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回

銀豆盤腿坐在炕上思索,被子就在身上披着,也不知道打了多少個哈欠,才對迎弟說,“你急啥?你爹不是說過兩年嘛。迎弟呀,你十五不到吧?早着呢。”

乍聽柳銀豆這麽說,迎弟臉上一臊,“姑姑,你......你不也是十五歲許了人家的呀。”

“我跟你不一樣,你爹急着用我換糧食呢,”銀豆似乎明白過來,滿臉恍然大悟的表情,“你爹看不上楊順舉,怕是要用你換大錢呀。”

這個世道對女人真不公平,連一點反抗的餘地都不肯多留。銀豆搖頭,女人是被當做資源用來換錢的,最要命的是,既然都能換來錢,還被叫做賠錢貨。哎,還是像她這樣守寡過日子才快活嘛。

迎弟說,“我曉得呀,我就是害怕我爹給我尋下旁人,我....我.......姑姑,你收留我吧,我不想回去了。我爹他現在不能把你咋樣。”

銀豆嘆口氣,“迎弟,你爹的意思我清楚,可這楊順舉你到底了解不?他明明和你定親,又反悔,這種人你覺得可靠嗎?”

迎弟噎了一下,說,“姑姑,那都是......誤會。栓子哥人好,他孝順,得聽他爹他媽的。”

銀豆看着這個大侄女,其實她比她大不了多少,也就三歲而已。小的時候,兩個人還能玩到一起。大了,性格喜好不同,漸漸離遠了。

迎弟是那種乖巧溫順的女娃娃,來到她這裏,大部分的時間都是跟奶婆婆趙氏研究針線,學繡花樣子。她對念書或者銀豆的藥材都不感興趣,就喜歡在家裏鑽研飯怎麽做好吃,衣裳怎麽裁剪才合體舒适,海納花要混合多少蒜泥染出來的指甲顏色才自然好看,頭發盤成什麽樣式才別致,發髻上如果用的起發簪,也應該別在相應的位置上才行。她不是學醫的料子,她更像趙氏,把自己歸屬在賢妻良母的路子上,她也很自覺,很聽話,大人說啥就是啥。銀豆見過她唯一不溫順的時候,就是現在。她想嫁給楊順舉,就因為當初相看上眼,認定一輩子,仿佛嫁給旁人,就是不貞不節。可這楊順舉到底有多好呀?銀豆是真不懂。

“姑姑,我不圖旁人有錢,我就想找個老實靠得住的,不然我這後半輩子沒着落。”

“你先回去吧,你媽找不着,心急呢。”

老實靠得住?這世上她看沒見過老實靠得住的人呢,嗯嗯,她奶婆婆算一個。銀豆無奈,只能勸迎弟,“我想不出好辦法。不過以前你爺你奶也要給我訂一門親事,對方是個瓦匠,我不同意,拿剪子往脖子上戳,你爺你奶最後沒辦法,就依了我。”

“姑姑,我懂了。”迎弟鄭重點點頭,“那我先回去。”

銀豆有點慌,嚴重懷疑自己出了個馊主意,她叫住迎弟,說,“萬一走到這一步,不要自作主張,先跟我說。你娃不會戳,吓你爹你媽那肯定能吓住,但是把自己戳傷就不劃算了,萬一破相或者人戳死了咋嫁進楊家灣?一定跟我說,我給你教咋戳,曉得不?”

迎弟破涕為笑,“嗯嗯,我聽姑姑的。”

又好奇問,“姑姑,我爹把你嫁給楊家你咋沒戳脖子,是不是因為你想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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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這個嘛.....”銀豆還真不知道咋回答。她沒有婚事自主權,總不可能戳一輩子脖子去,無非是當時看着楊田娃年紀還小,跟着他事情或許還有轉圜餘地所以才走了這一步。

可這話不能跟迎弟說嘛。

“唉這事沒法說。你先回吧,管顧好自己,遇事甭慌。”

“嗯嗯。”

迎弟一走,銀豆又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出個馊主意,你要是讓她給人看病還行,出主意想點子她實在是她沒有這方面的經歷。

