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迷魂
迷魂
在衆人驚訝的眼神中,棠醉很快收起了攻擊的姿态,一臉淡漠地将将匕首上的血全數浸沒于水中洗了個幹淨,随即便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般,一邊順手将匕首別在自己腰間,一邊不慌不忙地去撬水牢的鎖。
“徐奉臣發現此人沒有按時回去複命,肯定會生疑……這水牢不能再待下去了,你們快快随我離開。”
獄中之人被困水牢太久,往日送來的飯菜又算不上多有營養,常年如此,再康健的人也會被折磨得虛弱無比,尤其在水中邁開步子便顯得更為十分緩慢。
棠醉告知他們逃離的路線,自己則留下斷後,她微蹙着眉頭冷靜指揮着,然而一回頭卻望見那位老者坐在水中巋然不動。
“老伯,您這是?”
“我不走了。”老者睜開微閉的雙眼,仿佛看盡了世間百态,了無牽挂,只是笑容和藹地繼續對棠醉道,“小兄弟,謝謝你今日慷慨相助。”
“為何不走?”
比起不忍心,棠醉似乎更多的是好奇——為什麽明明有機會生,可卻坦然面對着死。
“我大半生都在此度過,沒有親人,沒有牽挂,也沒有期盼,即便能夠有幸脫身此地,又能有什麽分別呢?”
棠醉望着老伯淡然的神色沉默片刻,沒有勸阻,也沒有反駁。
她似乎多少能夠明白些老者的心情——他對自己失望,對松漁失望,對整個世道失望。
“我答應您,會還給松漁一個公道。”
老者聽罷卻是輕笑了一聲,語重心長道:“那就好好活着,不違背本心地活着——公道自在人心啊。”
話音剛落,周遭的牆壁突然出現巨大的裂痕,地面随之劇烈晃動着,噴湧的水流也順勢翻覆傾倒。
——糟了,水牢在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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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跑!”
棠醉大聲呼喊着,離開時,她抱着莫名的情緒,最後回望了老者一眼——他依然氣定神閑地坐在那裏,面容含笑。
這是他的選擇,她沒再說什麽,沖着老者的方向微微颔首行禮,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身後的水牢在頃刻之間覆滅,棠醉順着牢獄大門的方向繼續跑去,波瀾不驚。
只是這牢獄之中,還有一個倒黴蛋。
“肖,肖大人……”
看見棠醉返身回來救自己,淩彥嵩突然有種溢于言表的感動。
“別婆婆媽媽的——”
棠醉嫌棄地拽住淩彥嵩的胳膊,毫不留情地将他拖走。
“我是帶你出去伏法認罪,可不能讓你這麽便宜地死了。”
淩彥嵩一只胳膊被棠醉禁锢着,另一只手不住地抹眼淚,一句啰嗦的話都不敢有。
此時的松漁,一邊在爆炸聲中坍塌,一邊在大火之中灰燼。
林淮肆立于馬上,身前環抱着美人,身後是浩浩蕩蕩的騎兵部隊。
幾個時辰前,許是春繡婆婆和玉枕的突然失蹤,令徐奉臣覺察到自己已經無路可退,可他又偏偏不願意束手就擒,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拉着松漁一幹人陪葬。
他先讓人将下了毒的飯菜送去水牢之中,又為了以防萬一在牢獄內外安置了火藥。
又派人監禁了鎮關王夫人,打算作最後一搏。
可當他帶着人向鎮關王夫人下榻的客房而去時,遙遙地就望見了一衆騎兵部隊,暗嘆不好——一切為時已晚。
他調轉了方向,直奔春繡婆婆之前所住的木屋,等在庭院裏,直到林淮肆與自己心愛的妻子碰了面,一并向他而來。
“鎮關王,草民已經等候多時了。”
他毫不猶豫地點燃了火把,随手扔向自己身後,被澆了烈酒的整座木屋瞬間燃氣熊熊火焰。
林淮肆見狀,又退避幾步,以防火勢之大燎傷了自己嬌弱的愛妻。
“去尋水,救火!”
待棠醉趕到時,木屋的火勢越燒越盛,騎兵們都從外地趕來,對此地的水源并不熟悉,而且松漁本就儲備不足,如此形勢,衆人只能眼睜睜看着徐奉臣葬身火海。
棠醉望向馬背上的三哥哥,相顧無言。
而當她視線落到被三哥哥嬌羞地環抱于馬上的嫂嫂,不知何來一股羨慕,甚至嫉妒。
想起自己的三哥哥不過是對嫂嫂逢場作戲,心裏明明還揣着那位高高在上的北川長公主,心中便氣不打一處來。
林淮肆身份特殊不便久留,派了些可靠之人留在這裏善後,便帶着白吟酌和棠醉離開了。
白吟酌作為鎮關王夫人安安穩穩地坐在轎中,受衆人保護着。
而男裝的棠醉則是跟在林淮肆身邊,并肩騎行。
“三哥哥,你來得是不是太慢了些?”
不知何故,棠醉現在看向林淮肆,真是怎麽看怎麽不順眼。
“抱歉啊妹妹……”
白吟酌在身後騎兵們看不見的位置,向棠醉雙手合十求饒解釋道。
“我忙着拉架,耽誤了些時辰……不過還好,你們都安然無恙。”
棠醉挑了挑眉,不明所以:“拉架?拉誰的架?”
“白翎和墨羽!”
提起這兩只鳥,林淮肆瞬間就垮下了臉。
“白翎?墨羽?”
棠醉一臉看傻子的表情,憂心忡忡地望着自己的三哥哥——莫非是因為思慮嫂嫂過度,精神都不正常了?
怎麽可能!
他對江姝允的癡心天地可鑒——這個男人也太會裝了!
