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戚夕着實感到有些犯難。
雖然他的确萌生了想要離開王家村的念頭,但不是現在。要是只有他一個人的話,也許還不算是個難事。
而眼下他手中的錢離王林貴口中的三兩銀子還有一段距離……王三估計也是看準了他沒錢才會那麽猖狂地動手動腳。
苦了他便就算了,要想找個落腳地也不是什麽難事。但小寶着實沒辦法跟着他長途跋涉,要走的話,也不是現在。起碼也要等小寶能下床走路的時候。
“哎。”想到這,戚夕唇邊溢出了一聲嘆息。
梅洵雪靠在床邊瞧着戚夕愁眉苦臉的模樣,一時間,心中竟然有了些許的動容。
他并不明白這三兩銀子對戚夕而言意味着什麽,是一件很為難的事情嗎?于梅洵雪而言,他早已摒棄了世俗觀念,或者說,他這一生還從未因錢財産生過煩惱。
從出生起他便是仙門貴子,天生的靈根便讓自幼他衆星捧月。拜入天曜宮後更是彰顯了他無上天賦,七歲便修得劍意,十六歲悟心。雙十年華便已經是同輩之中第一人。況且出挑的容貌雖說不是他修仙道路上的助力,卻也為了贏來了不少的傾慕者。
他裝飾佩劍的玉佩都數不勝數,只要他想便是有無數的推崇者将那稀世珍寶送到他眼前任他挑選。
不過他自然是看不上的。
……
說起,縱然他靈力喪失最為難捱之時,也未曾因錢財而感到煩惱。梅洵雪轉念又想到,他此生最為落魄的時候已然變成了如今和這村夫在一處時了。
不由地,他也跟着戚夕嘆了一口氣。
“小寶,你也覺得很難吧。”戚夕又長籲一口氣,看向梅洵雪,眼中倒映着梅洵雪的模樣,柔弱無辜的臉上布滿了斑駁的傷痕,眼睛透着點營養不良的灰褐色,身形也是幹巴瘦小,而且随處可見未愈合的血痂,更何況現在小寶還是四肢無力,下床都難。
看着就可憐極了,都讓人心生同情,想要伸出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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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洵雪被戚夕盯得渾身發毛。他剛才分明在戚夕眼裏看出些許別的意思。
他想做什麽。梅洵雪往身後挪了半個屁股。
但戚夕笑着只是又捏了捏梅洵雪的臉,軟軟的,真不錯,“小寶,我方才想到一個好主意。”
什麽好主意。梅洵雪警戒地瞧着戚夕。
但戚夕也神神秘秘的,倒是一個字都未曾和梅洵雪透露。一些都稀松平常,并沒有什麽過多的改變。大抵是戚夕真的想出辦法來了。
梅洵雪也并未多想。戚夕也比之前忙碌了許多,除卻日常的起居之外,戚夕每日都在準備帶到鎮集的東西,似乎是要出一個很長的門。
轉眼就到了初三,天還黑着,戚夕便起來了,梅洵雪在戚夕醒來的時候也醒了過來,他揉了揉眼睛,本來還想繼續睡的,但卻被戚夕托着抱在了懷中。
——噗通噗通,突然心跳的好快。
梅洵雪的困意一下子就被沖散,全身的血液也飛速的向上湧到了大腦裏頭,讓他暈乎乎的不知所以。
他都幾百歲了,怎麽還被人當做小孩一樣對待。
原先他還并未感覺到什麽奇怪的,如今真的被戚夕輕而易舉地抱了起來,驟然的落差讓梅洵雪心裏陡然有了失重的感覺。
戚夕像對待小孩一樣給他擦了擦臉,又翻箱倒櫃地找出了一件皺巴巴的小衣服,在他身上比了比就給他套上。梅洵雪自然是抗拒的,他推搡了兩下還是敵不過戚夕。
算了算了,只要不見人他也無所謂。
……
初春的早晨還是帶着料峭的寒意,只穿着單衣的戚夕打了一個寒顫。梅洵雪摟着戚夕的脖子能明顯感到戚夕呼吸的頻率比往日快樂不少,呼出的氣都帶着層白白的水霧。
梅洵雪還是第一次出門,戚夕不能一直抱着他,就只能把他和包好的熏肉和一罐梅果一起放在背簍裏。
丢人!
實在是丢人。
梅洵雪感覺自己身上都臭臭的。
但周遭的一切卻又是那麽地新奇,戚夕口中的王家村、三七鎮……甚至永安城都變得具象可見。
和他們一同去鎮上的人也有不少,但帶着孩子的還只有戚夕一人。
等到了鎮上,天才剛亮不久,這是立春後的第一個大集,人流量比往常更勝。朝陽伴着殘月拉開了大地的序幕。
戚夕找到熟悉的地方支上了攤,梅洵雪則被戚夕用被子裹好大搖大擺地擺在了攤位前最為顯眼的地方。
一個賣肉的屠夫一個殘疾的孩童。此等怪相,難免讓人群駐足。
“小哥兒,這是怎麽了,怎麽還把孩子帶出來了。”一位婦人拄着拐杖停下腳步,“而且這孩子是怎麽了?”
