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

第十一

這具七八歲稚兒的皮囊不過是假象,終有一日他還是會回歸于正常。就像他原先五感盡散,可如今也正在逐漸恢複。而他的靈力、身軀……未來的某日也會恢複。

梅洵雪合上眼,聽着春日夜裏的風吹來的幾聲幽幽的蟲鳴,也能聽見身側戚夕平穩的心跳聲。

“小寶,你還記得你的家人嗎?”戚夕的聲音幽幽的,倒不像是在問梅洵雪,反倒是像在問他自己。

梅洵雪不知作何回答。

他的血緣親人,早早地都已逝去,化作這漫天星空中的一粒,或明或暗照拂着他。

而其餘的長輩,在他堕魔之後便恐他如喪妣。偌大的天曜宮裏,竟然無人信他。

所有人,都想着讓他死。

……

他搖了搖頭:“不記得了。”

“戚夕,我困了。”梅洵雪打了一個哈欠,轉頭摟着戚夕的脖子靠了過去,帶着朦胧的睡意糯聲糯氣,“回去吧。”

戚夕彈了彈梅洵雪的腦門:“不許叫我戚夕,之前不是說了要叫我叔的嘛?”

梅洵雪吃痛呼了一聲,并覺得他的腦門肯定紅了。

“他們都叫你戚夕,為何就我不行。”梅洵雪可不沒答應戚夕,他都活了幾百歲了,戚夕才多久。

于他而言,戚夕才是那個小屁孩。

“他們都是大人啊,你現在才七八歲。叫聲叔叔哪裏過分了。”戚夕又捏了捏梅洵雪的臉,軟乎乎的,還有點上瘾,“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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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許捏。”梅洵雪擡手去扯戚夕的手指,“戚夕,不許捏我的臉!再捏,我就——”

就殺了你。

“你就如何?”戚夕瞧着梅洵雪氣鼓鼓的樣子,起了逗弄的心思便順着梅洵雪的話往後說。

野蠻!

無恥!

他的尊容可是連他師兄都未曾碰過的,可這村夫都不知道捏了多少回了。怕不是把他當做家養的小狗小貓,随意揉捏。

梅洵雪:“反正,不準捏!”

“行行行。那你以後也要叫我叔叔。”

“不可以。”

戚夕又捏。

梅洵雪的臉紅了半片,又道:“戚、戚——”終究還是拉不下臉來,戚夕如何受得!

“嗯?”戚夕湊近。

“戚戚,困了。”梅洵雪立刻閉上眼,裝着自己已經睡着了,耳邊的聲音寂靜,而他本來就是被戚夕從睡夢中拽醒的,不一會,呼吸聲便變得輕淺而平穩,已然是挂在戚夕身上睡着了。

戚夕輕嘆了一口氣,将人抱回了床榻之上,給梅洵雪掖好了被角,免得晚上蹬開。

銀色星光柔柔地照在梅洵雪的臉上,他伸手拂過梅洵雪落在眼角的碎發,他臉上的傷痕已經基本愈合,只是還殘留着些許的疤印尚未完全褪去,可即便這樣也能看得出小孩的五官昳麗精致,長大後必定也是個大美人。

他将人來撿回來也不過是因為鬼打牆走不出去的緣故,沒想梅洵雪真的活下來了。而從原本焦褐碳化的皮膚到如今梅洵雪新生的雪白皮肉,連戚夕都不曾想過他竟然養了一個小孩如此之久。

而戚夕也未曾料想過,梅洵雪竟會冒雨拖着孱弱的身體走上一夜去找人來救他。

那是戚夕這三年來心情最為複雜的時刻,也是戚夕對這個世界産生歸屬的第一瞬。

戚夕瞧着略略出神,他不知剛才為何會問小寶那樣一個問題,明明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想過家了。

“戚戚……”梅洵雪嘟囔兩句,似乎是在夢呓。戚夕坐在床邊,伸手撫平梅洵雪皺起的眉,“要開心的,小寶。”