“對啊!這兩只胖鳥太不讓人省心了!明明是給我送信的,卻非要争個先來後到,我若是偏袒了誰,愣是不給我瞧那信件的內容!”
林淮肆翻了個白眼,喃喃道。
“棠兒啊——你以後少喂白翎點食兒,它那身形都要飛不動了!”
棠醉見他居然責怪自己的白翎,嘴角抽搐道:“那墨羽呢?”
“啊——它的主我可作不了,現在興許在面壁思過吧……”
思慮時林淮肆下意識向後方的轎子瞅了一眼,只是簾子拉得緊,根本窺不見白吟酌半分辦毫的容顏,也不知道自己同妹妹的竊竊私語,能不能被他聽了去。
再次回過頭來,林淮肆又沖着棠醉一臉認真道:“真的!這次消息傳遞不及時,都怪它們吃胖了飛不快!”
棠醉瞥了林淮肆一眼,懶得理他。
“還有一事要同你講……春繡婆婆也在那場大火裏。”
林淮肆清了清嗓子,又恢複了一本正經。
“據暗衛說,春繡婆婆在路上突然折返,許是不願讓徐奉臣自己一個人孤孤單單離世,所以不顧我們的阻攔,生生沖進了火海。”
棠醉沒有回應,林淮肆便繼續道:“不過當時月人那孩子就在春繡婆婆身邊,暗衛說了你的名字,便将她一通帶走了,現在月人正與玉枕在一處,等你安排。”
“有什麽好安排的?玉枕姑娘本是要嫁人,嫂嫂都同她講清楚了,待風平浪靜,定是要回家安然過她的好日子……”
“至于月人——如果她無處可取,自已又願意,便留在鎮關王府如何?反正你和嫂嫂婚後一直無子,若你們有意,倒可以将她收入名下,悉心教養。”
林淮肆仰着脖子,輕笑道:“妹妹真是會安排——你将自己擇得這般幹淨啊。”
棠醉卻是冷哼一聲,毫不給他留情面:“哼,嫂嫂那麽溫柔賢淑又百般癡情!滿腔深情錯付于你,配你真是委屈她了!你連個孩子都不肯同她生育,心裏光惦記着你皇嫂了是不是?林淮肆你就是個渣男!”
林淮肆簡直驚掉了下巴,被棠醉罵得一頭霧水,又不能在棠醉面前表現出來,頗為無奈道:“我的小公主啊,你有沒有點正事……”
棠醉酣暢淋漓地罵了一通後卻直接将腦袋側了回來,不再同他三哥哥講話。
“好好好,你不同我說,那再聽我說幾句可好?”
林淮肆對上這個驕縱的t妹妹總是沒辦法的,說了些軟話可算讓她臉上明擺着的陰霾驅散了些。
“對了,汀蘭的事情我也查清楚了——很可惜,她是松漁本地人,而她因為長得漂亮,早就被淩彥嵩盯上了,可以算是童養媳吧……”
“但她啊,已經不知道算是淩彥嵩的第幾任妻子了,那人表面上文質彬彬、滿腹才華,但私底下嗜酒如命又暴虐不堪,喝多了就打人,幾任妻子死的死,傷的傷……總之,汀蘭的經歷該是很悲哀。”
“松漁的情況,我已經派白翎送信回去了……”棠醉淡淡地瞥了林淮肆一眼,“現在啊,但凡沾點鎮關王的邊兒,消息都會被截斷。”
林淮肆已然習慣了妹妹對自己的調侃,對這句話的意味置若罔聞,只是輕飄飄道:“嗯,二哥會委派更合适的人選來治理松漁。”
松漁的事情勉強算是告一段落,棠醉和白吟酌為此奔波這些時日極為辛勞,前腳剛踏入鎮關王府,後腳棠醉便鑽進屋裏倒頭就睡。
夜裏,白吟酌坐在梳妝鏡前不徐不疾地卸下裝扮,身後林淮肆連招呼都不打一聲,便徑直開了房門往他身邊湊。
白吟酌剛想開口嫌棄地将此潑皮趕走,便聽他滿腹委屈地嚷嚷着。
“夫人——你到底給澄子灌了什麽迷魂藥!怎麽去了趟松漁回來,就能為你指着鼻子劈頭蓋臉罵我一通!”
白吟酌推開他那張湊過來的幽怨臉,冷漠道:“那是你表弟,我何以令他神魂颠倒?”
林淮肆悻悻地搬了張椅子坐在他身邊,支着個腦袋打量着白吟酌由女人變作男人的過程,怎麽看怎麽順眼。
“別盯着我看,我會殺人滅口。”
林淮肆撇撇嘴,轉入正題,懶洋洋地詢問道:“所以你從春繡婆婆的那件新衣裳裏發現了什麽啊?”
白吟酌将嘴唇上的胭脂擦掉後,才不緊不慢地起身,從床上抓起一個包裹扔給林淮肆。
“春繡婆婆同寧母曾是好姐妹,寧母所住的木屋,也就是徐奉臣放火的那間,便是春繡婆婆娘家的舊宅……另外,春繡婆婆在水牢期間,多有寧母照料,她常常對春繡婆婆訴說自己對兒子的思念,連帶着寧之樾的秘密,一并吐露給了春繡婆婆。”
白吟酌從胡亂翻看那個包裹的林淮肆手中拿出那件衣裳,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指着一個繡上去的特殊紋樣,一字一句道。
“這裏,一個圖騰。”
林淮肆順着白吟酌所指的位置望去,眼底閃過不可思議的震驚,雖然稍縱即逝,卻被眼尖的白吟酌捕捉到了,只是他什麽也沒說。
林淮肆随便打了個馬虎眼糊弄過去,心下卻免不了驚異。
——這圖騰,同棠醉當年撿來的玉佩紋樣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