到下午,楊狗蛋的二嫂過來,請柳銀豆去給婆婆紮針,說,“銀豆放心,你大爺爺(楊昌端)上午就出去了,不在家。難為你跟我走一趟,我們都記着你的情哩。”

說着遞過來一個細布縫的錢袋,裏面裝着兩錠銀子。“你昨兒個也沒說收多少,我們先付這些,不夠就吭聲,我們賣騾子賣馬賣田賣地也要把人治好。”

銀豆點點頭,她要是能把楊家灣最瞧不起她的女人治好,無疑給對方臉上狠狠一巴掌。當然了,楊昌端可是大戶,不會差她的錢,跟富漢家打交道就數這一點最痛快。

銀豆留下桃花,領着杏花和紫草從楊狗蛋家後院裏進去,楊昌端果然不在,依舊給王氏紮針。王氏的狀态比昨晚精神些,大概知道自己将來有一天能站起來,臉上的表情也沒那麽難看了,只是對着柳銀豆,依然不說什麽好話。“你娃手段再好,人不行有啥用?”

“我要是手段不好,人行有啥用?還不是天天被人欺,”銀豆淡淡地說,“你趕緊好,好起來我跟你說我有啥用。”

紮上針,讓桃花紫草守着,銀豆出來透氣,如果可能,她會盡最大努力避開王氏。從坡上上去,院子裏的黃狗惡狠狠地盯着她。

銀豆心裏發怵。楊家灣人人養狗防狼防野獸,楊狗蛋家也不例外,光狗就養了四大只。銀豆轉過臉不去看,有些擔心狗亂吠。

“大黃你回去!”

院子裏有人喝住狗,接着上了坡,銀豆轉身,一看是楊狗蛋。

狗蛋看她的表情不像從前那麽劍拔弩張,倒是柔和幾分,臉上雖然青一塊紫一塊的,可架不住五官底子好,又漸漸長開來,看起來還蠻順眼。怪道好多人都說狗蛋是楊家灣最俊的小後生,這話可真不摻假。太陽底下仔細瞧瞧,身量也長的高,似乎已經比自己高一個頂,身姿似柏,英氣勃勃。

“.....咦?你今個不去念書嗎?”柳銀豆覺得奇怪,見楊狗蛋朝她走過來,又轉身下了坡。和快要長成人的男娃保持一定的距離,她才能克服心裏帶來的不适感,才能和他們正常對話。

狗蛋身後又鑽出個男娃,比狗蛋大一點,個頭和狗蛋差不多,他搶着說,“弟妹,先生說秋收呢,家裏都忙,今個起放假,不用去。”

柳銀豆瞧着這娃娃有幾分眼熟,想半天,猛地想起,說,“哦,你是那個楊栓子呀。”

“你記着我呀。”楊狗蛋的堂侄楊栓子樂呵呵地,撓撓頭,以前對柳銀豆沒好感,現在因為和柳迎弟的親事,難免要客氣許多,“上次在書鋪裏的事情你記得不,你認得那個字,我們回去問先生,把先生鬧了個大紅臉。”

“哦。”

“對啊,當時所有的人都覺得你是錯的,偏偏十二叔一個站在你這邊,非說你對。現在一想,他真有先見之明。”

“哦,是吧。”

柳銀豆說不上對楊栓子什麽感覺,反正別人的感情世界她不懂,她也不能因為自己排斥男人就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故而随意嗯兩聲,準備回窯洞裏去給王氏拔針。

楊栓子是來狗蛋家借鐮刀的,借了就走,沒在意。唯狗蛋有心事,覺得柳銀豆對他不理不睬讓人不踏實,幹脆又從坡上下來,追上柳銀豆說,“我不念書了,以後都不念了。”

柳銀豆有些意外,轉身一看,楊狗蛋就在身後站着,不由自主後退兩步,說,“噢,不念就不念,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狗蛋眼睛越發明亮,“你真是這麽想?哎呀,我爹要是有你這想法我能少受多少罪呢。”

“是啊是啊。”可我不是你爹嘛。銀豆嘴上敷衍,在心裏鄙視一眼。看你娃這點出息,不念書把人高興成啥了。

銀豆往前走,狗蛋再沒跟,猶豫了一下,說,“柳銀豆.......那個.....”

