過來。我可能也是一時開心吧,雖然這場聚會的開始有很多不情願,但我們這些人也很久沒這樣一起釋放過心情了。
說實話,工作之外的話,我還是挺喜歡和這些人待在一起的。我們總是在各種各樣的競争裏把對方罵得狗血淋頭,但竟也不妨礙我們“相依為命”。仔細想想,這還挺神奇的。
我發誓真的不止我喝,我也絕不是第一個這樣被罰酒的,但是安蕭肉眼可見有點兒不開心了。又過了一兩首歌,她起身上廁所,我佯裝接電話跟了出去。
我大概有點兒微醺,追過去的時候看到她那個小隔間還沒關上,我當即就推開了進去,在她目瞪口呆的表情裏背身鎖了門。
“你……?”
我沒有在意她的驚訝,而是被廁所的豪華震撼到了。這個隔間整潔明亮,又大又寬敞,馬桶之外的空間裏站我們兩個完全不擁擠。
“不愧是高檔會所。”我忍不住說。
再看面前的安蕭,她盯着我,沒跟着我的視線往旁邊看。我這才牽起她的手來,小聲問她:“你生氣啦?”
這種感覺很神奇,我一直以為我們從在一起就變得“老夫老妻”了,誰知道安蕭還會因為這種小事生氣,然後出現我追出來哄她的情況。
“沒有,”她頓了一下又問,“你難道不知道自己一杯倒嗎?”
不知道為什麽,她的在意反而惹得我心裏一陣開心,也不是什麽具體的事,就像被雞毛撣子撓了一下一樣。
“我知道,但我這不是還沒倒麽?”
“你真倒了怎麽辦?那姓江的對你有意思,你難道不知道?”
我還真不知道:“哦?他對我有意思啊。”
安蕭白了我一眼。哇,安蕭竟然還會白眼。不對,之前馮總開會的時候安蕭老白我來着,我怎麽給忘了。
“到時候你醉了,他提出要送你,那老錢老張的都幫着他,我找誰說去?”
我們旁邊的隔間進去人了,門哐的一聲響,我和安蕭噤了聲。我們沉默地聽着那人上廁所,這下雖然聞不到味道,我們也有點兒待不下去了。
“我不喝了,保證不喝了。”
我擡手捂上自己的嘴,立刻就被安蕭扒拉下來:“手髒!剛碰過把手。”
“嘿嘿,那你親親我。”
我那時候的笑容一定很像個二流子,能意識到這點,是因為我有一部分理智已經飄離我的身體,而感受到這種笑容不會出現在清醒的我臉上。我的确有點兒醉了,我也的确是個不中用的一杯倒。
“在這裏?惡不惡心?”安蕭很認真問我。
我笑着點頭,她如釋重負。
“快走吧,走了,看看能不能找機會提前溜。”
我轉身開門,她卻沒有要出來的意思,我擺出疑惑的表情來,她擺手催我快出去,然後自己關上了門。
我才反應過來,奧,要分批次呀。
我們碰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後來我沒再喝酒,也漸漸有些回歸清醒了。唱到最後大家都有點疲乏了,大概快走了的時候,我聽見我們房間有人問“誰啊”、“找誰”。我一擡頭,來的是幾個年輕人,最前面的女孩戴着誇張的首飾,但一看就價值不菲。
我看了又看,突然在某一瞬間意識到,這個被厚厚煙熏妝蓋着的女孩是孟曉陽。
“孟曉陽?!”
“诶!”她還沒看到我在哪兒,聽到聲音趕快找我,“劉姐,好~久不見——”
她撲過來好像要抱我,我趕快抓住她的手,把人整個轉過去對着郭總。這時候音樂已經暫停了,也不知道誰把燈光搞成了明亮,KTV一下變得和會議室一樣。
“郭總,這位是孟曉陽,孟莊集團的千金,現在已經是xx分公司的總裁了。”
郭震的笑立刻燦爛起來,起身要和孟曉陽握手:“久聞大名久聞大名!”
孟曉陽好像不準備和他握手,看了我一眼(大概是看到我的求生欲)之後勉為其難地和他握了握。
“哎呀,之前有幸和孟總吃過飯,我們安吉和貴司有很深的業務往來啊,要是您不嫌棄,要不咱們……”
可惜孟曉陽完全不聽他講話了,自顧自說這個KTV環境惡劣,還和身後她帶進來的幾個男孩說“要不是你們非……我才不來這裏”,具體我沒聽清楚,我只是替郭總有點臉疼。
突然,孟曉陽對着我說她把我們這屋的錢交了。我哪裏受得起這個,趕緊擺手說不用不用,她大手一揮說已經交了。
“劉姐當時帶我的那段時間我很開心,真的,這位大哥(她叫我們郭總這位大哥,我真的很難憋着不笑),你一定好好對待她。”
郭震哈哈大笑,誇了我幾句什麽。孟曉陽沉默地看了我一會兒,沒再說什麽就匆忙告辭了。那天她有朋友在這裏過生日,這是一小時後她發微信告訴我的,當時我已經坐在家裏的沙發上了。
“後悔了。”她接着發。
“?”
“該讓你和安姐喝個交杯酒再走。”
我一愣,旋即笑了笑:“那你怎麽沒說。”
我真是喝醉了,這種話都說的出口。
“下次一定!”
她發了幾個大笑的表情包,我也跟着發,她又問:“說真的,你和安姐還那麽劍拔弩張嗎?”
“不然呢?”我回她,“你還希望我倆唇齒相依啊。”
我們又笑。自從她離開之後我們很少這樣聊天,上次是她告訴我她開始帶公司了,我回她“好好幹”,這次聊着感覺竟然還挺好。孟曉陽和我的階級差了太多,我無意讨好她,也唯恐陷入需要辯解的境地,就幹脆刻意和她保持了距離。但今日一見,竟也有種故人重逢的感覺。
孟曉陽并不是一個簡單的、玩世不恭的二世祖,她其實有她的本事。只能說她有玩世不恭的資本,也學會了在自己的玩世不恭裏生存的法則,要我說,這就很可以了。
安蕭洗完澡出來了,頭上頂着毛巾走出來,我擡頭撞上她的目光,嘴邊的笑容待在臉上。
“喲,笑什麽呢?”她走過來倒了杯水,端着水杯看我,“劉課長喝點兒小酒重返十八歲了?”
“我現在是劉、組、長、了!”
“OK,劉組長,和誰聊天這麽開心?”
“孟曉陽麽,”我和孟曉陽已經沒再聊了,我把手機轉過去給安蕭看,安蕭坐過來,我在她懷裏笑,“小孩兒想看我們喝交杯酒呢。”
她懶得看我們聊天記錄,把手機扣到一邊,突然說:“說你愛我。”
我愣住了。
安蕭的臉近在咫尺,我的大腦很難工作,但已經呆呆地開口,把我愛你三個字呆呆地說了出來。
安蕭想了一下,什麽也沒說,就站起來準備離開了。我如夢初醒,趕快拽住她扯着她抱着她:“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安蕭啊!我愛你呀。”
安蕭被我拉得一個趔趄坐回來,她大概想保持“高冷”,但她嘴邊挂着收不回去的笑。
我問她:“怎麽突然問這個?”
印象裏她好像從來沒問過。
“想趁你喝醉了打劫。”她供認不諱。
“那現在呢?你來打劫的,怎麽一副被劫了的表情?”
她把頭別過去,小聲嘀咕了一句什麽。我忍不住捧着她親個不停,這個矜持鬼,小聲嘀咕我也聽到了!
“誰知道一下被你搞心動了。”
千真萬确,她就是這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