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每月月初就是三七鎮趕集的日子,除了秋收和春節以外,風雨無阻。

雨大風大,村頭百年老柳那新生的枝丫都被吹落完了,落在地上的泥濘之中。按照慣例,戚夕在每月十四的時候就會上王家村後頭的深山打獵,以便在集市的時候換一些自己所需要的東西。

比起家養的雞鴨,山上的東西就顯得珍貴一些,每次戚夕不僅能換來米面糧油,甚至有時候還能換一些銀錢來。

才剛入春就下了那麽大一場雨,還伴随着陣陣吓人的雷聲,反倒讓戚夕有些納悶了。

而且,他一眼看過去,這後山上今天都沒有什麽動物游走的跡象,就算是下雨躲了起來,也不該如此的、如此的——死寂。

對,用死寂這個詞形容最為恰當不過了。

戚夕穿着蓑衣,腳步沉重地踩在山林中的雜草,窸窸窣窣地聲音不知道是從他腳底之下傳來的,還是蛇蟲一類的?雨簾密密的,從帽檐落下,他甩了一手飄落在臉上的雨漬,擡腿繼續往前走着。

只是戚夕還沒走幾步,就踩上了軟綿綿的一坨東西。

心跳都漏了半截。還好他是見過世面的。戚夕之前也不是沒遇見過這種情況,許是被累劈死的什麽野獸吧。

還省的他去找了。戚夕還在暗自慶幸。

讓他看看是什麽好東西。

戚夕蹲下身,拂開被吹落、打落的蓋在死物上的枯枝敗葉,猛地,戚夕瞪大了雙眼。

在一片泥濘之中的,不是什麽野獸,而是活生生的一個人。

稱之為人或許還不恰當,感覺都快要和身下的泥土長在一起了。看樣子身形應該只不過七八歲稚兒的模樣,衣物全都被雨水打濕,甚至有些地方已經長出了小小的白色的菌絲。頭發也是一绺一绺打着結。戚夕試探着去探小孩的鼻息,果然——

正當戚夕嘆了口氣,拔腿要走的時候,腳腕突然傳來冰冷黏膩的觸感,如同毒蛇那般似乎下一秒就要纏上來扭斷他的腿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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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纏身了。戚夕默默在胸口畫了一個十字。

戚夕等了一會,等到那陰冷的感覺消散才快步離開,但就和撞鬼了似的,兜兜轉轉好幾次,都又回到了原先的地方。

無奈,戚夕重下蹲下身,将那已經死去的小孩的頭發清理了一下,露出巴掌大的瓜子小臉,整張臉都被焦黑焦黑的,也不知道是受了什麽要命的罪了。他扒開小孩的眼皮,瞳孔居然還沒完全散開。

“看來,今天非得做個好人不成了。”戚夕搖了搖頭,将小孩抱起裝進了原本塞野豬的麻袋裏頭,不過還好心的松了個口子好讓人透氣。

而當他們走出王家村的後山時,下了整夜的暴雨卻在陡然之間停了。

*

“戚小哥,昨夜雨那麽大也出門啦。”戚夕回到自己的小屋的路上,碰巧遇上王三兒,這是王家村的村長的兒子,自打戚夕來了這王家村後,就時不時地往他家裏頭跑,懷着什麽心思戚夕又豈不是看不出來。

這王三兒是這王老頭連生好幾個小哥兒之後才好不容易生出來的疙瘩,自然是放在手心裏頭當寶貝一樣寵着的,是平時吃個飯都得要老媽子喂得,更別提下地幹活了,這不年紀三十好幾了,上頭的幾個兄長都成婚出門了,這王三還是個光棍,都給王老頭急死了,媒婆都找了好好幾次,可王三都看不上眼。

直到戚夕來了王家村後,這王三的眼睛就直勾勾地往戚夕身上拽,看得戚夕直發毛。

今天這天不亮,這王三又在他家門口等着了。

“嗯。”戚夕應了一句,将背上的麻袋又往上提了提,蓑帽恰好将小孩毛茸茸的腦袋擋住,這浸了水的麻袋果真是沉呢,“三哥,我走來的時候剛好聽見王叔他們到處喊你呢,好像是來了什麽要緊的客人,你快回去瞧瞧吧。”戚夕眯眼笑着,漆黑的眼睛倒映着王三局促尴尬的模樣。

他撓了撓腦袋,抓住戚夕粗着嗓門道:“你都聽到了?我可是不樂意的,那些都是我爹硬要塞給我的,這十裏八鄉都知道的,我只……”還好戚夕住的遠,不然這話非給王三喊到村口阿黃都知道了。

戚夕皺眉,他抖了抖蓑衣,積了一夜的水噠噠往下流,可能是混了點髒東西吧,王三還以為沾到什麽了,忙不疊地縮回了手:“戚小哥,你來這王家村也不少時候了,咱們家對你如何,這是不用說得吧,這石頭做的心也該開花了。”王三嘟囔抱怨。

