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縱橫四海
縱橫四海
盛嘉宜又跟幾位熟人跳了會舞,被晚來的李麗霞拉着聊了會天,才脫身而出。
她踩着八厘米高跟鞋,腳踝處已經接近麻木。
賀家真是大得過分,能在寸土寸金的香江有這樣一座堪稱莊園的半山豪宅,足見賀若琳當年與船王之子鐘建鳴離婚時分到了多麽豐厚的財産。
盛嘉宜找了許久,才在泳池側邊的籬笆後頭找到一處安靜的庭院。隔着婆娑的樹影與密集的枝葉,撲騰的水聲與絮絮雜雜的歡聲笑語如在耳邊,拉長的影子交織倒影在紅白磚石地板上,有人在跳輕快的舞曲。
她背後是空寂無人的西班牙式長廊,庭院四周都是玻璃圍牆。
站在這個地方,恰好能夠眺望中環的夜色,高樓幕牆上裝着霓虹燈管,燈火像碎金子一樣灑在港灣兩岸,那濃稠的金汁緩緩流淌,盤旋在山與海之間。
盛嘉宜靠着欄杆看了一會,有些乏味,便從她那件米色西裝口袋裏掏出一個淡紅色紙盒,抽出一根細長的女士香煙。
等要點火時,才發現自己竟然忘記帶火機。
她只能撚着那根煙,夾在指間,輕輕揉搓。
她去年拍了一部民國電影,劇情需要,難免要裝一裝樣子抽一口,于是便學會了抽煙。
她其實很少碰這種東西,但今天出門時,正好從抽屜裏翻出拍戲時剩下的那包煙,鬼使神差便放進口袋裏。
風吹過山谷,樹林像海浪一樣起伏翻滾。
盛嘉宜手指冰涼,她重新找出煙盒,想把香煙放回原處。
“要火嗎?”有人在她身後問。
盛嘉宜吓得心跳都漏停一拍,她慌忙轉身,只見長廊柱子下站了一個身影。
她沒有聽到任何腳步聲,那就只有一種可能,那個男人早就站在長廊的某個角落裏,看着她過來,卻一直沒有出聲。
他一定看到了她所有的動作。
盛嘉宜已經來不及藏手中的煙,但是她這個人天生就不會暴露過大的情緒波動,即便被當場撞見,也看不出驚慌。她輕聲問:“你是誰?”
那人上前一步,站在廊中暗淡的光下。
是個十分英俊的男人。
盛嘉宜跟香江最頂級的男星都合作過,評價用上十分一詞,足見分量。
他的臉龐是陌生的,不是明星,也不是那幾位常出現在媒體前的富家子弟,他就這麽靜靜站着,在暗與光交彙的地方。
過了片刻,見盛嘉宜沒有說話,他才慢吞吞走來,一直走到盛嘉宜跟前,盛嘉宜才發現這個男人比穿上高跟鞋的她還要高半個頭,她要微微仰頭,才能看到他的眼睛。
深色瞳孔,接近于純粹的黑色。
“盛小姐?盛嘉宜?”那人卻問,聲音低沉。
盛嘉宜沒有說話,她認真凝視他,她的臉被隐約閃過的燈光照亮,仿佛披上一層婆娑的薄紗。
過了許久,她開口“你認識我?”
“盛小姐很有名,很難不認識你。”
盛嘉宜這才發現他白話說的不好,有生硬的停頓,他一字一句講得很慢,也很認真。
她笑起來:“那你呢?”
他想了想:“我姓徐,徐明硯。”
盛嘉宜怔住。
她想起不久前那個雨夜,氣象臺挂出八號風球,飛機搖搖晃晃在暴風雨中勉強降落,如注的雨中,電臺裏傳來噼裏啪啦的電流聲。
“你認識我?”
“不,不認識。”盛嘉宜說,她緊繃的神經一松,重新靠在欄杆上。
“徐先生一直在這裏?”
“剛到,就看到盛小姐過來。”徐明硯也跟她站到一起,瞥了一眼她手中的香煙,意有所指,“我以為盛小姐需要......”
盛嘉宜順着他的眼神看向自己的手:“如果你願意的話。”她微微一笑。
“我的榮幸。”徐明硯從口袋裏拿出一只都彭打火機,微微屈身,咔擦一聲輕響,火苗躍動。
盛嘉宜巍然不動,任由他手攏着給自己點煙。
“徐先生是做什麽的?沒在媒體前見過。”
“做些投資生意,規模太小,還不到上新聞的地步。”
盛嘉宜淡淡掃了他一眼。
她那根煙也不抽,就這麽夾在手上,練過鋼琴的手指修長,指甲上戴了透明鑲鑽假片。微微火光明滅,青煙盤旋在骨節間。
骨子裏那股冷淡與厭世再也不曾遮掩。
“徐先生哪裏人?”
“香江人。”
“香江人?”盛嘉宜那雙眼睛裏明晃晃寫着不信。
白話講得這樣差,算什麽香江人。
徐明硯失笑:“香江出生,美國長大。”
“現在呢?”
“目前在新加坡工作。”
“聽起來您的人生挺精彩的。”
“四處漂泊,談不上精彩。”
他們兩個都安靜了下來。
山下萬間燈火因為夜深又更加璀璨了一些,明明離海有很長的距離,卻仿佛總能聽到海浪的聲音,白日的炎熱已經退卻,留下尚未燃盡的燥動,跳躍在空氣中。
“真好看。”盛嘉宜低聲道。
“我以為香江人都看膩了這樣的風景。”徐明硯說,“我在美國念書的時候,當地學生一聽說我是香江人,都來詢問我太平山的夜景是否能比得上紐約曼哈頓。”
“他們怎麽會關注這些?”盛嘉宜饒有興趣地問他。
“因為他們認為香江不可能超越曼哈頓,因此需要得到我的口頭證明。”徐明硯也學着盛嘉宜拿出一根煙,點燃夾在手上。
兩人就這樣站在欄杆前,一起眺望着遠方。
晚風吹過,溫柔至極。
過了半晌,徐明硯笑起來:“很難想象我正跟香江最紅的女明星站在一起——”
“抽煙?”盛嘉宜晃了晃手指,截住他的話,“不覺得很幻滅嗎徐先生?”
