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四回
這頭柳玉槐絞盡腦汁給妹子柳銀豆張羅親事,那頭柳銀豆會接生會看病的事情已經傳了出去。
起先找她接生的是楊大牛的女人張氏,桃花杏花的媽。雖然張氏自己也不明白為啥大家把給女人接生歸類于下九流的活兒,但誰都知道,接生那也算是在接命,功德無量。且桃花杏花每天回到家就念叨銀豆如何好,還誇嫂子多厲害,一針下去,娃娃生出來了。弄得張氏也對柳銀豆刮目相看。
這當口兒,張氏正站在銀豆家院子裏,往窯屋窗棱子裏瞅,看見自家兩個女娃爬在炕桌上寫字,心裏高興,對着銀豆眉開眼笑,“她嫂子呀,我有個事情尋你哩。”
“咋?你來還糧食,好呀。”銀豆不緊不慢地推着小石磨,眼皮子都沒擡一下。
張氏讪讪的,“那倒不是,我還得緩些日子,今秋糧食打下來,一定先給你家還。我今個要說啥哩,我娘家弟媳的兄弟媳婦過兩天生娃,是頭一胎,女人是嬌慣下的,膽子小,怕有啥閃失,我想着你本事大,給她家說了,請你去坐鎮。”
銀豆心想,張氏一家都窮成這樣了,她娘家弟媳的兄弟能富裕到哪兒去?活不能白幹,于是搖搖頭,說,“不去。”
“為啥不去嘛?”張氏急了。她誇過海口,人請不到臉上沒光。
“為啥?我為掙錢呢。”銀豆把磨好的包谷面掃進口袋裏,對坐在小馬紮上搓麻線的趙氏說,“奶奶,咱今晚吃包谷面馓飯。”
趙氏樂呵呵的,“好,咱吃馓飯。”
張氏跟在銀豆後面進了窯屋,三個女娃娃頭碰頭剛寫完字,盤腿圍着炕桌一起搖頭晃腦地念,“人之初,性本善,公雞打鳴不下蛋.....”
張氏聽的一愣一愣的,銀豆在她眼窩子裏變得越來越高大了,說,“她嫂子哎,接生這事兒咋能叫你白幹?人家有錢哩,管飽一頓酸湯長面飯,給你另送一只雞。”
柳銀豆越想越不劃算,她看不上這些蠅頭小利,不過做了也就做了,“再加三十個銅板。”
張氏說,“....啥?”貴了嘛,旁人接生也要不下這麽多呀。
柳銀豆看穿她,說,“一份價錢一份活,我又不是一個人,我還帶着三個小夥計呢,我一個人吃飽,讓我夥計白跑?咋好意思嘛!”
張氏心一熱,坐在炕沿上拍大腿連連保證,“她嫂子,那我給你說去!這事情要辦不成,我以後也沒臉到你門上來咧!”
張氏果然把接生的事情兩頭子跑定了。過兩天,對家專門借了輛驢車來接柳銀豆和三個小夥計。頭胎娃娃生的很順利,柳銀豆畢竟專業,月婆子沒受啥罪,大胖小子抱在懷裏激動地差點要給柳銀豆磕頭,多虧柳銀豆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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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人也很熱情,雖然不怎麽富裕,按照約定做酸湯長面給柳銀豆一行四人,臨走付三十個銅板,還有一只活雞,柳銀豆心安理得地拿了,不止如此,還擺出一副即使你們這樣,我也虧了的表情。
有第一家,就有第二家,然後會有第三家,柳銀豆開始在十裏八鄉做接生婆,兼給女人看診。鄉下女人大多窮,看不起病,看了病一付不起藥錢,二付不起診費,柳銀豆着實頭疼,掙不到錢心情也不爽利,就在人家家裏臉拉的很長,窮漢家窮,女人們也只能賠些笑臉給這姑奶奶,銀豆就說,“你甭笑,付不起診費我要你的笑有個屁用!”
