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鋪墊

鋪墊

霓璎松開了抓着趙執的手, 籠回袖中,偏頭看他:“你今日頻頻出神,想什麽呢?”

趙執默然一瞬, 擡眼時飛快藏匿起眼底的思索,臉上揚起一抹不正經的笑:“我在想,就你這麽勞心勞力的樣子,這黑眼圈真沒白長。”

霓璎一愣,下意識伸手摸了摸眼下。

她尚未說話,一旁的霧爻先怒了:“黑眼圈又如何, 我家管事長黑眼圈也是個美娘子!你這個虛有其表的登徒子!”

趙執立即豎手作降,一臉“你說的都對”的謙遜表情。

“明日與寶木坊的飯局, 還得有勞趙郎君與田疇同去, 我便不出席了。”霓璎沒與趙執貧鬧, 另起話頭說正經事。

趙執有點意外。

就算她不說, 他本也打算主動請纓。

畢竟要自擡身價,這種露面的場合怎能缺了他。

誰知他還沒提,她竟先表态了。

趙執也收起玩笑, 認真替女管事計劃起來。

“只要官府不為難, 順利拿到經營的文書和水牌, 船和貨都好說。今日咱們算是在太平縣正式露了臉,和羅齊中碰上是遲早的事,以往兩縣的商人想在太平縣經營,都少不得孝敬這位縣令,所以前期必要的打點不能少。”

說到這裏, 趙執聲音放低, 神情也更嚴肅。

“不過我保證,這只是暫時的, 只要我敲開太平縣衙的門,羅齊中很快就沒有多餘的精力壓榨兩縣商人牟取錢財。等官府文書,貨源和船都籌備齊全後,你們便可自行經營,屆時就不要與我走得太近,我也會與你們撇清,無論我成功與否,否不會波及你們。”

霓璎被他的話勾起了興趣,“之前你說,想借殷家之勢自擡身價,這個我能明白,但我好奇的是,你要如何借此去打通羅齊中的關系,還要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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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執做了個噓聲動作,示意她不可再說,高深莫測道:“山人的妙計,你少打聽。”

看着他故作神秘的模樣,霓璎笑了笑,沒再追問。

……

當殷姓商人的名號在太平縣傳開的同時,太平縣衙正在經歷一番新的內亂。

話說曹虎的案子雖然結的倉促,但因他們本就是人人喊打的流氓地痞,而這樁案子仿佛畫本子裏快意恩仇的故事映照進了現實,百姓無不拍手稱快。

比起質疑這個結果,大家更願意将其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

結案不過一日的功夫,“青山五虎”已成了太平縣家喻戶曉的正義化身,且以極快的速度向河東傳播。

按理說這個結果算是圓滿,但對有些人來說,這個結果只讓他們細思極恐,毛骨悚然。

比如龍彪。

他清楚的記得,那日曹虎等人被送進衙門時,雖然身受重傷,但并不致命。

嫌疑最大的就是趙執,縣令和徐新竟然都不下令拿人,還把他們趕走,之後他向徐新幾番勸說,徐新也都在推诿拖延,說什麽等曹虎他們醒了,有了證詞才好拿人。

龍彪當時也是信了他的邪,轉頭把這套說辭告訴了兄弟們,好歹是按住了衆怒,誰能想到一轉眼的功夫,曹虎他們就躺屍了。

什麽青山五虎,簡直放狗屁,龍彪壓根就不信,可無論是向縣尉求證還是去衙門打聽,他都毫無例外被頂回來,整個衙門像是被罩了一層無形的壁壘,将某些真相徹底隔絕。

至此,龍彪心裏開始打鼓,沒想到他存在心裏不敢開口的猜測,竟忽然在手下兄弟們之間傳開——

曹虎被江湖人下了毒手發瘋自戕都是羅縣令掩蓋自己殺人滅口的說辭!

羅齊中這些年明裏暗裏諸多作惡,還能在州中年終考評被判優等,是因為上頭有人為他遮掩包庇。等過了這一年t他調任升遷,就得和這裏的一切割舍幹淨。

曹虎的事情只是一個開端,那些曾為縣令幹過髒事兒,知道甚至掌握他行惡證據的人,恐怕都會被逐一滅口。

這種情況下,龍彪哪裏還有心思去跟趙執過不去,他只想找徐新問個明白,結果他還沒去,徐新先找上門來,惡聲惡氣質問他為何要在手底下散播謠言。

龍彪一百個冤枉,他是不要命了嗎,怎麽可能散播縣令的這種謠言!

