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主簿

主簿

籠中之鳥不知何時飛走了,關昌言心情不佳,連帶着整個籠子都扔了出去。

“大人。”

關昌言扶額坐在桌旁,語氣裏有些急躁:“太守府那邊有什麽新發現嗎?”

“回大人,咱們的人只能埋伏在府外,探聽不得,但聽府內的動靜,肖大人和鎮關王夫人,似乎對此事仍然一籌莫展。”

關昌言揉了揉太陽穴,良久才道:“事情做得幹淨嗎?”

“回大人,沒留下痕跡,即便要查,也無可尋覓。”

關昌言卻是冷哼一聲,道:“鎮關王夫人和肖大人前段時間剛端了松漁的老窩,徐奉臣那個廢物奔波了大半輩子,最後落了個妻離家散、屍骨無存的下場……你說,我比他還自私還貪婪,下場會不會比他更慘。”

關昌言的心腹聽了此話,撲通跪在地上,表忠心道:“屬下誓死追随大人,絕不敢有違逆之意!”

“喬逸舟是知道他那個寶貝女兒被難民吃幹抹淨的真相,想拉着我一起贖罪,将那些背地裏的勾當全坦露出來,我才狠心解決了他。”

關昌言站起身來,一步一步走向心腹,重重地在他肩上拍了拍。

“我沒那麽鐵石心腸。”關昌言笑了笑,“從喬逸舟那搜刮來的銀兩,你找時間差人給家裏人送些去,貼補家用,我記得——就在離扶芳不遠處的小村莊吧。”

“謝,謝大人!”

心腹嘴上感恩,心裏卻直冒冷汗——他知道關昌言這是在警示自己,不要因為一時不該動的念頭和選錯陣營的一步,葬送了家人的性命。

“如今所有貪污的罪責都扣在了喬逸舟身上,饒是他肖澄和鎮關王夫人懷疑,也找不出證據——如此,我們也能高枕無憂了。”關昌言背起手來用力攥着拳許久,才側頭問道,“星兒呢?”

“回大人,少爺被帶回府中後,便一直将自己鎖在房間裏,誰也不肯見,我們也不敢硬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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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傻孩子啊。”關昌言沉沉地嘆了口氣,“備車,去夜心園,再備些飯菜一同帶去。”

關星沉一言不發靠在床頭,整個人又憔悴了一番,仿佛帶着這副模樣下了陰曹地府,見到心心念念的燭妹時,會減少幾分罪惡感。

屋裏沒有點燈,黑漆漆的,他隐約覺察門外有動靜,還不等來人開口,便有氣無力道:“別靠近我的房間,我誰也不見。”

“星兒,是爹爹啊。”

關昌言的語氣出奇地溫柔,似乎只有在兒子面前才會展現出這副模樣。

“爹爹……”

關星沉一開口,聲音便哽咽在喉嚨中,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可他也沒有下床開門,只是在黑暗之中,望着大門的方向,紅了眼眶。

猶豫之後,關星沉還是将關昌言引進了房內,他不想讓爹爹見自己這副頹廢的模樣,只堪堪點了盞燭火。

關昌言知曉兒子心中痛苦與煩悶,邊将端來的飯菜擺出來,邊安慰道:“喬逸舟的事情已經解決了,你什麽都不要想。”

關星沉的喉嚨一緊,許久未言。

“吃點東西吧,別折磨自己。”

關昌言遞了雙筷子在他面前,但關星沉沒有接,甚至沒有擡頭望他一眼。

而關昌言也不催促,就保持着這個姿勢等他有所反應。

在寂靜的僵持中,關星沉猛然擡起頭,臉上早已布滿淚痕。

“為什麽啊爹爹——你害了燭妹還不夠,為什麽還要殺了岳丈大人呢!”