“你要說啥?”

柳銀豆覺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回頭看一眼,發現這娃娃居然還有不好意思的時候。

“就是,你昨晚...給的藥管用....很好用。”

狗蛋佯裝若無其事,他本來想說個謝謝,話到嘴邊又拐了彎。他是長輩嘛,長輩怎麽能随便謝晚輩呢?反正他在心裏感謝她也是一樣的。

柳銀豆還是個不明所以,也沒細問,快步進了窯洞,王氏拔針的時間到了,她得麻利着點。

王氏的手指和腳趾都開始動,銀豆說,“你想立馬翻起來不可能,還要鍛煉,等過一段時間就好了。手指能動的時候,捏着拿一些東西練練。”

她留下杏花和紫草給王氏捏拿穴位,自己回了家。

走到家門口坡底下,卻看見久違不見二叔柳長青站在那兒等着。

“二叔,你咋來了?”銀豆很意外。

二叔柳長青每天也是給人看診,做行腳醫,她出嫁以後,二叔就再沒來過,銀豆很少看見過他,即使上次去柳家灣,吳氏生了孩子,她也沒見過柳長青的面。可見她哥柳玉槐和二叔雖然同住一個村子,也是不怎麽來往的。

“你現在名氣大嘛,我來會會你這女先生。”

柳銀豆讓二叔進去說話,二叔也沒客氣。家裏趙氏在,趙氏見了柳長青,打個招呼就進窯洞做繡活去了。她最近又給銀豆繡衣服。銀豆很快就要去楊柳鎮新開的藥鋪當坐堂先生,她希望銀豆能穿體面些。

銀豆問二叔吃過沒?二叔說吃了,銀豆給二叔泡了杯焦棗茶。二叔端着喝了兩口,環顧窯洞四周,發現炕上鋪的蓋的,都是新的,屋裏擺的放的,也都是新的,不由得嘆道,“你現在過這日子,賽神仙哩,說起來,得感謝二叔給你尋下門好親。”

銀豆忍不住笑出聲。二叔這話太牽強,他咋好意思往自己臉上貼金呢,“二叔,我這日子是比從前好些,但都是我一步一個腳印自己走出來的。咱們親戚間關上門說實在話,我沒覺得剛嫁過來就當寡婦是門好親,我過得好跟我的親事沒關系。所以呢,都別急着給自己賣好,臉皮再厚也得有個度不是?”

柳長青眼一瞪,“哎呀你這娃娃,咋跟二叔較勁哩?當初要不是逼你一把,你咋能有現在嘛?”

柳銀豆哈哈笑,“那倒是。二叔,你尋我啥事嘛?直說吧,我今個晚上還要出診。”

二叔心裏酸溜溜的,他來柳家灣這麽些年,積攢的聲望還不如柳銀豆半年攢起來的。“看把你忙的。二叔就問問你,當初你爹做郎中,從你爺爺手裏拿本醫術古方。我離家早,不曉得這事情。前天聽你哥說起,書在你手裏呢。我過來問問,你要是拿着,就還給我吧。”

......啥玩意兒????.......古方??

銀豆覺得很好笑,盤腿坐在炕上,不疾不徐喝口茶,說,“二叔,咱先不論別的。就說說如果是屬于我的東西,我為啥要給你?”

柳長青不悅,“你個女子娃靠古方發家我還沒計較哩,你倒跟我論上理了。本來這醫書就是柳家傳下來的,你爺給你爹我沒意見,你爹給你是為啥?他要給,也要給你哥嘛。那是我們柳家的東西,你現在可是楊家人。你哥不做郎中,也輪不到你拿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晚些時候開更《好喜歡》,不追求文筆格局只講故事,主要是為了調整我日益崩潰的心态。《喜歡》也是《嬌娘難追》《好歡喜》《錦繡》的一個系列,各個書中的主要角色都會在另一本書裏客串,大家感興趣可以關注一下啦,咱就圖作品供大家一樂。

對于依然支持珂安的親們,無以為報,深鞠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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