徐新氣的臉都白了,直接給龍彪下了死令,必須在最短的時間之內将這番言論壓下去。

他也是急了,口不擇言道此事若被傳開鬧大,讓縣令難做,謠言可能就不是謠言了。

龍彪起先還沒多想,等送走縣尉,自己坐下來一細想,竟出了一身冷汗。

徐新這話,豈不是側面印證了兄弟們的猜測?

正當龍彪手腳冰涼時,卧房的簾子被掀開,陶禧冷着臉走出來:“我說什麽來着,你還不信是不是?”

換了從前,龍彪豈能讓女人騎到自己頭上,可面對自己剛娶的新婦,他卻按下心裏種種情緒,巴巴湊上去扶過佳人,如奉神靈:“禧娘,你見識多,這次可得幫我拿拿主意。”

原以為只要羅齊中風光升遷,他們就跟着雞犬升天了,可誰曾想升天之前還得歷劫啊。

龍彪現在只覺得自己走在懸絲之上,一旦邁錯步便會摔個稀巴爛:“我若當了縣尉,你就是官家娘子,我好也是你好啊。”

陶禧:“讓你幫我拿個人都拿不住,現在倒想着讓我幫你出主意了。”

龍彪急着辯解:“我怎麽沒幫你抓了,可那賊婆娘太能跑,這不是沒抓到嗎。再說,你被搶的那些銀子我補給你沒有?你跟着我,我缺了你什麽?”

陶禧也不是真的落井下石,龍彪是她條件範圍內最好的選擇,若能把他捧上去,她便能重新成為官眷,把過去的底子徹底洗淨,不再受其桎梏。

思及此,陶禧的語氣軟了下來:“我早就跟你說過,徐新現在早就把自己放在縣令的位置了,你以為他是在維護縣令,實則是在為自己日後立威。他若當了縣令,第一件事就是與過去撇幹淨,你不能指望他,更不能依着他做事。”

龍彪:“那你說要怎麽辦?”

陶禧:“太平縣總有徐新本事夠不着,卻又不得不重視的地方,這才是你的出路。”

龍彪完全摸不着頭腦:“是什麽?”

陶禧恨鐵不成鋼:“除了水路漕運還有什麽!你這腦子什麽都不知,還能指望你什麽?”

龍彪一聽就蔫兒了:“我小時候下河游泳險些溺斃,從那以後我娘再不讓我捧水,這麽多年我都是旱鴨子,這水上行當我也不會啊。”

“誰說你非得會水才能經營這行當?太平縣這麽大的港口,那姓肖的船老大靠管着這片的貨船,每日有多少盈利開拓了多少人脈,這些你可曾想過?”

“我若是你,就該利用自己在太平縣的優勢先與肖老大結交,這麽些年下來,多少也能在這片水域打開關系。江南一帶水域廣闊,朝廷一定會重視水路漕運,如果你能精通此務,進一步,争取縣尉之位就有了更大優勢,退一步,不當縣尉你也有底氣和本錢。”

“可你呢?整日就知道帶着一群蠢貨打架惹事,還将前路全都依附在了徐新身上,現在徐新急着自保,你就沒轍了吧!?”

陶禧将龍彪說的全無還嘴餘地,這才語氣一轉:“好在你別的長處沒有,選娘子眼光倒是不錯。別的營生我不敢說,這水上的事,沒有人比我更懂行。”

龍彪眼神一亮,抱住嬌妻:“禧娘,你能幫我?”

陶禧任他摟抱:“你若聽我的,自然官運亨通!”

龍彪如獲救星,抱着人一通親揉:“聽你的,都聽你的!”

問題解決,煩惱暫消,龍彪來了興致,大白日便摟抱嬌妻進了卧房,殊不知自家梁上之人,一言難盡的堵上了自己的耳朵……

也是這日黃昏,一份厚禮低調又體面的送入了縣衙後院。

收禮的是羅齊中的夫人林氏,往常林氏也沒少替羅齊中出面打點這些人情,但今日的林氏收下東西沒多久,便急吼吼将羅齊中叫了回來。

羅齊中正因曹虎之死的流言煩心,臉色不大好看,結果一看林氏奉上之物,眼神都變了。

頂級的人參與麝香,用琉璃燒制色彩明豔的石榴盆景,甚至還有隴西一帶才産,有“沙漠人參”之稱的肉苁蓉,乃益腎壯陽補精血之絕佳補品,随便一樣放到商市裏都價值不菲。

“這、這是誰送來的?”

