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
第十八
他輕輕咳嗽了兩聲,試圖引起戚夕的注意。
“戚夕,我腦袋真的疼的厲害,你快給我吹吹。”梅洵雪睫羽微動,眼眸低垂,似乎是藏着幾分的脆弱。
聞言,戚夕長嘆了一口氣,伸手摸了摸梅洵雪的額頭,炙熱的體溫好像是能灼燒他的皮膚,“真是……”
戚夕本想說活該。
“戚夕——”梅洵雪又揪了揪戚夕的衣角,語氣隐隐之中帶着幾分哭腔,“昨天,也是我不對。”
如此戚夕的話到了嘴邊也說不出來了。
梅洵雪甚少和人服軟。
若是以從前的模樣,他恐怕此刻就要鑽進地縫裏頭去了。
但如今他不過是七八歲稚兒的樣貌,反倒是讓他對往常看不上的撒嬌變得得心應手起來。
“要是昨天,我沒及時趕到……”戚夕不敢設想,他側過頭看梅洵雪。在梅洵雪的眼中仿佛是有和這個年紀不符合的對生死的淡漠。
昨天也是如此,冰冷的河水将梅洵雪的衣裳全部浸濕,水底下似是無形的無數雙手拉着梅洵雪下墜。他潛下水的時候分明就能感覺到梅洵雪眼神中的死寂。
那是一種戚夕很熟悉的神情。
想到這戚夕不由地掐住了掌心的軟肉,好讓自己清醒過來。
“戚夕?”梅洵雪又喚了一聲,怎的不理他。
莫不是還在生昨天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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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坐起來,對着戚夕的眼睛,軟軟的發絲垂落在頸側有些紮,“我會好好活着的,戚夕,我發誓。”
哪怕,如今的世道再也不是他熟悉的世道;哪怕未來的路是一片迷霧與空白;哪怕……此前種種因果全數颠覆。
天色微變,梅洵雪只覺得自己胸口發燙,連臉頰都熱。
戚夕抿唇,随後舔了舔皲裂的死皮,像是妥協那般:“好吧好吧。”戚夕伸手揉亂了梅洵雪的頭發,壓着眉頭道,“你原先,是有名字的,過去也沒問過你的意思,只覺得不費腦子遍一直喊你小寶。”
“我說過的。”
梅洵雪明明記得他之前可一直強烈抗議過戚夕喚他成小貓小狗的小名。
“阿雪。”梅洵雪思忖半刻,才說。
“以前,他們會喚我阿雪。”梅洵雪笑了笑,眼睛仿佛成了天邊的星子。
前塵舊事,多少年了,再無人這麽親昵的叫過他。
“阿雪。”戚夕的唇過了一遍梅洵雪的名字,将這冷冰的字變得溫熱起來,再不是塵封在梅洵雪記憶之中的砂石,“倒不如小寶來的可愛。”
梅洵雪:“……”
“你若是不喜,便天天喊那阿貓阿狗的破名吧。”梅洵雪氣得抱着被子就往後一到,結果一腦袋撞上床帏,眼前都冒出了無數的星星。
痛得他眼角都冒出淚花來。
“小阿雪。”
戚夕起身打算給梅洵雪煮點退燒的湯藥時,手指卻被人固執地牽住。
只聽見悶在被窩裏的聲音,糯糯軟軟的,帶着幾分羞惱:“随你樂意。”
梅洵雪聽見沒有戚夕的呼吸聲後,才從被子裏探出頭,胸口噗通噗通的聲響震到他的頭顱,他深吸了好幾口氣,拍了拍滾燙的臉頰。
“阿雪。”
他輕輕笑了一聲。
他生在冬日,紅梅最為鮮豔的時候,也是落滿地銀霜的季節。
——我們阿雪以後定是這仙門百家之中翹楚。
——我們乖乖囡兒只要開心便好,成不成大道都無所謂,阿娘只想你一生平安順遂。
阿爹阿娘的期許,他卻是一個都未成達到。
“小寶——”
戚夕拖着長音打斷了梅洵雪的思考。他将熬好的藥放在桌上,又從旁邊的椅子上找出之前做好的夾襖,披在梅洵雪的身上。
“先喝藥。”
梅洵雪皺眉,但在戚夕的注視之下還是乖乖的全都喝完。褐色的藥汁挂在唇角,梅洵雪拿手擦了擦,過後才意識到,這戚夕真是死鴨子改不了口!
