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病時

病時

一九年底,全世界卷起一場特別危險的傳染病,起初只以為是簡單的流感。但慢慢的事情走向另一條路。

專家們正在緊急研究,所有的醫生護士都奔赴在前線。

十二月,陳勝連續穿了幾十天的防護服,背面前面都寫着大大的陳勝兩個字,一次去小地方排查,發現有人因為這個已經去世了,一位女青年。

同事排查了一下,愣住了……。

過了一會兒,同事過來:“檢查了一下,早上五點多走的。”看着陳勝繁重服裝下,只裸露那雙眼睛透出對于人生命之渺小的,悲傷。

“走吧。”

陳勝說了一句,走上樓繼續排查,直至最後所有排查完。

不知道是什麽病毒,也只好把染病的帶回去醫院,并說明情況。現在是一個空床位都很難求到,有些人只能在走廊鋪張墊子就當做是床位,有的躺在床上,嘴裏插着呼吸機,昏迷狀态,心髒檢測儀器在旁邊滴滴滴的響,每響一聲就是生病在這個世界的倒時。

“三十六號床,三十六號床,三十六號床!”

“心髒起搏器。”

三,二,一,來。

看着心跳監測儀器還是不動。

三,二,一。

再一次。

幾個圍在病床旁搶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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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任何用。

“2019年12月20號17點35分15秒。”

護士看着中央挂着的電子播報表,記錄了時間,讓兩三個醫護人員先送去太平間。

家屬不讓進,都被關在自家,內心是無限的恐慌和無力感。面對這個病毒人在這面前渺小無比,醫院現在是人擠人,擠死人。

病患越來越多,一晚上可能會接到七八個為止,道淩晨兩三點多才可能結束。

人們還不清楚這個突然崛起的病毒會給世界帶來多大的傷害。

消毒室內,陳勝其他幾人飯都來不及吃,臉上是口罩勒出的痕跡,深深淺淺紅印遍布。

“好歹吃點。”遞過一桶泡面。

“沒胃口,待會兒先。”坐在地上休息,防護服并沒有脫下,低低喘着氣。

過了會兒陳勝起身,走到了一個病區。

“29床護士,29床護士,她怎麽了?”拿着對講機說。

“剛才她喝了點那個什麽,然後用了一下力氣,氧飽和就下去了。”護士說 “把她氧濃度調到100了。”

“它現在不是一百,調到六十。”陳勝說,“左邊那個。”

陳勝指完準備轉準備離開,突然被推了一把,一個男人壓在他身上,脊椎骨隔着衣服狠狠撞擊在地面。很疼。

是一個男人大喊着從走廊飛奔過來,狠狠的撞在陳勝身上,随即一起倒在地上,男人使勁的扇了陳勝幾巴掌,還有一拳在手臂上,兩個壯點的醫護人員才壓着他。

男人嘴裏聲嘶力竭的嘶吼着:“你們就是黑心醫院,你們還我老婆!”

“你們還我老婆!”被帶走之前還在喊。

陳勝問旁邊的同事。

說:“他老婆前天沒得,就是你之前照顧過的那個叫倫娟麗的病患,他們都準備會黃東老家過年了,結果碰上這次生病,就沒了,男的接受不了打擊,就這樣了。”離開。

看着男人被拖動之後因為摩擦而掉落的鞋子,還有個棕色錢包。

蹲下身撿起,好奇心驅使他翻開。

裏面有點錢,通常放卡的地方夾着一張照片,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還沒來得及看仔細點就被走廊盡頭的護士叫走。

跟随步伐快步走來到了兒童區,一個男孩,躺在床上嘴裏插着呼吸機,已經失去生命跡象,梁醫生不在,只好叫了陳勝過來。

“心肺複蘇。”

陳勝機械的在孩子胸口上坐着心肺複蘇,期盼能夠從死神手裏拉回來,哪怕一點點都好。

這種感覺不好形容,也很難形容,因為到真正危機時刻是什麽都記不起來,只想着救人。

男孩父親匆匆趕來,一把鼻涕一把淚,跪在地上。

“救救他,救救我兒子!”