林氏指了指外院:“人還在外候着呢。”

羅齊中當即傳喚,少頃,一個俊朗青年走進來,恭敬拜道:“草民寧縣萬和鎮趙執,拜見明府。”

……

趙執這個名字,羅齊中不止知道,還很熟悉。

自他上任起,這小子已經是寧縣一帶有名的小頭目,後來羅齊中啓用了徐新一幹人,兩方時常有摩擦碰撞。

一開始羅齊中沒把趙執放在眼裏,只覺得是徐新辦事不利,拿這人當借口。可慢慢的,他就發現這個趙執不簡單,不止是他辦事圓滑總能全身而退,更重要的是,他背後還有寧縣縣衙在保他。

這麽一來,事情反而變得簡單了。

康珈終歸不是個任由拿捏的軟柿子,大概是聽說了徐新,所以效仿他的做法也找了個幫自己幹事兒的人,這人就是趙執。

且他活動範圍主要在寧縣,平時也不主動惹事,多以自保為主,正應了奴才随主的說法——康珈自己就是個膽小怕事的老實人,所以找的人做事也收斂。

羅齊中沒想把康珈逼死,畢竟沒了康珈,還會有李珈王珈,寧縣衙門換人面臨着許多未知的風險,還不如留着這老小子,便于拿捏。

誰能想到,這個為康珈做事的青年竟然一臉和氣的站在自己面前,言語間畢恭畢敬,還有點若有似無的讨好之意。

就他所言,禮物乃是近期剛落戶寧縣的殷姓商人所贈,因初來此地便險些遭曹虎等人毒手,如今惡人伏誅,羅明府在不違背律法原則之下,将案子辦的大快人心,令殷家對日後在太平縣的經營越發感到安心,小小薄禮,是殷家對羅明府的答謝。

羅齊中今日一直在為曹虎之死的流言煩心,哪有閑工夫去管什麽忽然冒頭的殷姓商人。

可是趙執的出現和這番話令他心頭驀地一動,竄起些想法,而面上不表的問道:“既是殷家送禮,怎得是你出面?”

趙執和聲表示自己與殷家因緣際會,對方得知他熟悉本地情況,便請他作了中人,這些日子他都在為殷家忙活,對外并不是秘密。

殷家感念縣官之恩,又恐年底将近,衙門公務繁忙,貿然登門會耽誤羅明府的公務,這才請他先将謝禮奉上,順便問問羅明府何時能得閑撥冗,屆時殷家再正式設宴邀請,如此既不耽誤羅明府正事,也不會顯得怠慢。

趙執外貌儀态本就加分,态度恭敬客氣之餘又不會太谄媚,一番懂事的說辭下來将羅齊中捧的飄飄然,遭亂了一整日的心情忽然就轉好了,直言為民請命乃是為官之本,豈能收禮。

趙執連忙惶恐表示自己失言,又将那昂貴的謝禮說的平平無奇,一番舌燦蓮花的操作,到底讓羅齊中笑着收下了這份“薄禮”,趙執趁熱打鐵,問起羅縣令何時有閑。

這時,縣丞高賓走了進來,得知趙執來意,連忙表示羅縣令近來公務繁忙,難說何時有空。

羅齊中默認了這話,态度上屬于沒有立刻答應,但又沒把話說死。

趙執面露恍然,一拍腦袋道:“說的也是,馬上就是臘八,聽聞新皇登基之後下令給全國各地開倉放糧,雖說如今太平了許多,但百姓仍然沒有完全擺脫饑困,明府心系民生,臘八節必然忙碌,小人便不多打擾了。”

趙執這話令羅齊中眼中精光一閃,高賓也若有所思。

“對了,”趙執走之前,又補了一句:“殷家托小人轉達明府,他雖落戶寧縣,但日後多在太平縣經營,算是半個太平縣人,日後縣裏有用的上他們的地方,必當竭力以赴!”

羅齊中終是笑出了聲,趙執走的時候還讓高賓送他到門口。

高賓送走趙執後飛快返回:“大人,此人來意不簡單啊!”

羅齊中自有想法,先問高賓t:“那你覺得,他是何想法?”

