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章
第 38 章
謝書白哭了幾個小時,眼淚都要哭幹了,可是這聲“白白”一出來,他又止不住淚奔——他已經好久沒聽到有人叫他白白了。
寧非名眼眶也酸澀得很,卻還扯出一個笑容:“又不是小姑娘,怎麽這麽愛哭?”
謝書白抹了把眼淚,別扭地轉過臉,接着哭,不管他。
“老師知道,你是介意課題的事。”事到如今,不能再拖,寧非名必須要把事情說清楚,“你現在研二了,也看過不少書和文章,心裏應該有數,那麽大的題目,碩士論文是肯定做不完的,所以老師先讓你做了一個典型地區。我之前也想過,你碩士做一部分,等到博士再把這個題目做完,可是……可是你開了題,別人都知道這個題目,上回跟莫老師吃飯的時候也提過,這個題目留在這裏,肯定會有人聞風而動。”
“做研究不是藝術創作,不用等太多的天賦和靈感,題目一有,研究就有了。當然,我還是可以把它留給你,你做也好,別人做也好,都跟我沒關系,可是,這是……是你師爺留下的課題,我不能讓它被別人做了去。”
“所以今天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我都一定要做這個課題,我們師門的東西,絕不落到別人手裏。老師沒有什麽解釋給你,只有這麽一點私心,你一定要恨老師,老師無話可說,這件事是我虧欠你。”
其實這些道理謝書白都懂,可是情感很難和理智同步,就算知道讓寧非名來做這個課題是最優解,但他的心裏過不去。
說一千遍一萬遍,他還是堅持認為,那是寧非名搶了他的。
寧非名自然也知道學生的心結,本以為随着餘先生去世,他內心深處那些隐秘的情感也會随之入土,可沒想到,因為收了這麽個學生,還是要一層層扒開來,一點一點去面對。
“我知道,你會覺得,我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是在為自己開脫,說到底,我拿了這個大課題,占了不知道多少便宜。”寧非名苦澀地笑笑,聲音卻突然哽了一下,“你師爺從來不喜歡留東西給我。我和你淩爾師伯讀書的時候,他去出差,總是要留條子給你師伯,說些好好讀書好好照顧自己的話。到了你小師叔來那會,他也是,連出門半天都要看家裏有沒有給你小師叔留好飯。他去世的時候你看到了,所有人都留了東西,但我只拿到了那塊板子,跟任何一個人比起來都很寒碜。我有時候也會很努力地回想,他當年有沒有給我留過一張紙條,哪怕一個字,但是想到最後,還是發現什麽都沒有。”
謝書白突然忍不住扭頭看了老師一眼,即使還不到心疼老師的時候,但他的情感又一次快過了理智。
寧非名笑着揉揉他的腦袋:“老師對你做過很多不好的事,但是唯有這一件事,老師敢對天發誓,我從沒有想要搶任何人的任何東西,包括這個課題。因為我知道,沒有……”
沒有他的愛,搶到再多也是徒勞。
寧非名沒有再說,一顆淚倏然滴落。
謝書白心疼地擦掉了老師臉上的淚珠:“老師……”
到底是當了老師,寧非名堅強地忍住淚水,道:“老師應該提前跟你說,不應該一直拖着的,老師知道,以你的懂事和體貼,也不會不答應。”說到這,寧非名腦子突然有根弦顫了顫,某種念頭一閃而過。
謝書白在這裏哭了半日,又冷又餓,聽老師說這麽些話,心都軟成了水,什麽也不想,一頭紮進老師懷裏,跟小孩似的蹭來蹭去:“我不應該對老師說那種話……”
到了這個時候,謝書白都想不起什麽課題,只想起那天晚上他從家裏出來時,寧非名剛為他買了熱騰騰的宵夜,一時之間愧疚得無以複加。
寧非名抱着他,像抱着一個小孩,突然想起以前老師也這樣抱過淩爾,抱過任一言。
老師,我多想這樣被您抱着,好想,好想。
謝書白又哭了好半日才消停,整個人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寧非名拉他起來:“沒吃午飯吧?帶你去吃飯?”
“想回家。”謝書白蚊子叫似的。
“好。”
謝書白火速去圖書館收拾了東西,到樓下時看到寧非名已經把車開了來,便迎着寒風一頭鑽進車裏,一坐下來渾身抖個不停。
路上謝書白給舍友發消息說自己回老師家住了,舍友大罵事兒精!
“想吃什麽?”寧非名邊開車邊問,“我也沒吃午飯,折騰半天餓得慌。”
謝書白不好意思地揣好手機,悶聲道:“想吃米線。”
寧非名似乎沒有什麽反應,只道:“好。”說着轉了彎,朝那家米線店去了。
這家米線店離家不遠,他們倆來這裏吃過幾次,覺得味道還可以,那天晚上,寧非名就在這裏給謝書白打包了宵夜,結果謝書白沒吃就走了,米線放在餐桌上,一點一點冷掉,最後被寧非名提到樓下扔了。
下午兩三點,正是人少的時候,店裏只有兩三個客人,寧非名和謝書白點了單就挑了張空桌子坐下。寧非名還好,謝書白不可避免地有點尴尬。
一尴尬吧,他就得找話說,撓頭老半天,問:“老師怎麽知道我投稿了?”
寧非名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小師妹是那個期刊的編輯。”
“老師還有師妹?”
“嗯,是研究生師妹。”
謝書白不知想到什麽,問:“師爺對女學生會特別好嗎?”
也不知是這個問題不太敏感,還是寧非名漸漸能接受回憶往事的緣故,他竟然真的認真回想了一下,道:“好像也沒有,別人我不太知道,但是小師妹是跟我同一年畢業的,我們經常一起開會,可能是因為她特別懂事,老師對她關照反而少一點,論文都是寫了批注就還回去,也沒怎麽見他們當面交流。”
說話間,服務員端了米線上來,謝書白看着眼前的熱氣,聞着湯底的濃香,肚子餓得“咕咕”叫,邊抓筷子邊道:“那師爺盯得越緊的豈不就是越不懂事的?”
寧非名笑笑,手中筷子忽然顫了下,差點掉到地上。
謝書白卻顧不上老師,悶頭吃起來,熱騰騰的白氣熏得他眼眶濕潤,又想起那晚寧非名給他買的宵夜來,再次湧上熱淚。
“老師……”
“怎麽了?”
“我以後再也不惹您生氣了。”
寧非名聽到小孩的哭腔,翻了個白眼:“這還是在外面,別這麽丢人。”
“那老師回去了再打我一頓吧。”
寧非名無奈地卷起米線來:“我從不知道有人這麽喜歡挨打。”
“屁股上的傷總會好的,但是我總是讓老師傷心,我怕老師心裏的傷好不了。”
寧非名眼眶一熱,差點也要哭,幸虧氤氲的熱氣幫他遮掩了神情的不自然:“還挺油嘴滑舌的,這麽能說趕緊把論文寫了。”
“哪有?我都真心實意的,只是把心裏話說出來而已,師爺以前最喜歡我這樣說話,還說您要是像我就好了。”
寧非名一怔:“什麽意思?”
“我不知道啊!反正師爺就這麽說。”
寧非名心中惴惴不安,卻也沒什麽辦法,只催促道:“趕緊吃,吃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