“可算乖了一回。”戚夕滿意地點點頭。
正午陽光明媚,戚夕眼中的憔悴與血絲盡數可見,他困頓地打了一個哈欠,連碗筷都來不及收拾,眼皮子就耷拉下來。
“就眯一會。”戚夕說着就靠在床頭睡了過去。
梅洵雪沒說什麽,只是默默地下床,将戚夕手中的小白碗拿走,再将被子分了戚夕一半,好讓人睡的舒服點。
光只落了半邊在戚夕的臉上,微挺的鼻梁透着點光,厚實的唇瓣幹幹的,想來也沒怎麽喝過水,眼底是一宿未眠的烏青與憔悴。
梅洵雪将手擋在戚夕面前,替他遮住了落在眼皮上的光束,他和戚夕近的都能聽見戚夕清淺的呼吸聲以及那眉心之中的紅梅小痣。
除了戚夕以外,梅洵雪也見過幾個他們口中的哥兒。若是沒有眉心中的能表明他們身份的孕痣之外,恐也是很難在人群之中分辨出來的。
但沒有一個人和戚夕一樣,是五瓣的,就好像是刻意被劃過似的。
梅洵雪仰頭,想要看的更加清楚,但戚夕卻在他靠近的時候醒了過來。
“做什麽呢,小寶?”戚夕的聲音還帶着朦胧的睡意,但是眼神卻是分外的清明。
“剛剛有蚊子。”
真是蹩腳的謊言,怕是連七歲的小孩都不會相信。
梅洵雪覺得自己的臉又紅了。
“這樣啊。”戚夕并沒有懷疑,只是又長長地打了幾個哈欠,低頭看着梅洵雪,道,“下次不許亂跑了。”
“嗯。”梅洵雪點頭。
“以後要乖乖聽話,好好上課。”
梅洵雪:……
“聽見沒有?”
梅洵雪不情願的嗯了一聲。
日暮,謝懷真聽聞梅洵雪落水的事情,看望的時候也來了一些滋補養生的食材。
戚夕想着如此便叫人在家吃了飯再走,謝懷真本來并無此意,但推脫一番後,還是留了下來,并品嘗了一番戚夕糊弄人的手藝。
飯桌上,謝懷真舉筷難動,過後還是夾了兩筷子的清炒大白菜。
梅洵雪懷着同情的眼神瞧着謝懷真,然後獨自品味着自己糖拌大米飯。
“對了,戚夕,其實過段日子我就得離開了。”謝懷真放下碗碟,垂着眼眸言辭淡淡的說着,“其實本想着獨自離開的,但又擔心你以後有事尋不到我。”
“倒也不會擔心。”戚夕道。
梅洵雪吃飯的速度慢了一些,聽着謝懷真接下來要說的話。
“ ……”謝懷真苦笑,“你可真會開玩笑。”
“其實我來此地亦是為了尋人,不過這麽多年過去了,也應該是斷了這個念頭了。我也該去我該去的地方了。”謝懷真說着,将懷中的一枚圓潤精巧的玉佩交到了戚夕手中,“這玩意我恐怕以後也用不上了,小寶年紀小,這東西就暫且托你保管了。就當作是我給小寶的生辰禮吧。”
戚夕在冷風之中送走了謝懷真,他摩挲着玉佩上的小字,‘安寧侯’,明明是一塊死物,卻格外的燙手。
月光靜默,戚夕在屋外站了良久才回屋,帶來了一身的寒意。
燭火明亮,照得滿屋亮堂堂的。戚夕墊厚了一層被褥,好讓兩人都睡的舒服一些,他側身斜着腦袋看着梅洵雪,不知該如何處置謝懷真的東西。
不如,還是丢了吧。
梅洵雪被戚夕看着有些發毛,每每就要入睡的時候就感覺身後有一雙眼睛盯着自己。
他轉過身,将手擱在戚夕的肩上,呵出來的氣都帶着綿綿的睡意:“睡覺啦。”
“小寶,你生辰是什麽時候?”
生辰?
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來。
梅洵雪想了許久,才記起自己的生辰來:“許是,十二月初吧。”
“有些記不清了。”
生辰于他,太過普通了,并不是值得特別慶祝的日子。而且,他也是真的記不清。
對于戚夕的話梅洵雪也并未真的在意,想來是想準備禮物給他。一個村夫而已,能送什麽好東西呢,頂多買點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罷了,他又怎麽會真的看上眼。
“這樣啊……”
梅洵雪能感覺到帶着戚夕體溫的物件貼觸到了自己的心口,他摩挲着輪廓,是一個小兔子的模樣的木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