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花樣年華

花樣年華

第二天早上起來, 雨已經停了。

地上還有殘留的水跡,花壇裏種着雞蛋花樹和槟郎樹被雨打掉許多葉子,落了一地, 空氣裏彌漫着潮濕的味道,混合着泥土與草的氣息。

盛嘉宜換了件Versace白色襯衣下樓, 穿過走廊到昨晚用餐的花園中,劇組人員已經坐了一圈,在用早飯, 見她進來, 都站起來向她問好。

鄭安容帶的人不多, 但導演組和攝影組湊在一起二十多人,還是坐得滿滿當當, 剩下還有幾十位工作人員自然也不可能跟着兩位大明星住在這麽好的酒店裏,他們大部分就在街上的小旅館住宿,劇組還聘請了一大票安保團隊, 每天花銷都如流水一般源源不斷。

“嘉宜。”程良西穿着花襯衫,帶着黑框墨鏡,拉開他身邊的椅子,“這裏。”

“鄭導。”盛嘉宜過去坐下,先跟她對面的鄭安容問好。

鄭安容是個渾身上下寫滿藝術氣息的中年男人, 身材高長消瘦,中長的頭發微卷垂在耳邊,鼻梁高挺, 架了一副金絲邊框眼鏡, 下巴留了不明顯的短須。

他看到盛嘉宜, 微微點了點頭,然後繼續垂眸看手上的報紙。

盛嘉宜習慣了他這幅樣子, 不以為意,自顧自往桌面掃視了一圈,從那碗鋪了牛肉的河粉碗中略過,把程良西面前一盤三明治拿了過來。

“怕胖?”程良西看她這個眼神就知道她是什麽意思,“你吃一口,我幫你吃剩下的。”

盛嘉宜粲然一笑:“好啊。”

程良西就拿了一個小碗給她夾了一勺。

鄭安榮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兩人的動作,沒有作聲。

盛嘉宜不緊不慢往三明治上抹藍莓果醬,抹完每個邊邊角角後又重新放回盤子裏,伸手端過程良西留給她的一小碗河粉,針尖挑刺般挑挑揀揀。

程良西看不下去:“倒也不用這樣挑挑揀揀,你多少吃點。”

“吃多了碳水臉上會浮腫,拍戲就不好看。”盛嘉宜喝了一口咖啡,“你也少吃點。”

“我健身。”

“健身跟發胖的關系不大。”盛嘉宜放下咖啡杯,認真道,“良西哥你的臉我很喜歡,目前在我心中排名前三,千萬不要長胖走型。”

程良西問:“前三是第幾?”

“第二。”盛嘉宜說。

“第三是誰?”

“謝嘉誠。”

“原來你喜歡他那種謙謙如玉的貴公子類型?”

“你也不差,都是同一款。”

“那下次你找他去拍電影,別跟我拍。”程良西譏諷道。

“你當我不想和他合作?”

“那第一呢?”程良西不甘示弱。

盛嘉宜一頓,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你猜?”

“你這是篤定我猜不到。”程良西并不上她的當,“我猜不中,那就不是圈內的,是誰?哪位少公子不僅多金,還比我英俊?”

盛嘉宜有些頭疼。

男人總是對排名格外感興趣

“鄭導,什麽時間拍?”盛嘉宜轉頭問鄭安容。

“急什麽?”鄭安容慢慢翻過一頁報紙,“繼續說,我也想聽。”

盛嘉宜:……

“把我叫來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盛嘉宜指着小聲抱怨,“你說機器停在這裏,每一分鐘都在虧錢。”

“你不是帶資進組了?”鄭安榮笑道,“何總一次性給劇組投了三百萬,她對你好的沒話說對吧?她要不是女的,你們兩的緋聞能傳到天上去。”

“所以我要督促着你們不要揮霍她的錢。”盛嘉宜拍了拍手掌,“開工開工!”

年輕的影後站起來,她難得将頭發盤在頭頂,清爽靓麗,一張臉未施粉黛,五官處處完美,石破天驚。

“開什麽工?先來圍讀劇本。”鄭安容說一不二,“在暹粒的拍攝很緊急,沒有那麽多時間給我們浪費,現在政府和紅色高棉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打起來,為了避免我們成為撤僑人員,我希望大家都盡快進入角色,所有的戲碼不說一遍過,至少三遍內要結束,嘉宜,你先講你的理解。”

這就好比念書時候講師随意點名起來回答問題,而被抽點的學生毫無準備,只能臨場發揮:“我......飾演的是一個酒吧唱歌的粉紅女郎陳曼儀,她母親是個暹羅的紅燈女,父親是高棉的一位地産商,只不過她從生下來就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母親去世後她在酒館中認識了男主角安明,安明當時因為醉酒和她産生了一夜情,醒來後兩人相約一起來吳哥,我認為曼儀願意來到吳哥,是因為她身上保留着尋根的情結,她對自己的生父懷有一些特殊的情感,也許是恨,也許是懷念,這樣的感情促使她來這裏。”

盛嘉宜沒有嘗試着在第一時間低頭去翻桌上的劇本,這個動作讓鄭安容暗自點了點頭。

畢竟盛嘉宜剛拿劇本不久,什麽也不清楚的情況下從香江飛到金邊,之後又匆匆忙忙來到暹粒,指望她對人物有什麽深刻的理解多少有些為難人。鄭安容不奢望盛嘉宜已經能夠掌握全片最複雜的人物的內心,但他希望盛嘉宜至少記得住自己是要做什麽。

“在吳哥,陳曼儀和安明度過了還算美好的三天,然後陳曼儀發現了安明錢包裏的照片和一張照片,那是另外一個女人,安明随後和她說了實情,照片中的女人是他的妻子,而當被問道他是否願意同自己的妻子離婚時,安明拒絕回答。”

“也就是從那一刻起,曼儀對這安明喪失了感情,她獨自回到香江。直到有一天,在自己的公寓中,曼儀接到了安明的電話,叫她在7月24日那一天前往港口,曼儀到了,但是她在躊躇中放棄了離開的機會。”

“這就是陳曼儀在電影中的故事。”

盛嘉宜講完,桌上一片寂靜,她環視一圈,見衆人神色嚴肅,有些奇怪:“怎麽了?”