許是已經把小寶當做家人了吧,他勾起嘴角想到。

*

梅洵雪不知是何時睡着的,隐約之中,他聽得溫潤的男聲哼着陌生的童謠,仿佛是從曠古傳來的。

次日睜眼,已經是到了晌午時分。梅洵雪慢悠悠地給自己換了套衣裳,然後才拄着床邊的拐杖緩緩下床。

門是開着的,但沒見戚夕的人影。

“戚夕?”他叫了一聲,但沒聽到回應。

桌上的飯菜還是熱騰騰,人應該是沒出去多久。

梅洵雪坐上鋪着軟墊的椅子,小口小口的吃着戚夕煮的挂面。戚夕的手藝一如既往地寡淡,也不知道他之前是怎麽過的。

吃完,梅洵雪将碗筷放在一邊,暖暖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他托着腮看着湛藍色的天空,門檐上還挂着半條小魚幹。

若是梅洵雪沒記錯的話,這是那天戚夕被打的半死不活的時候帶回來的。

沒想到戚夕還把它做成了魚幹。

可也沒見戚夕養貓啊。

梅洵雪像是想到什麽,低頭看着碗邊的殘渣,若他沒看錯的話,那是魚骨吧,那就是魚骨吧。

所以,戚夕這魚幹曬了是給他吃的。

他看着那麽不挑食嗎?

梅洵雪回想到這條魚之前的遭遇,頓時便覺得胃內隐隐約約反刍,越看這條魚越不順眼。

梅洵雪慢慢挪到門口,踮着腳就要将那魚幹拽下來,原本輕而易舉的事情,在現在的身體上竟是如此的困難。

待到背後出汗,這半拉魚幹依舊是不動分毫。

見狀,梅洵雪只好作罷。

他丢下木棍,撣了撣門口小椅子上的塵土,才肯坐下。

他體內的靈力依舊沒有任何複蘇的跡象,而在這兒,他也沒有感受到任何靈力流動的跡象,若是繼續這樣下的話,要想完全恢複的話,恐怕并非那麽容易。

如此說來他豈不是要被戚夕那個野蠻人繼續騎在頭頂上?

梅洵雪不由長嘆一口氣。

如此,甚不好。

梅洵雪等了好一會,才看見戚夕挪着步子走來,戚夕見到梅洵雪在外頭,不由眉頭一皺:“怎麽穿的那麽單薄,不怕凍傷?”說着就去拿了件自己的衣裳披在梅洵雪身上。

“你去哪兒了?”戚夕的衣服對他來說有些大,顏色也是土裏土氣的,梅洵雪覺得自己就和套了個麻袋似的,他微微蹙眉,然後說,“我不喜歡吃魚。”

戚夕也搬了個板凳坐在梅洵雪身邊,“小孩子可不能挑食,不然可長不高。”戚夕站起身比了比梅洵雪的身高,“你看你現在才到我大腿這兒。”

梅洵雪瞄了眼戚夕,低聲嘟囔:“……是你太高了。”

大概是因為梅洵雪修得劍心時候年紀尚小,自打那時起,他的身高似乎和他的容貌一起定格了。

百年過去,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吃得多才能長得高。”戚夕嘴角噙笑,伸手揉了揉梅洵雪的發絲,“本來上次是想抓魚給你做魚湯的,沒想到路上卻出了點事情。”

梅洵雪失神啊了一聲,心跳好像是漏了半拍。

所以,戚夕是那天回來,手裏才會一直抓着那條魚的,梅洵雪低頭絞着衣角,不知該如何接話。

“對了,小寶。過幾天我們就搬到鎮上去。”戚夕平淡地說道。

梅洵雪這次倒是不驚訝,戚夕這話倒是說了挺多遍了的:“可是,我們不是沒錢嗎?”

“就是賣了點東西而已。”

梅洵雪看向四周,本來就家徒四壁空空如也,能賣什麽?

哦,天天怪叫的雞沒了。

“戚戚,你去搶錢了!”梅洵雪末了得出這個結論。

“想什麽呢?我就是把那盆蘭花賣了。王林貴開了個好價錢,我就賣了,留在身邊也不是什麽好事,在鎮上找好房子後,多下的錢可以還可以給你買一點補身體的東西。”戚夕扼腕嘆息道,那王林貴大抵是聽說了王家村發生的事情,知道戚夕此時缺錢,只願意給戚夕十兩銀子。

戚夕餘光看向梅洵雪的側顏,微長的睫羽在落下蝴蝶般的影子在他的眼底,閃着光。戚夕并不覺得這樁買賣虧。

戚夕本來想說,他們這樣也算是家人了,但話到了嘴邊卻又沒有說出口,“小寶……”

“看,晚霞。”

七彩的雲鋪滿了天空,落日的餘晖将兩人照在一塊,溫暖、明亮。

明天将會是個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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