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三回
半盞茶的功夫,吳氏已經躺在熱乎乎的土炕上開始坐月子了,奶娃娃很安靜,包裹好就一直睡着。
迎弟又燒了一鍋水,讓銀豆和桃花杏花來弟洗手。三個人的衣裳上都沾着血,銀豆說,“迎弟,你把你媽照看好,我們先回楊家灣去。”
桃花杏花說,“嫂子你本事真大,還會接生嘞。我們要跟你好好學。”
來弟說,“就是。我媽生我弟,花三天。我姑姑一來,一頓飯的功夫就生下來,少受好多罪。”
迎弟說,“女娃娃家沒嫁人,就給旁人接生,怕不利祥(吉利)呢,将來嫁不出去。”
銀豆說,“那都是屁話。”
迎弟不吭聲,反正她媽是跟她這麽說的。
柳玉槐接到信從十八裏鋪趕回來,一進門就問,“生了個啥?”
“生了個妹妹,心疼的很。”來弟說。
柳玉槐看起來相當失落。
銀豆冷笑一聲,隔着柳玉槐一丈遠,說,“我走了!走前把話給你說清楚,你媳婦生娃是我過來接生的。幹活不能白幹,也不指望你招待我吃招待我喝,你把接生錢給我。”
柳玉槐吃驚,“你要啥??你不接她就不生了?女人家都生娃哩,你管你哥要錢好意思?”
銀豆知道跟他說不通,也不廢話,“我沒當你是我哥,就算我是接生婆,可誰家的接生婆不是白幹的,我們四個人忙活,旁人瞎好(好賴)還招呼一頓飽飯呢。你媳婦這是難産,回回鬼門關上逛着呢,今兒吃了我兩丸藥挨過我幾針才把命保住,我也不跟你要保命錢,你把接生錢和藥錢給我就行。
柳玉槐臉色相當難看。“她生好幾回都沒出事,偏偏你來就變金貴了。”
柳銀豆說:‘’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以後甭再讓生,她身體快垮了,再生人都活不成。你千萬千萬記着我的話,好好伺候着,可不敢有閃失。她死了,你可再沒有妹子賣錢另娶。”
柳玉槐尴尬,說,“沒有妹子我還有娃哩,我砸鍋賣鐵不看你的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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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豆是真沒把她這哥放在眼裏,朝着柳玉槐呸的一口,叫上桃花杏花來弟走,柳玉槐垮着臉說,“來弟你幹啥去?屋裏蹴(待)着去!”
銀豆看着柳玉槐,罵,“柳玉槐!你是爹和媽養下的不?你連個畜生都不如!她病了得我治,欠了我的就得還!不給我幹活還賬,那你當爹的來給我當長工,我就佩服你是條漢子!”
來弟在院子裏看大人吵仗,嗚嗚咽咽哭了,跑過去抱他爹的腿,“爹,你不要怨姑姑,姑姑今天救了我媽的命,我媽的血都從炕上淌到地下了,吓人呢。”
柳玉槐沒說話,臉色還是那麽陰沉。柳銀豆回窯洞裏看月子婆,吳氏躺在炕角裏眼睛紅紅的。銀豆說,“你哭啥哭,小心把眼睛哭瞎。”
吳氏點頭,說,“她姑姑,你走的時候把我迎弟也領上吧,我坐月子添家口,屋裏沒地方睡人咧。”
銀豆卻只說,“你這月子最少要坐半個月,別急着出來幹活。叫柳玉槐把你伺候上,該争就要争。”
吳氏說,“我曉得。你甭怨你哥,是我沒本事,生不随心(不如願),你哥對我好着哩。”
銀豆說,“你和柳玉槐欠我的藥錢和接生錢,要記着還,我可不是饒爺的孫子,要是不還,我就是到縣裏打官司打的傾家蕩産也要叫柳玉槐給我還上!”
吳氏還是哭了,“她姑姑你放心,我肯定還。”
柳銀豆駕着騾車,領着桃花杏花迎弟來弟往楊家灣趕,進了村子,看見楊狗蛋趕着羊群上山吃草。
羊群咩咩咩,從騾子車旁邊繞過。桃花杏花給走在最後的楊狗蛋打招呼,“十二叔,上山放羊嘞?”
十二叔稚氣未脫的俊臉顯得格外正經,“嗯。”斜着眼看騾子車上的柳銀豆,人五人六地坐在最前面,脖子都沒轉過來。這小媳婦真沒禮數,見面連長輩也不喊。
銀豆本來也不想搭理狗蛋,突然想起他多嘴的事情,停住騾子車,跳下來走到路邊上,對楊狗蛋說,“我說狗蛋,你能不能管管你的嘴。”
楊狗蛋不明所以,瞪着一雙大眼睛問,“你啥意思?”
銀豆說,“別裝了,我買糧食的事情是你說出去的吧。”
狗蛋說,“我沒那麽閑。”
銀豆說,“你甭耍賴,我騾車上的糧食就你看見了。”
狗蛋哼一聲,“你買糧食村裏誰不曉得?大家都去鎮上趕大集,巴掌大的地方,鄉裏鄉親的,你這麽出名的人,幹啥都有人傳呢。”
銀豆無言以對,狗蛋說的完全也有可能啊。她在糧棧裏買糧食,或者周成送她出楊柳鎮,總會有人看見,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狗蛋又哼一聲,趕着羊群往坡上走。
銀豆回到騾車上,聽見來弟問桃花,“你們家這十二叔膽子陣大,山上放羊不帶狗,萬一狼跑出來咋辦?”
