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這句威脅可謂是立竿見影。
喬漾緊抿着唇,瑟縮地往後退。
她是一只生病的金絲雀,越溪明要是想做什麽她根本無法反抗。
只能抱住自己,含着熱淚卑微地祈求道:“不要在寶寶面前做這種事情。”
白糕蹲坐在貓爬架上歪頭,一雙鴛鴦眼純潔無比:“喵?”
越溪明:“……”
小青梅的神情動作真完美,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已經是變态了呢。
她現在一點脾氣都沒有,順勢往沙發上一躺,閉上了眼睛。
“躺半個小時我再回去。”
越溪明之前那句話并不是借口。
連日忙碌,又在比賽上花費了太多精力。若不是擔心喬漾,她能直接在秀場附近開個房間睡着。
于是頭一挨着抱枕,立馬睡得人事不知。
她恍惚間聽見喬漾在叫她,思緒在這聲話音裏輕飄飄地飛走,吹開了記憶的塵灰。
*
如果把與喬漾有關的記憶完全删去,越溪明的時間線可能會出現一大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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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在高中以前,她都是喬漾最親密的朋友、可靠的補課老師以及耐心細致的監護人。
一直到上小學,越溪明都會在吃飯時多拿一把勺子。
喬漾那時候話很多,吃飯時嘴巴就更忙了,忙着和隔壁同學讨論新出的漫畫雜志,哪還有空吃飯。
越溪明自己默默地吃完,喬漾的餐盤裏還剩了一大半。
她偏頭看喬漾說得眉飛色舞,找準機會,一勺飯菜喂進她嘴裏,成功讓這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住了嘴。
喬漾囫囵咽下去,小臉漲得通紅。
她向同學解釋了幾句,然後睜着水汪汪的桃花眼,輕聲抱怨:“我已經不是幼兒園的小朋友了,你怎麽還喂我吃飯。”
她左右瞄了瞄,拿手遮住半張臉:“你這樣、讓別人怎麽看我呀。”
越溪明低頭又舀了勺:“別人怎麽看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你再不快點吃,菜就要涼了。”
“可是唔——”
喬漾後半句還沒說完,就被越溪明投喂了一口紅燒肉。
她鼓着腮幫子奪過越溪明手裏的勺,自己埋頭刨飯。
随後風卷殘雲般地吃完,攤手向越溪明要紙。
越溪明從包裏拿出紙巾,正準備親自上手幫喬漾擦臉,後者就飛快地把紙搶走。
“我可以自己來!”
她胡亂地抹了幾下嘴,一本正經地說:“你這樣別人會懷疑我們兩個之間的關系。”
越溪明虛心求教:“什麽關系?”
喬漾壓低聲音,湊到越溪明耳朵邊:“她們會覺得你是我家的小媳婦。”
“……”
濕潤的呼吸掠過越溪明的耳廓,太癢,她勾起一點溫婉的淺笑,什麽話都沒說。
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向喬漾解釋,別的小朋友還在玩過家家,不會有她這種超前的想法。
她将喬漾的餐盤疊到自己的上面,端着就走。
身後自然而然地跟上來一條小尾巴,小尾巴開口:“漫畫裏都這麽講,從小養在家裏照顧大小姐的就是童養媳。”
越溪明嘆氣,究竟是誰在養誰?
“少看點漫畫。不然下次數學考試又該不及格了。”
喬漾的成績和她的人緣成反比,而且偏科得厲害。
美術語文次次第一,相比起來數學差了不是一星半點,在外面補課都沒用。
上次家長會,老師對喬漾家的保姆說:“這種成績離一中還差點。”
海州市第一中學,是這個地方最好的公立學校,教學資源甚至超過了某些昂貴的私立。
越溪明早早拿到了保送資格,而喬漾還“前途未蔔”。
每次一想到這,喬漾就不禁心生憂愁。
她賭氣地踢一腳地面上的小石子:“大不了交錢進去。”
越溪明淡淡道:“那就和我分不到一個班了。”
喬漾忍不住皺眉,這怎麽行。她長這麽大就沒和越溪明分開過!
她上前拉住越溪明的手,理直氣壯:“你得幫幫我。”
越溪明反問:“為什麽?”
這下把喬漾急壞了,不管不管地挽住越溪明的手,甜甜地撒嬌。
“因為我是你的青梅,你最好的朋友,友善的隔壁鄰居以及樂于助人的同桌。”
越溪明好笑地看着她:“說反了吧喬喬?”
她的袖子還被喬漾揪在手裏,想躲都躲不開,只能任由對方像蜂蜜一樣黏住自己。
兩個人擠作一團往教室走去。
喬漾見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她快跑兩步,攔在越溪明前面。
緊接着踮起腳尖,直接熊抱上去,力氣大到将越溪明推了個趔趄。
她直接耍賴:“那我抱你吧,抱一下你就給我講一道題。”
越溪明聽完差點沒笑出聲。
她給喬漾講的題還少嗎?有時候一張卷子她能從頭講到位。照這樣計算,喬漾欠她的擁抱要排到好幾年後了。
喬喬真不會算賬,以後要是被人騙走了怎麽辦?