來弟最會看臉色,姑姑只要一皺眉,賬本本立馬掏/出來筆沾上墨汁跟在後面一條一條記。還專門跟人強調一下,“好還才好要,做人要厚道。”
這期間,一直跟着銀豆的來弟桃花杏花,自然也長了不少見識。每每出診,三個女娃擡頭挺胸跟在銀豆後面,無形中添了氣勢排場,走路都是帶風的。
隔天,柳銀豆準備去鎮上趕大集。桃花杏花來弟要跟着一起去,柳銀豆例行問趙氏,“奶奶,咱上楊柳鎮趕集去,逛逛嘛。”
趙氏笑,“我不去,給咱照門。你們幾個好好耍。”
然後銀豆帶上大黑,領着桃花杏花來弟坐上騾子車去楊柳鎮。路上遇見趕集的,相識的,桃花杏花就跟人打招呼,鄉黨們對柳銀豆的态度似乎沒那麽劍拔弩張了,不過柳銀豆依然擺出個無所謂的姿态,也不主動跟人打招呼,仿佛她根本不稀罕她們的搭理。
進了楊柳鎮,銀豆領着三個女娃東游西逛,太陽往西邊斜,她們又去了書鋪。楊柳鎮上有兩家書鋪,柳銀豆進的這一家東西更全,筆墨紙硯種類更多。柳銀豆打算多買些麻紙,再買點白紙,墨汁,想想,大概還需要買可以用來識字的比較基礎的書籍給來弟她們用,例如正經八百的《三字經》還有什麽《千字文》之類的。
書鋪的掌櫃有些納悶,來這地方買東西的女子非常罕見,她們如果手裏有餘錢,多半都會去胭脂攤子上去轉轉。問題是她們有餘錢嗎?為首的女子年齡大些,穿着自家織就的粗布,裹着灰色頭巾,其他三個碎娃娃雖然幹淨整齊,但都是左一片補丁,又一片補丁。幾雙眼睛滴溜溜轉着,看世面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書鋪裏突然又湧進來好幾撥人,掌櫃的看人多轉不開地方,就朝銀豆她們喊,“喂,我說你們這些碎女子買不買?不買先出去!”
他這一喊不要緊,那一撥人裏中間有認得桃花杏花她們的,說,“哎呀,敬宗,你看這好像是咱們村的女娃娃呀。”
被叫敬宗的人轉過來剛好和銀豆對上眼,很快又撇開去。
桃花杏花尋着聲音看過去,扯扯銀豆的衣角,“嫂子,是九叔和十二叔他們幾個。”
楊家灣有條件的人家都送男娃娃念書,光陰好的就來楊柳鎮上念,楊柳鎮上的楊柳學館收羅了十裏八鄉的富漢家的娃娃。剛剛進來的這一撥男娃子,都是楊柳學館的學生。
被桃花叫做九叔的,是楊家灣本族排行第九的楊敬宗的堂兄弟楊敬義,一塊來的還有兩人的堂侄楊順舉。楊順舉之前跟來弟的姐姐迎弟議過親,所以來弟認得,因為楊順舉家悔親的事情來弟對楊順舉沒什麽好感,就往書鋪角落裏去等着銀豆。
楊敬義和楊順舉看見同村的女娃娃,跟楊敬宗說,“女子還能進書鋪?真稀奇。”
銀豆看見了,沒跟他們打招呼,直接掏出個圓溜溜的小銀砣扔在櫃臺上,把自己要買的,跟掌櫃的一字不落說了一遍。
掌櫃的眼睛一亮,表情就變了。打發夥計取東西。桃花和杏花跑過去跟同村的長輩說話。看見他們穿長衫,手裏還拿着書,桃花說,“九叔,我也念書嘞,跟着姑姑,不對,跟着銀豆嫂子念,她啥都曉得,比秀才厲害!”
