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花樣年華
花樣年華
山頂零零散散坐着幾個白人鬼佬, 正握着啤酒瓶坐在野餐毯上,發出鬼哭狼嚎的叫聲。有幾個僧人站在暗處,身影淹沒在斷壁殘垣之間, 唯有身上一襲紅色袍子隐約可見。
徐明硯把盛嘉宜放下來,拉着她坐在傾倒的石牆上。
“在這裏等等。”他說。
“我都不知道您還有這樣閑适的心情。”盛嘉宜靠着他坐下來, “商業大亨才不是你這樣,徐先生。”
“那是什麽樣?”徐明硯雙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盛嘉宜也捧着臉和他對視。
很奇怪的是徐家是在舊金山發家的海外華裔豪門,身為第六代繼承人的徐明硯竟然沒有任何白人血統。
黑發黑眸。
他總是一副慵懶随意的樣子, 像是尚未來得及在名利場大染缸滾上一圈的樣子。
這樣的他很容易讓人誤解是個不經世事的少公子。
——如果他在商界的動作不那麽狠戾的話。
“大亨就是全世界都圍着他轉, 一秒鐘關系着上億美金的流動, 如果追女人的話就給她買東西,讓助理陪她shopping, 給信用卡給她随便刷,送她車子房子還有包包,總之很豪氣啦。”
“你怪我沒有給你信用卡?”徐明硯聞弦歌而知雅意。
“當然不是, 我不是這樣膚淺的女人。”
“那麽請問不那麽膚淺的盛小姐喜歡什麽?”
“鑽石。”盛嘉宜眼睛亮晶晶的,像貓一樣狡黠“我喜歡漂亮的珠寶。”
女人玩奢侈品也分等級,包包比不上成衣,成衣比不上高定,高定又比不上珠寶鑽石, 頂級的寶石價值不比半山豪宅便宜,盛嘉宜最缺華美的名鑽。她喜歡亮晶晶的東西,就像是一種收集癖一樣, 把閃着光的物品收入懷中, 但如果那并不是什麽真正的珠寶, 她寧願不要,人造的終究比不上天生的。
”盛小姐可真是個不被金錢蒙蔽雙眼的女孩。”徐明硯慢吞吞道。
盛嘉宜點點頭:“是啊是啊, 我就是如此品格高貴,徐少不用再誇獎我了!”
徐明硯找了一些規律,每次盛嘉宜陰陽怪氣稱呼他徐少的時候,那多半就是心情不好的時候。
“我知道了,給盛小姐送禮物,要送鑽石。”
“你不要送我小于一克拉的鑽石,那都是碎鑽。”盛嘉宜說,她攤開手,“對了,我的胸針呢?”
她甚至還歪了歪頭,一副好奇的樣子:“你不是說要還給我。”
“忘帶了。”
盛嘉宜瞪大眼睛:“拜托,徐先生,你可是為此而來!”
“下次再還給盛小姐。”他笑道。
“下——”
她的話驟然止住,因為徐明硯伸手,扶着她的臉,示意她的頭轉過去。
舉目是茂密的熱帶森林,望不盡的樹木中間露出吳哥王城遺址裏的廟頂石山,暗沉的綠像海一樣伸展,那遺址就像是一艘巨輪的桅杆。
地平線上,一輪火紅的圓日高懸。
周邊的雲如火焰般熊熊燃燒,淡淡金光逐漸收攏,那深邃的藍與紅交接,暗色侵蝕日光,夜色如傾倒的簾幕籠罩大地。
日沉山林,月起滄海。
人群爆喝出驚嘆,驚起山中一群飛鳥。
鳥群越過遺址,千年吳哥經歷鬥轉星移,依然孑然獨立。
盛嘉宜的睫毛微微顫動。
人生總要見一次巴肯山的落日,而這的确是她一生中見過最好的落日。
一只不到巴掌大小的盒子遞到盛嘉宜眼前。
“第一次約盛小姐,不知道送什麽給你,希望你喜歡。”男人的話語低沉,盤旋在她的耳邊。
盛嘉宜怔怔低頭,在天際些許幽光中低頭,看到他手中暗沉的藍色。
比靜谧的夜還要幽深,又比最璀璨的群星還要奪目。
那是一顆鑽石,裸鑽,沒有任何裝飾,靜靜躺在黑色的絨布上。
星河流轉。
那是和盛嘉宜瞳色一模一樣的藍鑽。
**
牆上指針快到十二點時,程良西終于聽到外面傳來歡聲細語。
他剛走到門廊下,便看到盛嘉宜抱着一大束鮮花從奔馳越野車上下來,車內的人不知道和她說了些什麽,她倏然笑彎了眼睛,探過頭去,一頭濃密的長發垂在腰後,蕩漾着月光的皎潔。
一天不到,就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很難想象兩個人到底在外面做什麽。
“晚安。”盛嘉宜對那人說。
夜色擋住視線,程良西什麽也沒看見。
直到車輛離開,她才抱着花往回走,臉上依然還挂着淺淺的笑容。
“看來約會挺順利的。”聲音在寂靜的夜空中炸開。
盛嘉宜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才見到站在暗處的程良西。
“你吓死我了。”盛嘉宜抱怨道,“怎麽站在那裏不說話?”
“我還沒問你呢?一大早上出去半夜才回來。”
“半夜回來怎麽了,又不是不回來。”盛嘉宜很是不滿,“你怎麽還管我這些?”
“我是擔心你。”程良西咬牙切齒,“這是什麽悠哉樂哉的旅游勝地嗎?你跟他既不是男女朋友,也不見得多熟悉,在這種地方跑出去一整天,還聯系不上人,你知不知道這種事情有多可怕?你要鬧出新聞嗎盛嘉宜?”