在幾分鐘,心髒檢測儀有了滴滴聲,從開始的小幅度上下,停了一點,又開始跳動,直到開始自主跳動。

陳勝空下來瞥了眼男人。

是剛才撞,打他的那個,此時戴着口罩跪在床邊,嘴裏喊着“謝謝。謝謝。”手祈禱着。

陳勝想起那個錢包,還給了他。

男人似乎也認出來他是誰,帶着淚水眼神微微一愣,跪在那兒不知怎麽。直到陳勝把錢拿出來去放在他面前:“掉了。”

男人看着陳勝一瘸一拐的背影,心裏突然不好受,捂着臉哭泣,他覺得不該把妻子病逝的氣發在醫生身上。

走在走廊上,這些天無數的壓力組成一根纖細而緊繃的弦,似乎再來一個他手下病患的死亡這跟弦就會抽絲斷裂。

剎那間,他可以清晰的感知自己的呼吸,心跳,耳鳴,還有其他儀器“滴滴滴滴”。同事們的喊叫聲。病人,家屬無力的低聲的抽泣與仰天長嘯的悲愁嘆氣。

他能做的只有拼盡全力的救助。

瞳孔聚焦開始渙散,實現模糊不清,意識斷頭似的,倒在地上。

“來人啊,快來人啊。”是某個人的聲音耳邊響起。

眼神迷迷糊糊的看着,心裏覺得是她?。

“你來了?這裏很危險你回去,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這裏……”接下來就不記得了。

只是再睜眼,自己躺在休息室的簡易的病床上。

旁邊坐着的是經常和自己一起工作的小曾子。

“師傅?你醒啦?!”小曾子驚喜又驚吓。

“嗯。”陳勝想要起身。

“師傅,你先別動,先吃點東西。”小曾子端來一碗珍惜混沌,“燕姐說你沒吃飯,又天天工作肯定是餓昏了。”

“我不餓。”陳勝說,“我想喝點水。”這時候他嘴唇發白,臉上血色少之又少。

“不餓什麽不餓,你都兩天多沒吃東西了,給你吃你也不吃,你怎麽了?厭食症?還是胃出問題了?”小曾子有點氣。到了熱水給他。

喝下一杯。“就是不想吃。”陳勝說。

“師傅吃,至少來兩口吧,你不能餓死啊……我不想去金主任那兒當學徒。”小曾子說。

陳勝感覺臉頰被輕拍了一巴掌,看着小曾子,他手裏還捧着混沌,沒有動。看向四周,沒有任何人。

“師傅,你看啥呢?”小曾子疑惑看他。

“有人…拍了我一下。”摸着臉。

“餓出幻覺了,快點吃點東西。”小曾子說。

“你要是死了我不等你了……”陳勝腦子裏閃出一段話。

“別走,你不能離開……”

接過小曾子手裏的混沌。是塑料碗裝的,冒着熱氣,看起來很燙手。

“小心燙手。”小曾子說。

“沒事。”吃下幾個,一直暖到胃。

小曾子看着他臉色緩和了點,:“你當時嘴裏嘀嘀咕咕的喊着楊安,楊安,這裏危險別靠近,楊安,誰啊。”

陳勝想不起來自己昏迷的景象,看着小曾子,不知道怎麽開口:“我,……”

看他結結巴巴,小曾子應該明白了點,都是成年人了:“是不是老婆?”

“瞎說什麽。”拍了他一下。

“說中了,是吧師傅?!。”小曾子激動一瞬。笑起來。

“去去去,一邊去,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別插嘴。”陳勝說。

“那師傅,我先走了,你現在這裏休息。”

陳勝看着小曾子的背影,眼神複雜。

小曾子是他一進醫院就帶着的實習醫生,全名正曾。人叫小曾子。他們來是不願意要的,耐不住小曾子死皮賴臉,後面習慣了也就讓他跟了自己,跟在身後喊着師傅師傅。

小曾子很精明,看個眼神就會辦事。也是前途很好的一個年青人。

小曾子走在走廊,學着陳勝的模樣兒巡視病房,他其實知道陳勝嘴裏喊的人是誰,楊安呗。一次撞見陳勝工作筆記第一面上寫的就是這個叫楊安的還有陳勝的名字,當時好奇就偷偷拍了下來。還有怎麽說呢,他可以這樣形容,很多地方他都看到過陳勝寫有楊安的名。

但小曾子沒見過楊安,私下問過幾回陳勝,陳勝說不關他的事情,好好學別問。

小曾子不死心,三番五次問。陳勝:“看到這戒指了嗎。”陳勝舉起手。“另一個是她的。”