高賓這才想自己來尋羅齊中的原因。

今日商市來了個殷姓商戶,一擲千金十分豪氣,高賓一番打聽,得知對方近來都在太平縣走動,恐有開張經營的念頭。

但凡在太平縣經營的商戶,沒有人可以逃過縣令的壓榨,此等豪商又豈能錯過。

可高賓再一打聽,才知對方就是曾被曹虎盯上那塊肥肉,又被趙執出面救下,所以殷家人十分信賴趙執,自此外出走動時,趙執都會陪同在側。

羅齊中剛見完趙執,情況恰好與高賓帶回的消息對上了。

他将情況與高賓說了一通,高兵聽完,表述趙執說的話不無可信,但這事要說蹊跷,也能圈出一二。

首先,趙執一直是幫寧縣做事的,雖然不曾明面上撕破臉說明,但大家都心照不宣,但凡這殷姓商人稍稍打聽,都不會選擇讓趙執來當太平縣的敲門磚。

其次,是趙執的态度。

他明面上是替殷家來打點門路,可內裏卻藏了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示好。

高賓的話驗證了羅齊中對趙執态度的猜想,但他沒急着表态,而是臨時提起別的事:“其他先不說,今年臘八,咱們得做點事才行。”

臘八一向有做粥習俗,以往這時,商戶不是送禮便是設宴,羅齊中多是忙于應酬抽不開身。

今年不能這樣了。

陛下登基之後尚且開倉放糧,他作為地方官吏,豈能不響應天恩?

今年的臘八,太平縣也得設棚施粥大行善舉,再苦也就這最後一年。

但話說回來,趙執會說出這番話,就有點耐人尋味了。

“大人,”高賓大膽猜測:“這個趙執,似有投靠之意啊。”

此言正中羅齊中所想,他眯了眯眼:“怎麽說?”

高賓:“大人難道忘了,州中的評判批文剛剛下發各縣,以趙執的本事,定然知道康珈是個什麽成績。”

“人往高處走,趙執他又不傻,手底下還攥着一幫要吃飯的兄弟,一年兩年尚且心存希望,可眼看康珈連任縣令,年年不得好果,晉升肯定無望。相反,大人您前途無限,未來風光可期,良禽擇木而栖,趙執這時候棄暗投明,再正常不過了!”

羅齊中哼笑:“這小子機靈耍滑,未必可信。”

高賓不以為然:“他不是替殷家下了邀貼麽,想來屆時除了殷氏,他也會參與其中。這殷氏是什麽來歷,為何恰好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太平縣,咱們不得不查,也不得不防,但若趙執是真的想要投靠大人您,對您來說可是個天大的好機會!”

羅齊中眼底劃過一絲陰鸷。

的确是個好機會。

趙執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否則也不可能幫寧縣衙門辦事,又和徐新他們纏鬥這麽久。

如果他真想借殷家進太平縣商市的機會來向他示好以表投靠之意,以往與他為敵的徐新龍彪等人定難容他。

這可真是個借刀殺人的好機會。

最重要的是,羅齊中和徐新等人往來多年,難免有把柄牽制,可他和趙執之間卻是毫無牽絆,如果能利用趙執除掉那些心頭隐患,就當真沒有後顧之憂了。

思及此,羅齊中沉聲道:“先觀察兩日,然後應下他們的邀約,這小子到底什麽情況,給我摸清楚了。”

高賓:“明白。”

……

從太平縣衙們出來後,趙執立刻與望錢來、詹壁虎彙合。

“怎麽樣,話都散出去了嗎?”

詹壁虎笑道:“放心,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徐新今日還因為這事兒和龍彪發了火,下面那夥人更慌。”

望錢來:“還是哥厲害,咱們當初差點和殷家人打起來,一轉頭你居然當了人家的向導,我聽說他們出手特別闊綽,你給他們當向導,打賞不少吧。”

趙執哼笑:“想來試試嗎?”

望錢來眼神流着哈喇子,“我有機會嗎?”

趙執:“唐家的活兒幹完了是吧?”

“哥~”望錢來撞了趙執一下,擠眉弄眼道:“誰還能嫌錢多呢。”

詹壁虎給了他一下:“現在是談錢的時候麽,幹正事兒呢!”說着不再理他,轉頭問趙執:“哥,那接下來要怎麽辦?”