“不是。”盛嘉宜看他真的冒出了火氣,立刻乖乖回答,“我們開車去了遠一些的地方玩,所以才回得晚了一些,這裏信號總是斷斷續續,如果我沒有接到電話,也不完全是我的問題吧。”
“去哪裏了。”
“洞裏薩湖。”盛嘉宜張口就來,“就是在湖上看看紅樹林日落什麽的。”
洞裏薩湖是東南亞最大的淡水湖,離暹粒不遠,自東南至西北貫穿整個高棉。
“日落至少不應該在晚上十點,剩下的時間呢?”
“然後去逛了趟夜市,不過暹粒的夜市完全比不上曼谷,有些蕭條。”盛嘉宜搖了搖手上大把花,“還不錯吧。”
“一束花就把你收買了?我不是也送了你花。”
“怎麽可能?”盛嘉宜瞪他,“而且你的花是在拍電影的時候送給我的。”
不過她今天心情看起來真是格外的好,轉眼便不計前嫌,親親密密地扯着程良西往裏走:“我要給你看個東西。”
她沒有停頓,一直穿過整個庭院,上到二樓,進入自己的房間裏,盛嘉宜才從口袋中摸出那個不大小盒。
盛嘉宜打開盒蓋,遞給程良西看。
屋頂裝了一盞冷光燈,在昏暗白光照耀下,程良西第一次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有一小部分珠寶的光澤,還能被形容為波光粼粼。
《列子》裏說海中有一處地方是沒有底的深谷,是天下水流彙聚的地方,那裏叫做歸墟,透過這顆鑽石,深不見底的藍色洶湧而來,仿如歸墟。
“‘未來’鑽石,今年蘇富比春拍的壓軸物,同系列三顆鑽石,分別是藍鑽、粉鑽和黃鑽,一共2.6個億,粉鑽仍做收藏沒有上拍賣會,黃鑽在紐約春拍場上落槌七千萬被一家鑽石企業拍走,這是僅剩的那顆藍鑽,無名買家在香港場花費八千萬買下。”
如今到了她盛嘉宜的手上。
程良西倒吸了一口冷氣:“就是那輛車上的男人送給你的?”
“嗯。”
“他多大了?什麽來頭?”
程良西第一反應就是這個男人不可能太年輕,出手就能送這種天價珠寶,一定有萬貫家財不說,很大概率還不是家中吃信托收入,每日盼着父親死掉好繼承股份的豪門二代。
盛嘉宜猜出了他的想法,沒好氣道:“二十多歲不到三十,很年輕,想什麽呢?”
程良西開始在腦中搜尋香江那幾位太子爺誰有這樣的本事。
沈家俊?還是首富之子李明輝?
“誰家公子哥這麽不把錢當錢?家裏有石油還是黃金?”
你別說還真有,他家産業涉及墨西哥灣及北大西洋油氣田的開發。”盛嘉宜掩住盒蓋,“別猜了,我直接告訴你,是徐家人,徐令川的長孫。”
程良西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語道:“難怪......那可真是潑天的富貴,他人呢?不住這裏?”
“回新加坡了,飛機停在附近的軍用機場等他。”
“專程為你來一天?”
“別說得這麽費勁。”盛嘉宜失笑,“新加坡過來也就兩個鐘。”
“花兩個鐘趕來給你送八千萬,這是財神爺。”程良西有些不是滋味,“我很久都沒有看過徐家有關的新聞了,徐令川的長孫,他媽豈不是新加坡那個最大地産商的女兒?”
“是啊,豪門聯姻,不奇怪。”盛嘉宜并不在意地将那顆鑽石鎖進酒店提供的保險箱中。
程良西冷笑起來:“不愧是條大魚,可問題是這條魚家裏世代都只和頂級名門望族結合,他父親娶別國首富之女,他祖父迎娶将軍的女兒,他曾祖父就算沒有那樣的講究,依然娶了清末洋務重臣家裏的女孩。”
“妹妹,你可不要因為一顆八千萬的鑽石,就淪陷了。”
盛嘉宜把櫃門狠狠一關,語氣也冷了下來:“不用你提醒我,程少。”
兩人之間不知何時俨然僵持住。
盛嘉宜當然不至于因為這顆鑽石就陷入甜蜜的愛情,但是比起旁人對她感情的質疑,她更在乎那些關于她和徐明硯身份差異的質疑。愛情是最不值得一提的東西,但身份的差異就好像鴻溝。
就連程良西都會認為她跟他不一樣,她只是個演員,中國人喜歡以階級來為社會排序,從前是士農工商,到了現代社會,對商人的偏見已經逐漸消弭,但對演員的偏見依然難以抹去。
在香江那座城市裏,金錢至上,高樓林立,港口停滿貨輪,商場遍布各個角落,空氣裏彌漫着矜貴與紙醉金迷。
上流社會喜歡賽馬、打網球和高爾夫、去歐洲滑雪、玩賽艇帆船,學着英國人喝下午茶,以及欣賞豐富的娛樂節目。
明星也就是供他們欣賞的對象。
舊社會裏的富家少爺去戲院聽小曲也有一擲千金的時候,但要是戲子動了真感情,還鬧出什麽事情來,未免讓大家臉上都難看。
程良西的提醒是極有道理的,對她這樣的女人來說也是很有警醒的作用。
但是盛嘉宜不這麽想自己。
“我不是一個會被愛情沖昏頭腦的女人。”盛嘉宜背對着程良西去拉紗簾,白色的簾幕擋住窗戶,終于不用看見外頭飛蛾拼了命的往裏頭撲,“以及,我不認為自己比起他們差在哪裏。”
她垂眸,淡淡道:“我只差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