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代宗師

一代宗師

你眼睛裏只有勝負, 沒有人情世故。人要往遠看,過了山,眼界就開闊了。。

——王家衛《一代宗師》

“不然怎麽說拍電影這件事, 有的人能拿獎,有的人, 一輩子拿不到獎。別說什麽拍深奧的電影就能去國際上撈幾個獎項回來,搞點三角戀,道德倫理, 再貶低貶低亞洲人, 歐洲人就能看得上咱們, 這個事要是這麽簡單,亞洲娛樂業豈不是早就超過好萊塢了?如今電影行業也算是遇到了瓶頸, 比特效,我們是拍馬也難追美國人,如果說回到九十年代以前, 香江電影是本土影片的天下,從那之後,日薄西山啰......”

“曉得法國人喜歡高棉,就去吳哥窟取景,知道歐洲電影評獎喜歡政治隐喻, 就給嘉宜那個角色安排一個這樣的身份,你要知道難民麽,說白了就是越戰下的遺民, 到了香江這塊土地上, 融不進去, 這叫戰争後遺症。還有七十年代的紅色高棉,國際上最喜歡抨擊這件事, 再加上鄭安容那些花裏胡哨的技巧,往戛納競賽那麽一報,不說拿獎,入圍肯定沒有什麽問題。他又喜歡嘉宜,排除萬難都要讓她去當女主角,這一點,宋少啊,你是不服也不行啊......這樣有國際聲望的導演,想要壓住他的影片,你說說,也不容易,是不是?”

天幕玻璃窗下,趙士榮翹着二郎腿,手裏捏了根雪茄,由着一旁的服務生為他點燃。

他對面,宋元似笑非笑,對他講的話不置可否。

“我聽趙老板的意思,好像總覺得我把嘉宜怎麽了,這一次從英國回來,倒像是要和我興師問罪一樣......”他冷笑道,“我可什麽都沒來得及做,就已經成了千夫所指,逼良為娼的惡霸,要是真的敢壓鄭安容的電影,就沖着這部電影裏那幾個演員的名氣,我也能被香江人的唾沫星子淹死。惹火上身的事情,我宋元從來不幹,不過要我說,趙老板,你防得也太狠了,難不成你要為了盛嘉宜和我作對?”

“宋少沒有這個意思最好,畢竟,香江娛樂圈這潭水深......不是我敢和宋少作對,這事講究一個先來後到,您先來的下馬威,我趙士榮要是一句話都不敢吭聲,未來還怎麽在香江娛樂圈立足?”趙士榮微笑着舉起手裏裝着威士忌的玻璃酒杯,“我知道宋少的手段,也清楚您的背景,要是哪一天有人帶着人手去工作室搶母帶,這事倒也不稀奇。可是樹大招風,如今正是香江回歸的關鍵時期,該走的都走了,都不了的就埋頭做好人,我是怕髒水潑到宋少身上,洗都洗不幹淨......人啊,一旦被打上壞人的烙印,以後做什麽,都講不清了。”

宋元的臉色越難看,趙士榮的臉色就越好看。

這些個商業大亨,仗着手上有些底蘊和手腕,常常是說一不二,壓得娛樂圈這些男男女女影星喘不過氣來。殊不知道上有道上的規矩,也不是誰都怕他那一套,這裏頭鄭安容是個硬骨頭,他有才華有能力,影壇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出這樣一個天才導演,他這樣的人,背後自然有的是人願意為他說話。程良西就更加是個硬骨頭,黃金時代的坐三望一的超級巨星,想動他比登天還難。

有這兩人力保盛嘉宜出演電影女主角,那盛嘉宜翻身就只是時間問題。

宋元封殺了幾個月,無非是封殺了一個寂寞。如果回到二十年前,他或許還能做得再出格一些,但現在和當年不一樣,眼看着就要到新世紀,何希月一手公關鋪墊的太好,擺明了盛嘉宜出事那就是宋元做的,這也導致他束手束腳。

“趙老板。”宋元眯了眯眼睛,意有所指,“你們有這個本事,我很傾佩,橙禾也不愧是老牌電影公司,不怕得罪別人,只是這天底下做生意,總有個你來我往,橙禾的這些年除了盛嘉宜和謝海華,再仔細算一算,哪還有拿得出手的明星?拍電影要錢,趙老板你都淪落到要去賣廠标的地步,盛嘉宜這麽年輕,眼看又要走向國際,我只怕你別為他人做了嫁衣才好。”

趙士榮笑眯眯的,并不受他挑撥:“宋少這個話講出來,想來多半是聽到了近來嘉宜跟賀家之間的傳言,她是我一手捧紅的,人品如何我心裏有數,宋少擔心賀家來跟我搶人,不如擔心賀家與你搶那一塊賭牌。”

宋元臉色沉下來一些。

“澳城開埠已經四百年,四百年就只做一個門道的生意,那就是賭。宋家也是有名有姓的大戶人家,這麽多年下來,從來沒有拿到過一張賭牌,是不是說不過去?”