杏花在一旁捂着嘴笑,悄悄說,“狼怕我十二叔嘞。你甭看十二叔就是個少年娃,力氣大的很!他一個人打死一頭狼都不喘氣!”
楊狗蛋隔着羊群聽見她們一幫女娃娃議論他的威武神勇,暗自有些得意。結果路過騾子車的時候聽見柳銀豆切一聲,“吹的吧。”
楊狗蛋很想做些什麽來證明侄女們所言非虛,但最終也就隔着羊群瞪了柳銀豆一眼,甩着羊鞭子上了坡。
柳銀豆回頭,看他穿了一身短衣,褲子屁股上補着圓溜溜兩塊顏色不太相同的補丁,這是奶奶趙氏的傑作。她想起開春那會兒他在她家門口光屁股蛋子發火的樣子,有些眼暈。
回到家裏,柳銀豆和幾個娃娃換了身舊衣服。各自洗幹淨,趙氏把飯端出來,一人一大碗扯面。揉面的時候摻雜了山上長的野蓬灰,趙氏用擀仗擀開,扯成腰帶那麽寬,又滑又勁道,鍋裏撈出來,用焯熟的白菜葉子墊底,面上撒辣椒粉,花椒粉,鹽,醋,蔥蒜末,滾燙的熱油一澆,刺啦一聲,香氣四處亂竄。
大人娃娃吃個過瘾,比過年還開心。
吃過飯,桃花杏花來弟幾個開始習字,之前為了節省紙張,銀豆叫他們在地上拿柴火棍劃,漸漸熟練了,銀豆每人發一沓麻紙,發一只毛筆。幾個娃娃歪歪扭扭的寫着。
迎弟看着也有點心動,跟銀豆說,“姑姑,我想認我的名字呢。”
銀豆說,“你照看你媽,有時間過來我教你,你給我幹活當學費。”
迎弟說,“嗯。我怕沒時間,我媽坐月子,我爹出去做活,我弟弟沒人管。”
銀豆說,“你弟弟大了,你要教着讓他幹活呢。不要再到處耍了。”
她交代了幾句,給迎弟塞一兩銀子,又包了些姜片,幾丸藥,還有非常珍貴的紅糖,又塞了一籃子生雞蛋,兩張寸厚的大鍋盔,一小口袋黃米,鄭重叮咛,“我的話你記牢了,這就是給你媽吃着緩(恢複)身體的,再誰都不能給!”
迎弟嗯嗯點頭。
銀豆說,“這些東西不白給,算借的,叫你媽緩好了給我還。”
迎弟又嗯嗯點頭。來弟在旁邊聽到,已經主動把賬本拿出來,填上一筆,學她姑姑樣子,食指和拇指握住筆杆寫上來弟爹和來弟媽欠來弟姑姑多少多少東西等內容,寫來弟必須給姑姑幹一輩子活當利息。
家裏沒有紅泥,來弟用墨汁把大拇指塗黑,自己替爹媽按個手印上去。
銀豆摸着來弟的腦袋瓜子樂不可支。
迎弟拿着那些東西回去了,拿回去以後吳氏也高興。家裏只有一點點餘糧,是給父子兩個吃的,月婆子比旁人吃的好,柳玉槐是個大人倒沒啥,把虎娃饞壞了,吳氏讓迎弟給虎娃也打荷包蛋湯。虎娃吃的香,迎弟說,“這是姑姑看媽面上給的,以後不要跟着旁人說姑姑的閑話。”
虎娃有奶就是娘,拍着胸脯保證,“誰說姑姑不好,我就把他打死。”
一旁的柳玉槐和吳氏都笑了。吳氏說,“她姑姑心眼不壞,就是恨我們當初把她換錢哩。”
柳玉槐說,“又不是我一個人做主,這也是駒娃爹(指大哥柳金槐)的意思。”
吳氏說,“我曉得你沒辦法,她不去,我們一家子就都死光哩。她心裏比我們亮堂,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柳玉槐,“我們以後想辦法還她。”
吳氏說,“那她的親事咋辦?你不是說十八裏鋪的財東家想娶她做小老婆嘛?銀豆不願意去呢。”
柳玉槐說,“我也是為她好,方圓百裏,哪有譚家那樣的大財東?光水地就二百畝!她嫁過去,我等于給她柳銀豆當長工哩。譚家大老婆過兩年一死,啥不都是她的。”
吳氏聽到二百畝水地,眼睛都跟着放光。柳家灣沒有地主老財,這裏的人多半都是外邊逃荒安家落戶的,大家都過得差不多,就是鄰村楊家灣像楊昌端那樣的人家,水地旱地加起來也就是七八十畝,比起十八裏鋪的譚大財東,差遠了。
吳氏又說,“譚家光陰好是好,可譚財東年齡也大了,要是死了,銀豆不還得守寡?”
柳玉槐說,“你女人家見識短。到哪兒守寡不是守?守窮寡有啥意思?她嫁過去,財東一死,財東後人(兒子)都在外頭呢,八成不回來了。屋裏的都留給她,人只要餓不死,還有底氣在哩。”
“哎,給人當小老婆,聽着就短氣。”
“她落下那麽個名聲,給人當大老婆誰要?窮漢将就着肯要,她肯嫁不?”
作者有話要說: 困的要命,掙紮更新。艾瑪還在堅持日更,快來表揚我哈哈哈哈哈哈。
感謝小天使們的營養液和地雷,麽麽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