恰好午休鈴響,越溪明輕柔地把喬漾推開,轉而牽起她的手。
走廊裏的同學都加快了腳步往回趕,只有她倆還在慢悠悠地走。
喬漾歪着頭,小心翼翼地觀察她的神色:“你同意了嗎?”
“嗯。”
越溪明答得輕巧,仿佛只是随口應下一件不重要的事。
事實上她根本不會拒絕喬漾,也很難對喬漾的失落無動于衷。
越溪明自己都分不清楚,這是否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
而喬漾露出燦爛的笑容,拉着越溪明在走廊中飛奔。
風拂揚起她的頭發,又用大把的陽光将其照亮。
路過的老師呵斥:“慢點跑,當心摔跤!”
她俏皮地吐了吐舌頭,轉頭對上越溪明柔和的目光。
越溪明也無可奈何:“慢點跑,我跟不上。”
剛說完,喬漾果真停下腳步,與越溪明十指相扣。
她自信地擡頭挺胸:“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
在越溪明兢兢業業的輔導下,喬漾的考試成績終于能夠到市一中的邊。
為了答謝她一直以來的課後幫助,喬漾還特意從家裏偷來了母親釀的青梅酒,尋了個小花園要學大人慶祝一下。
她只敢偷一小瓶,酒盅一人分一杯。
青梅這種果子吃起來能把人舌頭酸掉,釀成青梅酒就剛剛好。
入口柔和回甘,度數不高,恰能将人浸在梅子的甜香裏,做一場酣暢的夢。
金黃色的酒液盛在酒盅裏,被陽光一照,投下的影子恰如流動的琥珀。
喬漾問:“你以前喝過酒嗎?”
越溪明端起酒嗅了嗅,酸酸甜甜的還挺好聞。
“還沒有,可以試試。”
她家裏人都不沾煙酒,每次宴會也只準她喝果汁,偷酒這種行為更是會受到嚴厲懲罰。
喬漾生怕被大人發現,火急火燎地一口幹完。
咂咂嘴評價道:“還行,就剛開始有點辣。”
越溪明其實自己也好奇,她謹慎地抿了點,卻不想濃厚的梅子酒味霎時湧上喉嚨,連帶着呼吸都是滾燙的。
她用手背貼了貼自己的臉,有些發燙。
恰逢喬漾遞來斟滿的酒杯,她沒多想就跟着擡手。
喬漾笑道:“祝我倆金榜題名,前途無量。”
兩只杯子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而後各自被飲盡。
“越溪明以後想做什麽呢?”喬漾托着腮問。
或許是酒精揮發,她說話間都帶着股梅子的酸甜味,和四下的草木香氣混合在一起,并不難聞。
越溪明的思維就開始發散,如果喬喬以後是梅子酒味的,那也很不錯。
她随口答:“沒想好。”
喬漾就主動道:“我以後想去畫漫畫,我要把我們兩個的故事畫下來。”
風送來絲絲縷縷的酒香,把人熏得有些暈,越溪明垂眸,不自覺地張嘴呼吸起來。
喬漾眼中閃過一絲驚愕:“你的臉,好紅。”
話音剛落,像是打開了某個危險的開關,越溪明手一松、酒杯摔得四分五裂。
“咳、咳。”
她悶咳幾聲,突然躬起背、呼吸急促,臉頰染上駭人的紅色。
越溪明心跳得很快,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正在漏氣的氣球。心髒再怎麽努力,氧氣還是源源不斷地從肺部溜走。
她擡手,逐漸模糊的視線中出現了一大片紅疹。
應該是急性過敏,她從書中讀到過。
“越溪明!越溪明!”
喬漾被越溪明的反應吓壞了,帶上了哭腔。
她見眼前人搖搖晃晃地坐不穩,連忙靠過去攙扶住,支撐起對方的身體。
越溪明眼前滿是黑白噪點,卻能感受到有一滴滾燙的淚珠砸在手背上。
她的青梅正哭得撕心裂肺,不要命地晃她:“越溪明,嗚,你不要死——”
好暈,這一晃更暈了。
越溪明只能憑借感覺伸手,寬慰地拍拍喬漾的肩。
別慌。
她在倒下前張嘴,努力維持語氣的平靜,哪怕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去找人來。
說完就再也堅持不住,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等她再睜眼,看到的就已經是醫院的慘白的天花板了。
耳邊随即響起喬漾急切的呼喚:“越溪明,你好點沒有?”