趙執看了眼縣衙方向,冷冷笑了一聲:“不着急,該急的是我們的羅縣令,若我沒有猜錯,他大概很快就會找上門來了。”

回到河東,詹壁虎見趙執忙了一整日,想叫他一起去吃點東西喝點小酒,順便說說接下來的安排部署,趙執卻道:“我還得去找個人,你們自己去吃吧,後面有什麽情況再見機行事,都穩着點。”

二人對視一眼,齊問:“見誰啊。”

趙執沖二人咧齒一笑:“找個能請我吃飯的姑娘。”說完轉身舉起手揮了揮,邁着懶步離去。

望錢來和詹壁虎片刻才反應過來,那是去殷府的方向。

……

霓璎一行人回到府中後,霧爻便迫不及待跑去廚房找黃廚子點菜。

霓璎沐浴更衣出來,換了身素白衣裙,洗過的長發絞到八成幹,便用一根同色發帶松松系住,便坐到書案前開始拆讀今日送來的信,提筆疾書處理事務。

這一忙便又是半個時辰,等擡頭時,外面天早已全黑。

她擱筆揉了揉脖子,拿過披風往庭院去。

院裏一入夜便點了燈,浸在寒夜裏的火光引着路,沁涼的風似能驅散頭痛,腦袋輕松不少。

走着走着,霓璎來到之前那棵大樹下,她仰頭看去,暗處的古木只剩一個模糊的黑影,她細細分辨着枝幹走向,恍惚間,好像又看到熟悉的人影橫卧樹間的姿态。

“你到底要氣到什麽時候?就不能下來說話嗎?”

霓璎側首,愕然看着忽然出現在身邊的男人。

可他只是一抹幻影,瞧不見霓璎,只看着躲在樹上生氣的人,笑容溫柔的哄勸:“你已是當母親的人了啊,叫阿璎瞧見你這樣,當心她笑話你。”

話音剛落,樹上坐起一人,她散着長發身着素裙,微微上挑的眼尾兼藏明媚與英氣,她不理那男人,只看向霓璎的方向,故作嚴肅:“你敢笑我?”

霓璎一愣,一時間經分不清真實與幻境,連忙搖頭。

女人滿意的點頭,旋即朝她伸手:“來。”

霓璎下意識要配合,突然間,一個小小的身影蹿了出來。

她穿着洛陽最時興的羅裙,梳着最精致的單髻,怎麽看都該是個嬌羞秀氣的大家閨秀,卻裙擺一提,三兩步借力攀登,最後搭住女人伸出的手猛一提勁,眨眼功夫,母女二人已在樹上排排坐。

看着樹下目瞪口呆的男人,母女二人笑作一團。

女人摟着懷中的小女兒,與她展開說教:“有些男人啊,婚前千般體貼萬般解意,可把你哄到手,便完全不是原先那副嘴臉,有話不與你說清,有事不與你商量,你呢便如那官衙裏的下屬、院子裏的奴仆一般,只管仰着頭等他吩咐安排乖乖點頭就是。”

“乖女,你可得把眼睛擦亮,日後萬萬找不得這樣的男人做丈夫!”

說着看向樹下:“不過話說回來,這種讓人仰着頭聽你說話的滋味的确不錯,怪威風的,是吧崔郎君。”

樹下的男人好氣又好笑:“你數落我便是,別教壞阿璎,她才多大。”

“孩子就得從小教,教的越晚,越容易被人哄跑。”

崔均徹底敗下陣來,他凝視女人片刻,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小少女崔霓璎趁機抱住母親,與她說了許多軟話,裴晞被她逗得直笑,母女二人摟在一起說悄悄話。

就在這時,崔均去而複返,身後還跟着一串仆從,在郎君的指導下,麻利的在樹下擺開一桌美味佳肴。

崔均揮退仆人,施施然入座,提箸前還不忘仰頭對樹上的人說:“裴娘子還有什麽指教,慢慢說便是,我聽着呢。”

裴晞的氣早被女兒哄散了,這會兒只覺得餓,遂與小霓璎打商量。

“識時務者為俊傑,再苦不能苦肚子,你說是不是。”

小霓璎重重點頭。

母女二人達成協議,先後下樹,裴晞還想端着姿态,偏頭一看,那可惡的男人忍笑忍的臉都快埋碗裏了,再一轉頭,小霓璎也悄悄抿笑。

女人恍然回神:“我當你是與我一夥對付他,原是與他一夥幫着哄我!”

可還不等她二度發作,小霓璎已往她手裏塞了碗筷,狗男t人則殷勤為她布菜,縱使有天大怒氣,也在這父女二人的配合下化作了噗嗤一聲笑。

幻境是終是幻境,當霓璎想要靠近時,原本其樂融融的畫面忽如漣漪般蕩開消散,樹下一片漆黑,只剩陰濕的寒風穿梭,吹的臉上冰冷生澀。

霓璎後知後覺摸了摸臉,才發現眼淚已經幹了。

“女郎。”霧爻的聲音從廊下傳來,霓璎飛快抹了把臉,出聲時一如平常,聽不出任何異樣:“飯做好了?”

“不是,”霧爻:“姓趙的又來了,說要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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