戚夕權當沒聽見,“三哥,你這若是回去晚了,怕是王叔又要生氣了啊。我這一晚上的,也累了,這還得收拾呢,就不招呼你了,改日給王叔送點我自己腌的野豬肉。”

“行吧行吧,那改日來你家拿熏肉啊。”

送走王三,戚夕倒是舒了口氣,這王三好吃懶做不說,老大不小了,還半點主意都沒有,全靠他那位村長爹照拂,還三天兩頭就借着他爹的名義從村民那順點東西。

進屋,戚夕換了身幹淨的衣衫,将麻袋裏頭的人倒了出來。背了一宿,但小孩格外輕,就和沒骨頭一樣,倒也沒有很累的感覺,只是這一晚上就白白淋了場大雨,卻是除了點野菜菌菇外就沒別的收獲了。

他将人抱到床上,打算打盆水給小孩擦擦身,也不知道在那躺了幾天了,渾身都是土,到時候可別把他的床也給養出蘑菇來了,那他睡哪兒去。

*

——‘梅洵雪,你逆天而為,活該逃不過天命束縛,這一道道天雷不過是對你應有的懲罰。’

百來道極雷加諸一身,剝去修為後,他梅洵雪的□□也不過是凡胎一具,勘破大道、即将羽化之人也修不得這金身。

他,本該是死在道法天雷之下的。

但不知為何,卻掉落了凡塵之中,掉落了泥潭之中。身體不能動彈,也不到任何聲音,五感盡失,魂魄仿佛是被禁锢了□□之中。

活着還不如死了。

他甚至都能感覺到自己殘存的生機正在被絲絲抽離,可他卻無能無力了。

實屬可笑,他堂堂天曜宮千年難遇的劍術天才,又是新生的魔皇,難道就要命喪于此了嗎?

可笑至極,還不如讓那雷把自己劈死算了。

可他,命不該絕。

微弱的光透過陰翳的瞳仁,他看不清這個世界。他只能感覺到自己還活着,渾身都特別疼,比抽筋拔骨的時候還疼百倍。

他這是在哪裏?他記得應該有個普通凡人救了他,在那個人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氣的流轉,他現在應該是安全的。

可是——

梅洵雪試着支配自己的身體,但不出他所料,果然無法挪動一絲一毫。五感微弱,甚至連數百年的修為也消散殆盡,他現在和普通人無異。

甚至連一個普通的凡人都比不上。

這樣的境況,還是頭一遭。

眼睛無神的向上看着,梅洵雪試圖想要得到些什麽,可除卻那白蒙蒙的一片如雪花星子那般外,卻再無其他了。

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靜得仿佛只有他一個人。

那個把他救回來的凡人呢!他在哪裏?

“額——啊——”梅洵雪自然是聽不見自己發出的是什麽聲音,天雷他把的幾道經脈都劈了個七零八落,他只是覺得自己的聲帶嘶啞,像是百來只蟲蟻在他的喉間撲騰撕咬,十分難捱。

“你醒了?”戚夕搗藥的時候聽見異響轉過身,只看見大床上小小的人胸口正在劇烈的起伏,他走過去,俯身将耳朵靠在小孩的唇畔,卻是出了一些咿呀的聲音外,辨認不出別的聲響。

不過看樣子是已經醒了。

而梅洵雪也察覺到了身邊有活物的靠近,而且寬厚溫熱的體溫不停地向他逼近,好像下一秒就要貼到身上了。

怎麽敢的!

“唔、呷——嘻!”

聽不懂,戚夕權當沒聽見。

“活着就行。”戚夕将搗好的藥敷到小孩被灼燒成焦炭的皮膚上,黃綠色的草藥有化腐生肌的功效,這還是他之前攢了許久才攢夠的分量呢,沒想到全給這小東西用上了,怪心疼的,“別瞪着我看了,可是我把你救回來了的。”

灰色的眼空洞地看着周圍,似乎是沒聽見戚夕說的話一樣,根本對焦不到戚夕身上。

戚夕嘆了口氣,他這是撿了個什麽東西回來啊。

現在丢了還來得及嗎?

昨天一場雨,等他把人帶回來的時候,才發現小東西身上滾燙,擦拭了許久才将溫度降了下來,不過那些黏連的皮肉也随着布料一并帶了起來,現在身上卻是沒是沒有一塊好肉,但小孩也就哼了幾聲。

也不知道是誰把人傷成這樣的……王家村的後山他也去過幾十次了,可以說除了他之外他再也沒見過旁的人了,更何況是七八歲的小孩。

而且昨天就和撞鬼了一樣,戚夕一想到昨天的場景就覺得渾身發毛。

就好像不救這個人,他就沒辦法離開後山一樣。

冰涼的藥膏敷上,那小東西果真就不怎麽哼唧了。戚夕判斷,這小孩估計應該是個天生殘廢,雖然現在長相可怖,但五官卻還是依稀可見是清麗精致,部分還完好的肌膚也是白的和雪一樣,要不是殘疾,估計也不會被丢到深山裏頭了。

自己果真是個大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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