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戚夕一開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手掌心裏被寫下字跡清晰的‘好’字後,才敢确認自己方才的确是叢小寶口中聽到了一個清晰的嗯字。
他撿來的小寶,居然不是啞巴!
也是,戚夕想到之前小寶的一些舉措,對小孩的來歷不禁也感到了一絲疑惑。小寶這十幾天來都不吵不鬧,就算換藥的時候也是咬着牙撐過來的,顯然是受過家教的人。而且小寶明顯是識字的。
可這樣的話,戚夕聯想到那天撿到小寶時的情況……越發猜不透了。
難道真讓王三說中了,這小孩是某個貴胄家被遺棄在外的私生子?
戚夕垂眸,不知道在思索些什麽,他伸手理了理梅洵雪的頭發,原本和雜草一樣的頭發如今長長之後也透着點烏黑的光澤。
他仔細瞧着如今被洗的幹幹淨淨的小孩,當初撿回來的時候也沒仔細打量過,現在看着眼睛還挺大的,鼻子也挺翹的,睫毛也挺長的,要是臉上沒疤的話應該也是個漂亮乖巧的娃娃。
和王家村的氣質格格不入。
但若真如他所想,又豈會出現在荒蕪人煙的後山之中還差點死在那兒了,莫不是招了仇家。倘若如此,那自己留着他豈不是危險。
戚夕平素沒什麽想法,只想平淡安穩渡過他的一生。
可,現在自己要是都把人給丢了,無異于就活活斷了他的生路。戚夕還沒那麽殘忍,況且小孩還用了他那麽多珍貴的藥材,人都還沒治好就丢了,自己之前的功夫不就白費了?
戚夕越想越不得勁,這些錢以後還得讓小孩還回來才是!
“小寶小寶,你可得快點好起來啊。”戚夕這次是真心希望他的戚小寶趕緊好起來了,好起來了才能快快給他賺錢。
而梅洵雪聽到戚夕的話後,卻是從心底裏湧起了一股淡淡的暖意。這還是他這麽多年來以來,有人不帶任何目的、由衷地祝福他。
梅洵雪甚至自己都不知道這種情緒叫做什麽,大抵是因為活得太久了,導致他對于純粹的感情都産生了無措。
Advertisement
所以他的耳朵突然就紅了。
都怪戚夕說的太真誠了。
既然這樣的話,那他就勉為其難地原諒一下戚夕之前對他的某些輕佻的舉措好了。
這天過後,王三就沒來找過戚夕了,大抵是被戚夕的話吓到了,這也讓戚夕樂的清閑。
但村裏的氣氛卻突然比之前過年時還好上幾分,像是要發生什麽大事。
戚夕坐在屋前,擺弄着他從山上折下來的一株花,小小的枝丫翠綠翠綠,但大抵還沒有到開花的時候,連個花苞都未曾結過。
他數了數時間,又到了給小寶換藥的時候了。
但還沒等他磨好藥汁,就聽得外頭突然鑼鼓熏天,幾乎就要把戚夕的耳膜震碎,過年的鞭炮聲都沒這個響。
戚夕透過窗子往外看,紅綢紙帶迷花了他的眼睛。一瞬間戚夕的眼都有些恍惚。
他推門出去,只見高頭大馬紅袍挂彩,偏偏少年郎騎馬走過鄉間小道。
一眼經年。
戚夕忙不疊把門關上。
梅洵雪聽得突兀的關門聲,還以為是出了什麽事,撐着手腕想要起來,可他的手腳還有些綿軟,能把身體挪到床邊就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這副身子,到底什麽時候能好!梅洵雪厭惡如此無能無為的自己,耳畔連戚夕的腳步聲都沒有聽到,就只有他不停跳動的心跳聲被無限放大。
窗外似乎有什麽異動,吵的他心口難受。
像是有什麽喜事。
——噗通。
梅洵雪墜在了地上,灰塵被嗆入口中,原本就沒好的身體被他這麽一折騰更是渾身散架,所有的骨頭又重新錯位了。
他喘着氣,眼睛上全是紅霧。
而這動靜無疑将出神的戚夕引了過來,戚夕都被梅洵雪現在的情況吓了一大跳,梅洵雪的眼睛裏不停地流血,整個眼睛都浮着一層血霧。
“這、這是怎麽搞的。”戚夕有些懊惱,心中浮現出愧疚之感,他趕緊将人抱回了床上,可梅洵雪的眼睛一直都不好。
得、得快點找大夫才是。
“小寶,你、你等一下我。”戚夕原本是想将人留下,自己去鎮上的,但才跑出去幾步,還是折了回來,将梅洵雪放在背簍裏頭。
日近薄西山,去鎮上的路可不好走,原本要走兩三個時辰的路,被戚夕硬生生縮短了一半。可到了醫館,天已經黑透,門也是緊閉着的,敲門也無人應答。
戚夕懊喪地坐在門口地臺階,若是他再快一些變好了,甚至天邊都飄起了小雨。
“這位小兄弟,我見你着急地從村裏過來,可是有什麽急事。”溫潤的聲音傳達戚夕的耳朵裏,戚夕擡眼,昏暗的光将執傘人的臉龐模糊,滴滴的雨水從傘檐如線一樣挂下,“是來尋醫的嘛?”
晌午看見的那人。
竟然跟了過來。
“我知道附近有個還不錯的醫館,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帶你過去吧。”
“謝謝。”戚夕将背簍向前背起,只能看到梅洵雪一個圓滾滾的腦袋,“你,為何幫我。”
“本就是一個村的人。只是舉手之勞罷了。我喚作長荔。”長荔溫柔說着,身上有着一股冷冽的香氣,而眉眼之間似乎是釀着潑墨的江南,月白色的長衫清新雅致,似乎還繡着點點的白梅,長發被一根透着水色的翡翠簪子挽起,看着便不是王家村的人。
“……”戚夕抿唇不語。
長荔繼續道:“我長久跟母親在外居住,前些日子中了個不打緊的舉人才回鄉。小兄弟,若是再不緊點時間,我恐那位先生也要歇息了。”
戚夕低頭看了眼窩在背簍裏的人,小寶的眼角依舊淌着血……
“好。”
……
梅洵雪并不是全然不知曉外界發生的事情,他的情況比戚夕看起來的更為嚴重。原本他的骨頭就沒有完全接好,現如今一摔更是全亂套了。
而且也不知道傷到了哪處,七竅開口之處都有微微的滲血,其中以眼更為嚴重。
他也知道戚夕着急帶着他去找醫生,但常人之法已經無法醫治他的身體,需得百年靈藥方可。
他想叫戚夕別做無用功了,他自己慢慢長也能長好的,大不了他以後就不亂動了。
只是時間長點、慢點,罷了。
可他喊不出口,戚夕不停奔跑的喘氣聲、汗涔涔的背、如擂鼓一般的心跳……甚至背簍中被墊好的棉被。
無一不在訴說戚夕的着急。
雨絲同樣飄進了背簍裏。
梅洵雪微微仰着頭,血紅色的天、血紅色的人,不由讓他想起那日他靈根被毀之時。
他躺在血泊之中,周遭都是人,卻無人信他、幫他。
他沉沉閉上眼。
不知,今夕明夕。
多茍活這些日子,許是上蒼對他的懲罰吧。
梅洵雪勾唇淺淺笑道。
這命數,便就到此為止吧,可隐約之間,他仿佛聽見了故人的聲音。
叫他要死了都不做個安生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