越溪明還沒回,身邊的小姑娘就一撇嘴,開始“啪嗒啪嗒”地掉眼淚。
那淚水像是流不完似的,喬漾一邊抹一邊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酒精過敏……”
她把自己的眼尾搓得特別紅,可憐兮兮地拉住越溪明的手,眼睛都不帶眨的。
越溪明習慣性地哄她:“沒事,我也不知道。”
本以為那是自己第一次喝酒,現在想想應該也是最後一次了。
“哎呀,怎麽有女兒只顧和小青梅手拉手,看不見娘的?”
斜刺裏突兀地插進來一句調侃,越溪明這才發現自己那位忙于工作的媽媽也在身旁。
越浮光女士年芳三十九,依舊膚白貌美,明豔得如同初春的花。
她往越溪明床位邊一坐,不像媽媽,更像她姐。
眼下她無比誇張地握住越溪明的手,面帶焦慮:“這下怎麽辦,毀容了,以後沒人要我的女兒了。”
過敏産生的紅疹還沒消下去,越溪明那張臉現在都是腫的,顏值跌了不止一星半點。
喬漾吓得不敢說話,小臉皺成一團。
越浮光還在锲而不舍地添油加醋:“寶寶,以後你只能和媽媽相依為命了。”
“媽。”
越溪明相當無語,她剛想叫人快別演了,喬漾就嗷嗚一下哭出聲。
“嗚,越溪明對不起!以後我給你當——”
她哭得直打嗝,哽咽了好幾次,才艱難地說完:“給你當牛做馬嗚嗚嗚。”
越溪明:“……”
這都從哪學的亂七八糟的東西,不知道是不是過敏後的副作用,她現在心累得慌。
偏偏身邊還有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掩唇輕笑道:“這麽乖的小姑娘當什麽牛馬,要不要來我家做媳婦呀?”
越溪明忍無可忍:“媽!”
可喬漾連淚痕都沒來得及擦,她咬着唇,竟然真的在認真考慮這個問題。
半晌,她怯怯地牽起越溪明的手:“你以後要是沒人要了,我、我——”
越浮光見此頓時笑得前仰後合:“哈哈哈哈哈。”
病房裏吵得不行,喬漾茫然地望着越阿姨,又擔憂地湊上去看越溪明的臉,還拿手指戳了戳。
後者直接放棄了掙紮,雙目無神地躺在病床上。
心累。
*
此後上了中學,喬漾超常發揮,如願以償地和越溪明做了同桌。
她被之前的過敏事件吓出了心理陰影,連平時去吃飯都要詢問飲料的成分。
從那以後,更是見縫插針地試圖幫越溪明做事。
比如在興趣活動上給越溪明煮面條,雖然加入了“致死量”的辣椒。
越溪明面不改色地吃下去了,教導她們的學姐震驚不已,啪啪鼓掌。
又或者自告奮勇要幫越溪明打掃衛生。
結果一不小心扭傷了腳,接下來整整半個月都是被越溪明背着去學校的。
一連好幾次都好心辦了壞事,喬漾整個人都萎靡不振起來,像枯萎的小花。
成天苦着臉往越溪明身邊一坐,餘光就盯着她。
仿佛這才是她的太陽,她的雨水,她所紮根的土地。
越溪明實在看不過去,恰好那年的冬天下了一場雪,她拉着喬漾去城郊散心。
海州市不常下雪,所以這是件很稀奇的事情。
喬漾把自己裹成一個球,興奮地去接天上落下的雪花,扒拉路邊的雪堆。
随後毫不意外地被樹上的積雪砸了個正着,冰水化進脖子裏,凍得直哆嗦。
越溪明把自己的圍巾解下來給她圍上。
喬漾凍得紅撲撲的臉埋在毛絨圍巾,只露出一雙大眼睛。
她兩只手反複搓,又呵氣捂熱乎了,才小心地去牽越溪明的手。
四下無人,兩個人并排走在雪地裏,共享彼此的體溫。
“你生病的時候,我真的想過以後要照顧你一輩子。”
喬漾吸了吸鼻子,失落地開口:“可我怎麽樣都做不好,還給你添了很多麻煩。”
她很少有如此難過的時候,上次越溪明生病哭得最兇,這次是最提不起精神。
“你會讨厭我嗎?”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并不敢看越溪明。
越溪明平靜地問:“為什麽會這樣想?”
喬漾皺起眉頭,手指不自知地攥緊了越溪明的手。
她糾結了好久,久到這條路已經走到了盡頭,眼前是連綿的山,望不盡的雪。
好久,她才伸出手去接天上的雪花,低聲道:“越溪明就像雪,離得太遠很冷,走得太近就會從我手裏溜走了。”
越溪明沉默幾秒,忽地從喬漾的話語中察覺出了幾分小心糾結還有難以言喻的悸動。
她見漫天的細雪簌簌落下,盡融于喬漾的掌心。
心裏某個地方就開始冒泡泡,咕咚咕咚,像滾開的水。
她聽見自己的回答,溫柔至極:“我怎麽會讨厭你。”
準确的說,應該是她永遠不會讨厭喬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