楊敬義先笑了。“認幾個字就能當秀才?那我們不都成了舉人?你嫂子那是哄你耍子呢。”
楊敬義不常回村子,楊敬宗卻知道,最近柳銀豆在楊家灣動靜大着呢,是村子裏的大能人。能給女人接生,還能給女人看病。至于她的名聲嘛,倒沒以前那麽糟糕了,但大多數人都議論柳銀豆不知何時轉了性子,現在鑽到錢眼裏出不來了。
他越來越看不懂柳銀豆,他覺得這個女子不簡單,但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楊敬義楊敬宗的同學跟着瞎起哄,對桃花杏花說,“你們兩個碎娃娃,認得個啥?你給我說說,這字念啥,”他随手從書鋪的架子上取下一本書,指着書封上的字給桃花他們看。
桃花不認得,吐吐舌頭,瞪杏花,杏花不認得,跑角落裏去拉來弟,來弟看了一眼低着頭不說話。楊敬義的同學哈哈哈笑,“看把娃娃們臊的。這就是壺字嘛,你秀才嫂子沒教你?”
來弟睜大眼把書封又看了一遍,說,“這不是壺字。壺字我認得,姑姑給我們教過。”
楊敬義聞言,偏過頭看了一眼說,“這就是壺字,你姑姑不認得。”
桃花杏花說,“不是不是。”
楊敬義和他同學說就是。
然後這幾個就開始争。楊敬義問楊敬宗,楊敬宗也說這是個壺字,這本書的名字就叫方壺集。
銀豆買完東西,看見他們争論,過來說,“吵啥呢?走了。”
書鋪的夥計們已經幫買主把東西放到了騾車上,女娃娃們的好勝心上來,不想丢了臉面,拽住銀豆說,“嫂子,你看這是啥字?九叔說你給我們胡教嘞。”
這名聲銀豆可不敢擔。她走過去,離那些少年娃近了,忍着頭暈朝那書上描一眼,轉頭對桃花她們說,“這不是壺字,是壸字。曉得壸是啥意思不,壸說的是從前皇爺(皇上)住的宮殿,還有宮殿裏的路。”
銀豆當場給三個女娃上了一課,娃們頻頻點頭,很驕傲地走出書鋪,上了騾子車。剩下楊柳學館的學子們幹瞪眼。周圍圍着好些湊熱鬧的,問楊敬宗他們幾個,“念書娃,這到底是啥字嘛。”
楊敬義說,“當然是壺呀,那些女娃娃都曉得個啥,淨胡說呢。”
旁邊的說,“就是就是,回去一問先生就曉得了嘛。”
楊敬宗一言不發。旁人對柳銀豆的見識不屑一顧,獨他對此産生了深深的懷疑。他早先就領教過柳銀豆的能耐,這小寡婦端的太穩了,深藏不露呀,他的同窗們不相信她說的是對的,無非是因為他們覺得柳銀豆是個女的,一個女娃娃能有個啥見識呢?
柳銀豆坐在騾車上,看見桃花她們三個興奮地翻着柳銀豆新買的書,連着打了好幾個噴嚏。她嚴重懷疑她走了之後狗蛋幾個讨論她,肯定罵她胡扯呢。可惜她沒有胡扯。小的時候跟着她爹倒是認得幾個方框字,但那些豐厚的學識,還都是柳銀豆從夢裏得來的。在夢中,她師傅教她的時候說,“我在你這個年紀,已經被人稱作學霸,你是我徒弟,只能比我強,不能比我差!”
“師傅放心,我絕不會給你丢臉!”
夢中的她信誓旦旦,師傅将畢生所學盡數傳授與她,區區一個壸字,又算得了什麽呢?
作者有話要說: 楊順田和楊順舉是同輩,但是血緣關系在五服之外,因此銀豆豆的侄女和楊順舉如果結婚的話,是合理的。就算沒出五服,其實姑侄各自嫁給同輩份的兩兄弟,好像也不算稀奇。大概就是這樣吧。好困,不造自己在說啥_(:з」∠)_。
連着好多天日更,不容易呀,快來表揚一下作者嘤嘤嘤。
ps:
感謝小天使的營養液和地雷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