“喬逸舟不是你的岳丈——你和喬燭曳沒有成親,你還有更光明的未來。”

關昌言将筷子放置在關星沉面前,收回了手,語氣平緩,神态自然。

“乖星兒,忘了她,你可以重新開始。”

關星沉瞪大了雙眼,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薄情又狠心之人,竟是自己那般敬仰的父親。

“爹爹不是也很喜歡燭妹的嗎?您看着她長大,與岳丈大人一般嬌寵她,我們從小生出的情誼……您,您怎麽忍心啊……”

“這怨不得爹爹,要怪就怪喬燭曳莽撞闖入了府邸,探聽到了不該知曉的秘密——她不過是個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每日施粥給那t些無賴難民,全然不懂得為官的種種苦衷,享受着我們苦心經營來的榮華富貴安然自得,她不會明白的。”

關昌言為自己斟了杯茶,不徐不疾道:“我猜喬燭曳做夢都沒想到,就是那群她可憐的難民毫不留情地啃食了自己。”

“爹爹!”

關星沉聽到父親如此平淡地敘述喬燭曳之死時,情緒已然失控,猩紅的眼睛滿是刺痛。

“燭妹是善良、是單純,何時如此美好的品質都成了錯呢——她有什麽錯啊,怎麽就非死不可呢!”

關昌言面對自己兒子激動的情緒依舊波瀾不驚,只是淡淡道:“多一個人知道那筆赈災款的去向,我們便不止多了一份暴露的風險,還會少得到些本該屬于我們的財富。”

“為什麽您的眼裏只有那些錢呢!您同岳丈大人不是惺惺相惜的摯友嗎?你們一路彼此扶持,彼此……”

關昌言沒想到他如此認不清局面,不由冷言打斷了關星沉的話。

“我看中的自然是他喬家的財富,難道還是他那個寶貝女兒不成!”

關昌言一句話将關星沉所有的情緒都硬生生堵在了心口,他扶着桌角,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父親許久,突然渾身失了力,直接癱坐下來。

扶着桌角的手因為拼命想要借力支撐,而暴起了青筋,另一只手則是覆在自己的胸口上,嘴唇顫抖着,發不出聲音。

末了,關昌言才聽到一道破碎的聲音,混雜着無能為力的傷痛,低沉卻撕心裂肺。

“可孩兒是真心的啊……”

*

此時,白吟酌和棠醉尚未離開太守府,那在喬逸舟身上發現的刺青圖案,又将事情莫名其妙地串聯起來,可惜他們卻沒有任何頭緒。

饒是曾與他有過接觸的白吟酌,發現喬逸舟竟然真的跟此事有牽連,都只覺驚訝。

“我聽喬兒提起過,喬逸舟和關昌言曾是共過生死的摯友,後來二人同入官場治理這扶芳,雖然偶有意見相左的時候,但大體上還算心平氣和……據我當時在扶芳短暫停留的觀察發現,喬逸舟對關昌言很是信任,但若遇上什麽違背原則之事,态度也算強硬。”

棠醉點點頭,評價道:“難怪你覺得他不可能為財鬼迷心竅。”

“現在看來,他也參與其中,但為的不是自己。”白吟酌指了指喬逸舟後頸下方的刺青,“搞清楚這個紋樣的意義,我們也就接近真相了。”

棠醉也為這個紋樣頭疼,但一時半會看來是找不到答案了——

畢竟她從八歲那年被莫名綁走,就開始着手調查,卻始終沒有任何進展,只是過去這段經歷她現在還不方便同嫂嫂開口,只能等回到居安關讓三哥哥代為轉達。

“嫂嫂,你覺得我們還等得來關星沉親自拜見嗎?”

白吟酌在棠醉看不到的暗角眸子一沉,沉默了一會才道:“我在考慮,關星沉夜訪太守府,是抱着怎樣的心情——愧疚、悔恨,還是恩斷義絕。”

“若說愧疚,只能是對喬燭曳吧?可是喬燭曳離世也有段時間了,為什麽偏偏挑在我們抵達扶芳的時間突然拜訪?為什麽恰恰是我們來到扶芳後,喬逸舟才選擇自我了結?”

“夜心園還沒有修繕完全吧。”

棠醉沒想到嫂嫂突然沒來由地這麽問了一句,只是如實應聲道:“是啊,還破破爛爛的。”

“你會拿尚未完成的禮物當作驚喜嗎?”