就這麽三五年,也就知道兩個身份,一,她叫楊安,二,師傅很喜歡的人。

小曾子為自己的聰明點頭。

二零二零年,一月開頭的日子,病情越來越嚴重,一些地區已經禁止随意進出。

每天的日子就是治治治,什麽肛腸科,婦産科,一些用不上的科室也一起過來幫忙,沒人退縮,沒人辭職,沒人害怕。

都是九零後,零零後,還年輕說不害怕不可能,但他們醫護人員要是都害怕,那就真的完蛋。

簽下“生死狀”胸前油性筆寫上姓名,全力的投入與病毒的抗戰。

五點,陳勝做夢驚醒,睡不着起身巡查。

五點三十,陸陸續續的醒了,都是睡不着或者早醒,都是精神太緊繃不自覺早醒。

六點。大多數病人躺在病床上睡覺,有的醒着,沒目的看着天花板,聽着重症區傳來“滴滴滴”的聲音落淚。

什麽時候才是個頭……誰知道?

六點四十,在各個病區。

七點,一波病患發病。

七點十五……

七點二十……

七點二十五……

老人躺在病床上,身體動不了還想着回去過臘八。

“我孫子,孫女還等着我回去煲臘八粥呢……”氧氣面罩下他聲音蒼老而緩慢,帶着一股讓人熟悉的口音。

眼神垂暮,表情痛苦麻木,他是三周前來的,一直到現在。

“再堅持堅持,老人家,咱一個小區的。”旁邊的大姐說:“我還等着兒媳婦生娃娃呢,到時候抱給你看看。”勉強的笑着。

“爺爺,在堅持堅持,到時候請您一起吃棉花糖。”稚嫩童聲。

老人想起身說點什麽,可是沒力氣。

旁邊人想起幫忙,大家都是熱心腸活生生的人,但現在都束手無策。

老人見狀也不在起身,直直望着天花板,女醫生過來檢查,按下紅鈴,圍在老人身旁。

“再堅持堅持,還有三天臘八了,再堅持堅持。”她喊着。

老人盡力配合,旁邊人也在心裏為他祈禱平安。

“滴滴滴滴”

“滴…滴…滴”

“滴——滴”

“——”

“2020年01月03號08點35分25秒。”

又見證生命的逝去。幾人呆在原地。

“該幹嘛,幹嘛吧……。”陳勝開口,聲音透着一股無力。轉身又去了其他地上。

衛生間,陳勝扇了自己幾巴掌。鼻子很酸,又哭不出來,他現在想想,覺得自己挺垃圾的。

工作是醫生,治病救人。現在又沒把人救回來,眼睜睜看着人死去。愛人在國外,也見不到,說到底他不算她的愛人……。

廢物一個。自嘲道。

“咚咚”

“師傅,你幹嘛呢?”小曾子敲門。

“沒幹嘛,搞點東西而已。”陳勝拉開門走了出去。

“你來這幹嘛?”看着小曾子。

“找你,梁醫生說讓我找你。”小曾子說。

“找我幹嘛?”陳勝疑惑。

“在休息室,我也不知道。”

陳勝點點頭,走出去,吸了幾下鼻子。

推開門。“找我什麽事。”

梁醫生坐在凳子上,表情凝重。

“我可能……時間不多了。”

“什麽意思?”陳勝說。

“我的器官開始衰竭,要不了多久……”梁醫生有氣無力的說。

“別開玩笑。”

“沒……”

陳勝看着他,透過護目鏡,只能看到那一雙毫無生氣的眼睛。

“我這次叫你來就是想告訴你我的遺言。”梁醫生頓了頓,“我沒老婆孩子,爸媽也早逝,初高中也是平平淡淡,所以我沒什麽遺憾,這一生也是磕磕絆絆,但我不後悔,因為一生最幸運的就是遇見你們,但現在沒辦法陪你們一直了,有時候感覺人生就像個抽屜似的,啪嗒,沒了。”

“能治的對不對?”陳勝還想争取一下。

“不了,不了……”嘆息聲“治不好,況且現在這種情況,就算治好了我也活不了,活不下去。”

“希望你能一直走下去,和醫院裏面的其他醫生,加油。我今天就說這些。”

陳勝明白梁醫生的意思,他不治了。

“行了,我先去看看病人,争取多救幾個。”起身,拍拍他的肩膀上,一笑離開。

陳勝久久才按下視頻暫停鍵。

“陳醫生!”

聽到呼喚陳勝推開門走出去。

人生最不能避免的就是死亡,意外死亡,疾病死亡,自殺死亡,正常死亡,都是人生會有的東西,我們不能避免死亡因為生命的盡頭是死亡。

人生是曠野,請随意探索。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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