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王林貴嗅嗅鼻子,循着香味的來源走了過去。

一株泛着點點的綠意的小草窩在屋檐下的陰涼處,只有一顆小到只有指甲蓋的大小的雪色微透明的花瓣綻開。

“我看你這花不錯,不如把它送我,這屋子你之後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如何?”王林貴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戚夕那盆和梅洵雪同時從後山上折下來的花上。

王林貴本以為戚夕不會有任何的猶豫,畢竟對于不識貨的戚夕而言,這不過是株野草而已,他見過很多像戚夕這樣的山野村夫,他稍微用點小恩小惠就能為自己自己換來更大的利益。

“不好。”戚夕斬釘截鐵拒絕。

這王林貴突然轉了性子,怎麽想都不對勁,稀疏平常的玩意這發了家的王林貴怎麽還能看的上。

況且就算這花普通平常,戚夕也不打算将它送與他人。

他好不容易照料的它從一株快死的枯黃小草到現在開出花來,也是有感情的好吧。

“不過是從後來撿來的不起眼的玩意,林貴叔怎麽就看上眼了呢。”戚夕微微笑,“林貴叔要真喜歡後山還有許多的。不信您大可問三哥哇。”

“當真?”王林貴扭過頭去問王三,心裏的算盤卻開始轉了起來。

他是個俗人,哪裏懂這些讀書人的東西,也不過是在上頭發下來的尋物畫冊上瞧見過一眼類似的蘭花,長得就和戚夕屋前這盆幾乎一模一樣。要知道,這一盆草若是上供,最少最少也能得個一兩黃金。

而戚夕還說滿後山都是……真沒想到這偏僻落後的王家村還有這一方的寶庫。他可真是賺大發了。

王林貴幾乎就要笑出聲了。

“這、這……”王三急的說不出話來,他一個農田都未曾去過的人哪裏知道後山是什麽模樣,但看他大表舅的模樣,想來肯定是個非常值錢的物件,他一股腦就道,“那肯定是真的啊。”

“行、行、行。”王林貴滿意地拍了拍王三的肩膀,“這一趟可不算是白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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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三不明所以,問道:“那銀子……的事情。”

“兩枚銅錢而已,我怎麽會看得上。”王林貴哈哈大笑,他現下已然有了更要緊的事情,要真如戚夕所言,他王林貴恐怕就要成永州一等一的富貴人家啦。

雖然王林貴是這樣說的,但臨走依舊将戚夕那三大貫的銅錢順走。

見自己好不容易攢的盤纏都被拿走,戚夕不由心如刀絞。

連連嘆了好幾聲氣。

日暮西山,戚夕喂了雞灑了水,給梅洵雪熬藥的時候卻是沒把火看好,原本一碗的量被收幹成了小半碗,稠的和藥膏似的。

梅洵雪看見戚夕端過來的藥時,不由地開始胃內作嘔,氣血上湧,兩只眼睛都泛起苦澀的白霧來。

“呃——哇——”他拒絕。

但拒絕無果。

戚夕一只手就能将撲騰的梅洵雪按住,撬開牙關将那苦焦苦焦的藥送到嘴巴裏。

“小寶乖,吃了藥才會好的快。”戚夕還以為梅洵雪鬧脾氣,輕聲拍着背安慰道,“再堅持幾天,就吃完了哦。”

太好了。

梅洵雪幾乎下一秒就要落淚了。

懷着這個念頭,梅洵雪又忍耐了幾日,但戚夕不知為何熬得藥是越來越苦,而且說好的幾日,他掰着手指頭數了又數,明明已然過去七八天了,怎麽還是見不到頭。

騙子。

梅洵雪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戚夕又騙了他。

都不知道這藥何時才能吃到頭,但倘若他不吃,戚夕必然會連哄帶騙再使用他那一身蠻力給他灌下去,這該死的村夫!

且、再忍上那麽一段時日。

*

但不過才過了幾日的安生日子,這便又出了事。

王三白日裏頭從後山上摔了下來,人沒死,但聽說是廢了,這輩子恐怕只能躺在床上了,聽說是去采什麽東西才摔成這副模樣的,連王三那幾個出嫁的兄弟都趕了回來,一副山雨欲來的陣仗。

戚夕聽說這件事情的時候,左眼跳的飛快,就感覺是要發生什麽大事一樣,連着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

這天天亮,卻是雷聲大作,雨聲如鼓點,聲聲落在戚夕的心上。

戚夕推開門,土腥味撲面而來,大地被徹底濯洗了一遍,幹幹淨淨。

這種天氣,去河裏撈點魚再好不過了,正好做點魚湯驅驅寒氣,順便給小寶補補身體。戚夕想着,便拿起了蓑衣和魚簍子,大雨落在戚夕的身上,帶來了些許的冷意。

王家村臨近後山那塊有條小溪,不過因為靠近後山,平日裏去的人倒是很少,今天下雨了,更是不見人影,但和戚夕想的一樣,溪中魚兒不停躍出水面吐着水圈圈,溪岸邊柳葉輕垂漾起點點漣漪。

戚夕撈了幾條肥碩的鲫魚,眼看着天色朦胧透着暗,便心滿意足地往家趕去。但人離家門還有幾步遠的時候,就被一幫拿着鐵鍬棍棒的男子們攔住了去路。

“喲,這是怎麽了?”戚夕認得他們,王三那幾位兄長家的,過年時候碰過幾次面。不過之前對上眼的時候還是笑眯眯的如今卻整的和那索命的夜叉似的,“幾位兄弟若是無事,就先讓個路呗。”戚夕打着趣兒,想要從縫隙之中找到漏洞離開,可他周圍的空間早已被男人們團團圍住。