白吟酌波瀾不驚的一句話,卻猛然點醒了棠醉。

“所以喬燭曳會偷偷單獨出府,根本就不是關星沉邀約,而是有人頂替了他的名義——”

“我白日裏不過随便編了幾句謊,故意拿話激他,想看看關星沉的反應。”

白吟酌淡漠地掃過那張擦得極為幹淨的桌子,似乎能望見不久前坐在這裏的關星沉一般。

“他的表現可沒讓我失望。”

“關星沉還真不像是關昌言的兒子,随便幾句話就慌了心神。”棠醉在一邊抱着胸,又想起白日裏那副窩囊模樣,心裏平生一股煩悶,“所以嫂嫂是覺得,喬燭曳的死另有隐情?”

“關星沉和喬兒一樣,自小失去母親,又是家中獨子,沒有繼室和小妾的為難,得父親諸多疼愛,自是接觸不到那些人心險惡之事的,因此也就單純許多,不懂得藏匿心事。”

白吟酌眼神一暗,似是想到了什麽。

“或許正是如此,才害喬兒喪了命。”

“喬燭曳為人和善,平白無故的不可能會得罪上什麽人啊……再者,喬逸舟沒理由禁止她出府啊,她當時為什麽要偷偷摸摸地逃出去赴約?”

棠醉提出這樣的疑問時,白吟酌已經轉身來到庭院之中,四處翻看着什麽。

棠醉不明所以,但也默不作聲地跟了出來,怕打擾嫂嫂的思緒,便只在一旁安靜地觀察着。

“喬兒對關星沉太了解了,想要冒充關星沉的身份沒那麽簡單,除非……”

“除非是和喬燭曳一樣,同樣了解關星沉的人——關昌言嗎?他要殺喬燭曳?”

“更準确地說,應該是滅口。”

白吟酌一手倚在庭院的石桌上,一手在衣袖裏緊握住拳頭,緩緩合上了眼,語氣平緩。

“目前我能想到足以令喬兒引火上身的,只有太守和主簿聯合私吞赈災款之事。”

棠醉幾步走到嫂嫂面前的石凳旁坐下,順着嫂嫂的話繼續猜測道:“喬燭曳該是抱着一顆誠懇的憐憫之心日日施粥的,但她大概怎麽也沒想到,害得難民曝屍街頭的,正是她和關星沉的父親……她無意間撞破,讓喬逸舟一時沒了主意,才暫且将她禁足于府中?”

白吟酌點點頭,嘆了口氣道:“喬兒膽小,那時候她應該也在慌亂之中,而她唯一能依靠的人,就是關星沉。”

“但這恰恰中了關昌言的下懷——他害怕真相被揭發,可又不若喬逸舟那般顧念自己親生女兒的死活,便依照關星沉的字跡僞造了信函,讓喬燭曳偷偷溜到夜心園私會,聲稱是給她的驚喜,更是讓喬燭曳放下戒心,想要立刻撲到關星沉的懷裏,将她所見所聞的可怕事實告知于他,商議對策。”

棠醉所言便是白吟酌的猜測,大概那群剛好路過的難民,也是關昌言故意引去的。

借難民之手,滅掉了潛在威脅,不知不覺,甚至連喬逸舟都沒有任何懷疑,一昧沉浸在喪女之痛中,又慘死在同一人手下。

“可我們沒證據,一切都不過是合理猜想。”

棠醉胳膊肘撐在石桌上托着腮,神情不悅。

“目前我們所掌握到的信息,矛頭全部指向了屋裏那具屍體,可是屍體又不會說話,沒法醒過來替我們指認兇手,我們又不可能因為主觀臆測,便将這些罪名無端扣在關昌言的頭上啊。”

随即,棠醉又冷哼了一聲道:“關昌言現在一定很得意,恨不得立刻就頂替太守之職。”

相比而言,白吟酌就要穩重得多,他只是站在那裏沉思,良久後才開了口:“我覺得喬逸舟一定留下了什麽線索,他不是那麽愚蠢的人。”

白吟酌的眼神垂下來,剛好同正擡頭望自己的棠醉撞了個正着,視線交彙的瞬間,不知為何二人心中皆是一悸。

先錯開視線的人是白吟酌。

他清了清嗓子,又繼續道:“要麽是因為關星沉今夜的突然拜訪,吐露了什麽他先前尚不明了的真相,要麽就是喬逸舟早有懷疑,留了後手——總之,他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關昌言對他的算計是建立在對他的了解之上,可喬逸舟何嘗不清楚關昌言的為人呢?”

“正因為彼此熟悉且絕對信任,在背刺時才能下刀精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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