“還好。”他竟然說,“盛小姐在我心裏應當就是這樣的。”
“什麽樣。”
他閉口不言。
盛嘉宜看了他幾秒,也轉過頭去,不再多問。
“徐先生怎麽進來的賀女士生日派對?”
“正好手上有個地産項目,想看看有沒有人感興趣,便托關系找了一個邀請名額混進來。”
“這年頭做地産開發應當很掙錢吧。”
“倒也未必,這一行需要大量流動資金,搞不好就會負債,香江的生意已經被這些大家族做了,我們這些想順勢賺點錢的人不容易。”
他一本正經講,盛嘉宜也就一本正經聽,聽到這裏忍不住一笑:“還不如租賃土地?”
徐明硯一愣,轉頭去看她,恰好對上盛嘉宜純良的目光,碧玺般的眸子流動着清冷的光,看不出太多情緒。
“是。”他有些無奈,“的确不如租賃地皮,收些租金來的痛快。”
”那盛小姐呢?”徐明硯反問道,“盛小姐為什麽要來賀女士的派對?”
“徐先生,香江半個娛樂圈的明星都來了。”
“可是盛小姐是另外半個,不是嗎?”
盛嘉宜挑眉:“為什麽這麽說?”
“新加坡的娛樂乏善可陳,所以媒體對盛小姐的新聞同樣感興趣,他們把你稱為東亞第一美人,說你是港娛的未來之星,還說你是唯一一個簽了經紀公司但接電影不受任何限制的女星,我以為盛小姐不需要迎合任何人,你星光璀璨,人人都羨慕你,想成為你,就連電影公司都要哄着你。”
“如果徐先生在工作之餘再多看一些八卦,就會知道我最近麻煩纏身。”盛嘉宜彎起唇角,“電影巨星何季韓的前女友謝小姐出來指認我與何先生,稱我們是合約情侶,為了拍電影而炒作熱度,新聞一出,我得罪了不少粉絲,謝小姐自己卻收獲了巨大的熱度,傳言她要頂替我來擔任電影女主角。而天元集團的宋先生與我有些小小的摩擦,他倒是樂于見到我不開心,并且不介意在我失意的道路上添一把火,為此我已經三個月沒有工作。”
煙灰燃盡,盛嘉宜低頭看了看,随即把煙蒂扔進一旁的垃圾桶中。
“所以盛小姐為此而感到苦惱?”
“我不苦惱,我對我的事業沒有任何興趣。”盛嘉宜晃了晃一頭長發。
“盛小姐會對每一個陌生人都說這些話?”徐明硯問。
盛嘉宜搖頭:“不會。”
“那為什麽要和我說?”
她剛剛那句話如果被曝光,一定又是場軒然大波。
盛嘉宜擡頭,對上他的眼睛。
她其實想說對方真是一看就出身不俗,即便他再怎麽辯解自己只是做“小本生意”,為了結交上流社會人士才混進宴會,給出堪稱完美的理由,他這個人站在這裏就已經不具備說服力。
天生的清貴很難裝出來,他們這種人生下來就擁有一切,他們謙遜溫和,彬彬有禮,但是眼底的涼薄疏離始終揮散不去。
“我相信徐先生不會說出去。”盛嘉宜避開他的視線,看向黑暗的山谷。
樂隊拉起了悠揚的樂曲,靜谧的氛圍彌漫在空氣中。
“這樣好的夜晚,他們竟然拉《沉思曲》。”盛嘉宜小聲道。
“盛小姐也看過《泰伊思》?“徐明硯說。
”在東京看過。“盛嘉宜道,那時她還在和何季韓炒作緋聞,兩人一同去看了這場歌劇。
《沉思曲》,這首法國作曲家儒勒·馬斯內的代表作品,出自歌劇《泰伊思》中的間奏。
一邊是埃及沙漠中充滿狂熱信仰的僧侶阿塔那爾,另一邊則是享受虛榮且沉迷于□□的羅馬絕世名妓泰伊思。
阿塔那爾在夢中見到了她,他認為自己可以拯救她,于是從埃及出發。
他的旅途充滿了艱辛,但最終抵達了繁華的亞歷山大,這座城市與他所知的荒漠生活完全不同,奢侈與堕落充斥每一個角落。泰伊思沉浸在□□和掌聲之中,她的美貌猶如奪目的明珠,閃耀在這座罪惡之城的夜空下,她的歌聲溫柔而撩人,令人沉醉。
”阿塔那爾第一次見到泰伊思,是沉迷與她的美麗,還是她美麗背後紙醉金迷的古羅馬?“盛嘉宜問道。
”我想兩者皆有。“徐明硯說,”黃金堆砌下才能養出絕世的美人。“
盛嘉宜撲哧笑了起來,她笑聲清朗,如風鈴萦旋。
“I vow to save you from flame and flood, So your soul soars high above the mud.
This love I hold is unique and true, Offered toyou, as to hell I subdue.
May God's light, ever so bright, Shine upon you, day and night,
Endowing thee with grace so tender, Your spirit safe, in sanctity's splendor。”
合着小提琴的樂曲,盛嘉宜輕聲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