戚夕聞言擦了擦眼淚,說道:“前些日子他上山采藥去,沒曾想踩空摔了過去,可惜家裏只有我一個人……就只能只能出來了。”
“啊,你家男人呢。怎麽就留你們父子這樣,實在太可憐了。”
戚夕聞言又抹了抹淚,卻是沒再說了。
如此一來竟然引來了不少人,戚夕準備的肉、蛋都被賣空了不說,還有些人瞧着梅洵雪可憐,多塞了點錢,甚至找戚夕定了下月的熏肉來。
騙子!梅洵雪要是能說話必定怒斥戚夕這個騙子。
好啊,原先在王家村裏哄他出來的時候可不是這樣說的,說什麽好玩的好看的好吃的應有盡有。
說得天花亂墜,他竟然還信以為真!
梅洵雪躺在地上,掐着手腕忍着不讓自己罵出來,可越想越覺得委屈。
沒想到戚夕想出來的居然是這種下三濫的招數。他就說他那天看自己的眼神怪異,原來是将自己當做攬客的招牌了。
很好。
很好。
非常好。
奇恥大辱。
比殺了他還要讓梅洵雪難受千倍萬倍。
梅洵雪仰頭看天,聽着耳邊戚夕的碎碎念,覺得殘生如此,也沒有什麽值得留念的了。不過他在了此殘生之前,他一定要将戚夕千刀萬剮才行。
唯有這樣,才能消弭他此時此刻的難堪。
手腕被他掐的青青紫紫,腕上紅繩被梅洵雪摸到的時候卻讓他不由想到那日戚夕執拗地想要救他的時候……
梅洵雪的眼眶紅紅的,被風一吹整個眼睛更是紅的像兔子,戚夕看見了不明所以,還以為他眼疾又犯了,抱着人連攤子都不關就要往醫館裏走。
大抵是因為忍得太久了,梅洵雪阖眼的時候,鼻頭酸澀,幾行眼淚就流了下來。
“唔——哇——”
他、他一定要殺了戚夕!
戚夕抱着人,用指腹擦了擦梅洵雪的眼角的淚,“怎麽哭了?乖啊,沒事的沒事的,是不是眼睛還是不舒服。”
梅洵雪抹開挂在眼角的東西,指了指肚子。
“原來是餓了。”
梅洵雪點了點頭。
夕陽漸漸,面攤上,戚夕點了一碗陽春面,又貼心地加了兩個雞蛋,他一個小寶一個。他小口小口喂着梅洵雪,等梅洵雪表示不想吃了,才将剩下的囫囵吃完。
集上的人群漸漸散去,旁邊的小攤上挂上燈籠,戚夕像是想起什麽,抱着人着急地往河邊趕去。
唢吶、大鼓、钹……随處可見灑下的紅色紙片,奇裝異服的人們帶着木質的面具手中舉着刀、槍、劍、戟似乎是在舉行一場盛大的告慰神明與仙靈的儀式。
他們涉水而來,沿途不停向周圍灑着鮮花果脯以及五谷,試圖以這種方式酬謝仙人以求來年這片土地的豐饒。
梅洵雪靠在戚夕肩頭看着行近的人群,有些困乏。
這出唱的是又是什麽呢?
似乎是在說那紅衣夜叉,雪夜前來,彰顯神力,祓除妖孽不詳的故事。
戚夕看得倒是挺起勁的,周圍的小孩也是被大人帶着,一臉期待的看着這出酬神戲碼。
這片土地上,沒有靈力流轉的痕跡,自然不會有所謂仙家留下的遺跡。所謂造化,都是人為,梅洵雪不理解,為什麽人要将自己的功勞都加諸在所謂天命上。
是自己的那便是自己的。
他可不信天命,他只信自己。
戚夕回去後點了點錢,算上之前攢的,剛好湊夠三兩銀子。
可他覺得還太夠,畢竟這樣一來,他這幾年的全部家當可就都折了進去,半點都不帶多的了。
罷了,暫時就先這樣吧。
等到七日之約滿。王林貴找上門來,看戚夕東湊西湊湊了滿滿當當三大貫的銅板。
但跟着來的王三卻是牙癢癢的,不信邪的數了一遍。
還真的就給他數出來差了兩個銅板。
兩枚銅板不過一個雞蛋的價錢,王林貴本來想着要不就這樣算了,他也不是真的缺這點錢,不過是聽王三求爺爺告奶奶說是受了口惡氣,又給他塞了筆銀子,才找上門來的,不然他才沒那麽多事。
現在見戚夕一個哥兒還帶着個殘廢的小孩,又真的給他湊夠了三兩銀子。王林貴也不想多生事端。
“不行,大表舅,這差一分都是不夠的。”
“這——好像也是這麽個理。”王林貴思索片刻,也覺得王三說得沒錯。
“這樣吧,你若有什麽東西可以抵當,這事也就過去了。”王三也是算準了戚夕沒有什麽值錢東西。
“雞蛋要麽?”
“誰稀罕這種玩意。”王三頤指氣使,好像戚夕欠的是他的錢一樣。
那還真就沒有什麽東西。他昨日明明都已經算好了,怎麽會無緣無故少了兩個。想來必定是王三使了什麽手腳。
可眼下他們人多,也不是起争執的時候。
“不過是兩枚銅錢,林貴叔恐怕也不在乎吧。”戚夕見王林貴不在意的模樣大膽揣測道,“而且我住這兒,林貴叔每年還能固定得一兩銀子,應該也是不虧的吧。”
王林貴點點頭,這可是白來的銀子。
“那也不能那麽算了!”王三漲紅臉似乎還想說什麽。
“等等。”王林貴打住王三嘴,“什麽東西這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