此時,一個滿臉哀戚的白發老人拄着拐杖從人後走出。

——是王村長。

“就是他,三兒醒來後就說的他。”王三他爹指了指戚夕語氣憤怒且哽咽,“行啊,就是你設計讓三兒去死啊!虧我們一家人對你那麽好,你還那麽不要臉。”

戚夕皺眉,不明白老王頭在說些什麽,而且周圍人喋喋不休的謾罵更是讓戚夕的腦子和一團漿糊一樣。

……

搞了半天是把王三出事的原因歸結在他身上了,真是可笑極了。王三的事情和他又有什麽關系,又不是自己逼着他去後山的,摔下懸崖也是王三自己沒踩穩。

為何将氣都撒在他身上,依戚夕看,這幫人才是腦子有問題。

他做錯了何事?

“你們,找錯人了吧。王三怎麽樣和我有什麽幹系,一切不過是他咎由自取。”戚夕垂眸冷冷說道,背着魚簍想要往回走。

但後腦勺卻被冷不丁地重重敲了一下,他甚至聽到了骨頭在他耳邊裂開的聲音。

“啊呃。”戚夕悶呼一聲,一個踉跄手中的魚簍沒握住噗通掉在地上,幾尾魚從簍子裏歡快地跳出來,扭着身體試圖想要鑽到小小的水坳裏頭。

下一聲棍落在背脊上、膝蓋上……

雨水唰唰地落下,将血和泥都冗雜着和成一團,戚夕不是不想反抗,但這幫人是鐵了心想要讓他死,下得都是狠手,他出門只帶了張漁網,能頂什麽用。

……

“他是不是不動彈了?”有人蹲下身來探戚夕的鼻息,“只有出的氣了。”

“活該。”老頭蹲下身踢了戚夕一腳,“害我兒至此地步,死了便就死了。”

“我們這樣是不是太過分了……萬一他做鬼來報複我們。”

“呸呸呸,這世上哪裏有鬼怪一說,都是自己吓自己的。這年頭莫名其妙死的人還少嗎?快走。”

戚夕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半張臉浸在泥水裏頭。離去的人鞋底黏連着泥點,走的不快,但戚夕幾乎已經快聽不到聲音了,只有那幾條魚殘喘的身影着落在戚夕的眼底。

就要這樣死了嗎?眼中的世界已然變成了黑白色,滂沱的雨打濕了戚夕的衣衫,重重地拉他往下墜,墜往地獄。

*

夜已經很深了,但依舊沒有戚夕的影子。

梅洵雪餓的有些難受。這副身子一天必定要吃三頓,但凡少一頓就給他使性子,哪裏是他七八歲時候的模樣。

雨下的格外大,窗戶紙那都滲了點水進來。

他安靜地等待着戚夕回來。

鼻尖傳來濃重的血腥味,他對這個味道再熟悉不過,他殺過那麽多人,豈會不知道這是什麽氣味。

将死之人的。

心裏頭莫名開始糾着難受,梅洵雪喘不上氣,胸口格外的堵。

怎麽回事?

門外似乎是有聲響,但分不清是風吹還是人走過時發出的。梅洵雪想起早晨戚夕臨走時叫他乖乖等着,等回來給他做好吃的。

戚夕不會自己丢下他跑了吧?

若是這樣……戚夕就死定了。

梅洵雪咳了兩下,今夜似乎格外冷,冷風通過窗戶紙飕飕地往裏頭灌,單薄的被衾兜不住風,直直鑽進梅洵雪的身子。

……

他等了又等,可為何戚夕還不回來,往常這個時候早就應該回來了才是啊。

鼻尖的血腥氣越發濃重,而且近在咫尺,門板也是被風吹得陣陣作響。

——小寶。

——小、寶。

有人在喚他。

可這世上除卻戚夕之外還有人會這般叫他嗎?

梅洵雪猶還記得那日摔下床的場景,眼底浮現暗紅血色,他使了點力氣扶着床板将身體拖到牆邊,土築的牆體不易攀附,指甲略微摳着,就松散了。他光着腳,小心翼翼地踏在地上。

果然,和梅洵雪想的一樣,鑽心的痛從掌心傳到四肢百骸,每一步都仿佛是走在尖刺上,骨傷本就難愈,何況是他現在又是傷上加傷,更是應該小心療養才是。

但,

——小寶。

梅洵雪聽得這道聲音越發明顯,但卻有氣無力,像是彌留那般。

他摸索着到了門邊,身體已然是強弩之末,而那股令人作嘔的味道就好似蔓在鼻尖蔓延一樣,他扒開門縫,入眼情景卻讓他陷入死寂。

一具滿是血和傷的屍體癱倒在門口,手裏還握着條死魚,了無生機的模樣,若不是眉間梅花小痣,梅洵雪都不敢認。

戚夕。

戚夕。

戚夕……

“戚、戚夕!”他張合着雙唇,堕入凡塵後發出的第一個音節,不是旁的,卻是戚夕的名字,但不知為何心口卻是那麽那麽地疼,他張開手試着結印将自己的靈力注入戚夕體內。可梅洵雪忘了,他已然不是那個毀天滅地的曠世魔頭,他現在只是這萬千紅塵芸芸衆生之中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

凡人。

像是聽到聲音那般,那‘屍體’怔怔轉過頭,一雙圓眼望着他的小寶,咯着血扯着嘴角戚然道:“會、會說話了啊……”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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