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縱橫四海
縱橫四海
任何人都會被她那一瞬間所爆發出來的美麗所震懾。
盛嘉宜固然漂亮,卻從來都是清冷疏離的,仿佛喜馬拉雅山麓上盛開的藍色罂粟,搖曳在懸崖岩壁之間,美得驚心動魄又太過遙遠。
在電影裏,她從不演風塵的角色,也從沒有人将她與妖豔的絕世名伶聯系起來。
可她在暗淡的冷光下唱歌時,夜風拂過她的發絲,月光照耀在她身上,雪白的肌膚仿佛玉石樣溫潤,深藍色瞳仁裏盛下浩瀚星海。
所謂傾國傾城的絕世佳麗,便是如此。
徐明硯心中一動:“盛小姐喜歡看燈火?”
盛嘉宜背對着港灣,面朝他:“喜歡。”
“都說霧線之上的宅邸陰濕,但單論風景,還是山頂絕佳。”徐明硯說,“盛小姐想不想去看?”
盛嘉宜似笑非笑将他看了許久,直到他躲閃着避開她的凝視,盛嘉宜才淡淡道:“好啊。”
想了想,盛嘉宜又加了一句:“你可要想好了徐先生,你在賀家舞會上帶走我,要是被媒體拍到,我們兩個是要上新聞頭條的。”
徐明硯失笑:“我會小心。”
“我對你應付狗仔沒有任何信心。”
“那盛小姐為什麽要答應我。”
“因為我偶爾做事情随心所欲,比如今晚。”盛嘉宜微微蹙眉“不擔心惹怒了賀家,做不到你想做的生意?”
“賀家介意不介意,于我而言無足輕重。”他說。
盛嘉宜擡了擡下巴,這個動作讓她看起來有些傲慢:“你這話真應該當面說給他們聽。”
“當面也不是不能說。”徐明硯把煙頭擲入垃圾桶,“走吧。”
山坡下的車庫裏只寥寥停着幾輛豪車。
巨獸匍匐在暗處,銀灰色鋼鐵與造型美學融合到極致,如蝰蛇鱗片閃着細碎冰冷的光芒。
McLaren F1,真正的超級跑車,汽車生産歷史上劃時代的産物,全球量産不過五六十臺,售價高達六十萬英鎊,而價格只是它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這樣的超跑有價無市,在城市裏行駛的每一公裏都在磨損它的壽命,而光是保養費都是個天文數字。
這恐怕也是香江目前唯一一臺McLaren。
而徐明硯徑直走過去,拉起側邊車門,好整以暇等着盛嘉宜。
“盛小姐,請。”
盛嘉宜冷笑:“徐先生,我以為你演戲至少會演全套,比如租一輛符合小本生意人的轎車,而不是這輛天價超跑。”
徐明硯無奈:“碰到盛小姐實屬意外,沒有來得及,如果還有下次,我一定注意。”
盛嘉宜:......
她瞥了一眼男人。
目測身高在185厘米往上,寬肩窄腰,簡單的白色襯衫與黑色西裝褲穿在他身上格外好看,手撐在車門上,袖口卷至小臂,肌肉線條微顯,單論長相,的确出色到讓人難以忽視。
真是連裝都懶得裝了。
不過她也沒有生氣,徐明硯将姿态放得很低,他會在細枝末節上格外體貼,會主動為她點煙,會先替她拉開車門,即便那是因為他骨子裏刻滿了教養,或許對待任何一個人都會如此,但女人,總是很難拒絕這樣的紳士,尤其還是這樣多金且年輕英俊的紳士。
機械表盤上跳躍着金屬的微光。
為了适應海外市場,McLaren公司在出口車輛上取消了三座位設計,改為兩座,跑車能在3秒鐘內加速到100km/時,它是這個世界上最快的陸地工具,幫随着巨大的發動機轟鳴,它如一道流光駛出地庫。
香江從來都是全世界超跑最多的城市之一。
能在曲折蜿蜒的山道上将車速開到八十邁,駕駛人應當是對這條路線谙熟于心。
盛嘉宜叫他打開跑車頂棚,夜晚的風吹亂她一頭長發,盛嘉宜随手綁了一個馬尾,仰頭去看浩瀚的夜空。
沒有星星,山下的燈火太亮,星河被他們踩在腳下。
也沒有多餘的聲音,風聲如海潮般嘈雜。
盛嘉宜笑起來,她覺得此刻比在萬衆矚目下跳舞更讓她開心。
“笑什麽?”徐明硯問她。
盛嘉宜說:“徐先生,你看過《理想國》嗎?”
徐明硯盯着路面,點了點頭:“柏拉圖的著作。”
“那你一定知道‘洞穴寓言’。”
“Allegory of the Cave?盛小姐認為賀家是那個将人鎖住不允許他們去看外面世界的洞穴?”
“我沒有這樣想,我也是第一次見到賀家兄妹。“
“那麽請問哪裏是盛小姐的山洞?”