“沒什麽。”鄭安容迅速接話,“挺好的,整體上沒有什麽大的問題,你的理解我不能說有錯,但是有個問題我要問你,為什麽曼儀會在看到照片後放棄對安明的感情?”

“因為他已經有妻子了,而且并不願意離婚。”

“那為什麽她後來還是去了港口?”

“那是因為......”

“為什麽要提前離開?”

盛嘉宜也沉默了,她回答不上來。

“如果是你盛嘉宜,有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同那個男人一起走?”

“不會。”盛嘉宜搖頭,“我從一開始就不會和他有這段故事。”

“因為你是一個理性至上的人?”

“也可以這麽說吧。”

“那你的意思是陳曼儀是一個感性的人?”

“不是嗎?”盛嘉宜忍不住辯駁,“她會因為和一個男人的一夜來到吳哥,難道不是一個被感情驅使的人?”

“可是你自己說的,她是想來尋根,安明只是其中一個理由。”

這下盛嘉宜是真的不知道該講什麽,跟不上鄭安容思路的時候她就會放棄去理解他。

“良西你覺得呢?”鄭安容轉頭問起了程書漸,“為什麽拒絕和陳曼儀在一起。”

“因為責任感。“

“可是你老婆都已經出軌了。”

“我認為我不能成為她那樣的人,而且對曼儀不夠愛。”

“那為什麽之後又要打電話給她,叫她去港口?而且既然覺得不能像你老婆那樣,為什麽還是要和陳曼儀發生關系?”

程良西也被他問住了。

“良西的角色好演一點,嘉宜的角色難演一點,你們兩個的區別在于一個人的故事與愛有關,一個人的故事只和自我有關,當然我們從文字和情節設計上來看,曼儀愛安明要多一些,剪出來的成片也會體現一種這樣的效果,但是實際上來講呢,只有安明一個人陷入了愛情,那些感情是滞後的、緩慢的、潛移默化影響着他,所以安明會給曼儀打那個電話,你們在演的時候,就不能按照這種錯誤的方向去代入。”

“至于曼儀,你是被邀請來的吳哥,但吳哥這段故事确實是為你而寫。我希望你們兩個在拍攝的時候能逐漸理解到這種感情,因為各種原因我們沒有辦法慢慢拍攝找感覺,你們兩個都是香江最優秀的演員之一,有限的時間裏,我希望你們可以交給我一套完美的答卷。”

鄭安容拍攝進度慢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沒有固定的劇本,也許這一天內他見到了許多好的風景,趕上了最美的霞光,那麽這一天他能拍掉上百組有效素材。

霞光、天空、鮮花、親吻,都要在特定的時間特定的鏡頭下,早一秒不行,晚一秒也不行。

如果沒有他心目中的鏡頭,就算拍上一個月,也許能用的東西也寥寥無幾。

現在他要用七天拍完半部電影,對盛嘉宜和程良西來說,壓力都有些大。

“我們現在出去拍第一條。”鄭安容大手一揮,把一群人往外趕,“讓我們祝願這是一部能在國際電影節上大放異彩的影片。”

暹粒的房屋很矮,大部分都只有三四層高,地上到處都是泥濘和污水,本地女人赤腳踩在地上,身邊跟着幼童,見到他們一行人,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懾于周圍那群從軍隊裏借來的安保人員,并不敢上前。

程良西租了一輛Tutu車,兩美金,可以開一整天。

身為安明的他載着陳曼儀從街頭駛過。

有年紀大一些的女人蹲在臺階上賣花,程良西停下來,從車裏伸出手,夾着鈔票:“give me one。”

對方迷茫地擡頭,看到了他手中的紙票。

金錢總能順利跨越全球交流障礙,她遞過來一大把玫瑰,被程良西接過塞到盛嘉宜懷裏。

“謝謝。”曼儀說。

她漂亮得明顯不像是本地的女孩,她皮膚過于白皙,嘴唇紅潤,頭發盤在頭頂,露出修長的脖頸。

形容她是招搖的玫瑰又沒有玫瑰那樣成熟,似含苞待放的百合又比百合多了幾分女人的韻味。在熱帶她是冷的,但她冷淡的骨血裏有抑制不住的勃勃生機,讓她看起來脆弱又堅韌。

曼儀接過玫瑰,輕嗅中間最大那一朵,嬌嫩的花瓣上面還挂着清晨露珠。

“去親他。”鄭安容沖盛嘉宜比劃,她的電影感實在太過強烈,當她仰起頭的時候,完美的面部線條暴露在陽光下,仿佛雕刻出來的塑像。

她聽到後嘻嘻哈哈,有些不好意思地在安明臉側吻了一下,如蜻蜓點水,鄭安容本來想叫她停下來重拍,兩個人來一場法式深吻,驀地又覺得這樣也不錯。

天空是澄澈的湛藍色,幾朵白雲如洗淨的襯衫,晾在空中。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