車速慢了下來,徐明硯終于能分出心神去看她。
“香江吧。”盛嘉宜随口道,她随意将碎發撩到腦後。
“真榮幸能成為那個帶盛小姐去見太陽的人。”徐明硯低聲道。
盛嘉宜沉默了半響:”徐少來香港做什麽呢?“
她換了一個稱呼,徐明硯知道這就是不容他再撒謊敷衍她了。
“盛小姐是怎麽認出我的?”
盛嘉宜挑了挑她那道彎眉:”徐少不會真以為自己沒有名氣吧?您可是徐家人。”
“徐家離開香江的時候盛小姐才多大?十歲?”
盛嘉宜搖了搖頭:”香江确實幾乎不報導你的家族,但我曾經聽過一次你的名字,在電臺裏。“
空氣裏仿佛飄蕩着潮濕的雨水的味道。
六月末,新加坡德美投資以三十七億美元天價收購馬來西亞通訊集團,是亞洲有史以來最大的并購案,考慮到兩個地區特殊的地緣關系,這筆交易所帶來的價值讓人頗感到觸目驚心。
這也是徐明硯進入他母親家族控股的德美投資擔任基金會主席以來,最大手筆的交易。
“徐家是香江最大的地主,身為第六代繼承人,即便遠離故土,也很難做到真正的隐姓埋名,更何況您的母親同樣出身顯赫,她是新加坡最大地産商集團的接班人,身為她的獨子,徐少能在別人不敢想象的年紀進入家族控股的德美集團董事會,這樣的你,怎麽會覺得自己的大名無人聽聞。”盛嘉宜道。
徐明硯忖度了許久,才說:“盛小姐講得很有道理,可惜我只有一點疑問,德美投資作為私募股權公司,最大的股東是新加坡政府,這家公司每年只公開投資組合和資産回報率,從不披露股東情況。”
盛嘉宜把玩着一粒拇指大小的鑽石胸針,面色不變:“您回新加坡的時候,我還沒有進入娛樂圈,那個時候我在外彙管理局見習,負責翻譯局內的外文文件,恰好有一份是關于德美的股權架構,您知道的,這樣管理着上千億美金的巨型投資公司,總是被重點關注的對象,況且在您那樣的圈子裏,這也不是秘密,你只是吃驚我作為外人竟然也會了解這些,不是嗎?”
徐明硯沒有立刻回答她,他松開油門,跑車向一扇鐵栅門駛去。
紅外線安保并未阻擋McLaren駛入,他們穿過種滿喬木的石磚路,繞過恢弘的幾乎媲美宮殿的白色建築,停在安靜的草坪中央。
徐明硯率先下車,去扶穿着高跟鞋的盛嘉宜。
“這是你家?“盛嘉宜問。
“老宅。”徐明硯言簡意赅,”我曾祖父的房産,早年要被拍賣,被我祖父重新買下來。“
山頂已是太平山的制高點,也是觀測維多利亞港夜景的絕佳地點,建在這條路上的別墅住所大多是舊宅,有着數十上百年歷史,早到開埠就已經開發,那時華人住在山腳,洋人住在太平山上,領事館往上則是歐洲名流貴族們的住所。
霧線之上常年陰濕,其實并不适宜住人,現在仍舊在這裏的人極少,這些建築也成了冠以文化保護之名的遺留物,坐擁天價,卻極難出手。
不過徐家還遠不到變賣祖産的地步,如果說賀家算是是香江的old rich,那徐家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整個華人社會的old rich,這是最早崛起的海外家族,從舊金山載着從開埠起便縱橫東南亞的頂級豪門。
徐家第一代家主自舊金山采掘金礦發家,在加州,徐家至今仍是華埠大家,家族中出過聯邦參議員這樣的人物。
而徐明硯的曾祖父幾經輾轉,從夏威夷回到香江,他是這座島嶼最早的買辦,賣過鴉片,開過賭館,還娶了六房如花似玉的太太,生了十個質量層次不齊的兒子。
徐明硯的祖父排名第九,到他手中,家産已經分的七七八八。中國人常說富不過三代,按照常理,徐家到此便可以畫一個句號,逐漸退出歷史的舞臺。
可徐明硯祖父徐令川是一個可以寫進香江歷史的狠角色。
這個劍橋大學畢業的工程系系高材生帶着分家所得的八萬錢,分別買下馬來兩座橡膠、一處銻礦、與銅鑼灣大片被置地集團低價抛售的土地。
第二次世界大戰,石油與礦産價格飙升,徐令川成功賺得朋滿缽滿。
他娶了滬上名門,國黨上将之女孔南音,有這層關系在,徐令川一邊用得來的資金買下一支船隊,将糧食與醫療用品分批次用小艇送進被日軍封鎖的國內,另一邊從急着撤離的港英財團手中大肆收購廉價土地與集團股票。
前者讓他得到南海航道的航運權,後者讓他掌控了香江商界的話語權。
戰争結束後,徐令川成為香江首富。
徐家六代延續,幾經大起大落,磕磕絆絆至今,可謂是根深蒂固,枝繁葉茂,徐令川這一脈更是世代與名門聯姻,手握南區、灣仔、九龍、新界大片土地,光地皮價值都是個天文數字,遑論其控股各大洋行與英資財團。
難怪何老板形容他是條大魚。
盛嘉宜想到這裏,饒有興趣地将胸針捏在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