趙士榮話音剛落,就聽有人敲門進來,趙啓成小跑着到他身邊:“三叔,嘉宜來了。”

十一月的香江不比大陸北邊寒冷,但也不及中南半島炎熱。恰恰是帶着些陰濕的涼爽天氣,最為舒适。盛嘉宜本來就高挑,穿着件白色風衣,裏頭套了件銀色綢緞襯衫,搭配墨綠色包臀裙,踩着粗高跟進來,讓外頭有些陰沉的天都驟然一亮。

她走到趙士榮邊上,恭恭敬敬喊他:“三叔。”

“坐。”趙士榮拍拍身邊的沙發,“嘉宜近來也是辛苦了。”

“不辛苦,倒是麻煩您多操勞了,為我的事情屢屢煩心。”盛嘉宜挂起一絲微笑,向着宋元颔首,“宋少。”

宋元冷冷凝視着她,只覺得她的笑容那樣的虛假,實在是礙眼。

既然骨子裏是那樣冷漠的一個人,為什麽要在鏡頭前裝得那樣八面玲珑?

“盛小姐真是乖順。”他說,“事事全了趙老板的面子。”

“宋少。”趙士榮長嘆一聲,“嘉宜年紀小,不懂事,或許是在一些地方冒犯過你,但您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手上管着那樣大的商業集團,何必和她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丫頭計較,她十七歲進入演藝圈開始拍電影,父母雙亡,沒有依靠,我這幾年看着她長大,視她也如親女一般,就當是為了女兒,在這裏和宋少讨個好,既然已經教訓過她,也就可以了,這一次不如看在我的面子上,兩個人相逢一笑泯恩仇,如何?”

盛嘉宜當着趙士榮的面,乖巧得不得了,立刻欣然點頭:“我聽三叔的。”

随後她又眨着她那雙漂亮的眼睛,露出無辜的模樣:“宋少,我都在這裏給您道歉,你不會和我計較了吧?”

宋元被兩人一唱一和的雙簧氣笑:“盛小姐。”他譏諷道,“你還真是人前人後兩個模樣。”

盛嘉宜并不搭理他,仍然笑盈盈的,仿佛沒有聽到他說了些什麽。

宋元忍着脾氣道:“我欺負盛小姐什麽了?外頭都傳我宋家要封殺盛小姐,我看盛小姐是沒有受到半分影響,照樣接着國際導演的戲,當着女主角,和天王巨星合作,反而是趙老板,你們橙禾給我扣這麽大一個帽子,我還沒有反過來告你們诽謗。”

“謠言這個事,無風不起浪。”盛嘉宜立刻接話道,“宋少,您就別咄咄逼人了。”

什麽話都讓她說盡了,真是好樣的。

宋元想了想,轉念也笑了起來:“趙老板說的對,我的确不應該和盛小姐計較這些小事,那為了打破謠言,正好我手頭投了一部電影。”宋元似笑非笑,“既然之前說我雪藏盛小姐,不讓她拍戲,那這一次我想請盛小姐來演女主角,橙禾不會不樂意吧?”

盛嘉宜一頓,慢吞吞和趙士榮對視一眼,趙士榮沖她微微點頭。

“什麽電影?”趙士榮率先發話。

“《風雲》,趙老板一定聽說過,這電影香江有的是女演員想要,盛小姐不想要就算了。”

盛嘉宜垂眸,暗道宋元這是見硬的來不了便來軟的,總之是要和她攪和到一起,叫人人提到他時就想到她,把他們之間的龃龉外化做風花雪月來談,他那點謀算就成功了。

他這種行為叫什麽?見不得她好,非要在她身上找個輸贏才行,如果不能毀掉看似如此脆弱卻并不能又她掌控的她,那這輩子便也不能證明他是成功的。

趙士榮是個商人,他自然不會放過逐利的本性。

果不其然,趙士榮點頭應下:“可以。”

“鄭導的下一部作品馬上就要開機,就在下個月。”盛嘉宜适時出聲提醒。

還沒等趙士榮開口,宋元就已經出聲打斷:”那就這個月拍完,拍一部電影哪用得着那麽久。”

“我......”

“嘉宜。”趙士榮安撫地拍了拍盛嘉宜的手背,“宋少既然先表現出誠意,你就不要再任性。”

“好啊。”盛嘉宜站起來,“我不任性,既然三叔要我拍,那我就拍。”

“聽盛小姐的話,自己是不樂意的。”宋元冷笑着放下酒杯,哐當一聲砸在桌子上。

盛嘉宜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他們目光相對,宋元看着她的瞳孔不由自主一晃神。

這雙眼睛給他的感覺和前幾個月又不太一樣,那抹濕潤的霧氣淡了一些,變得澄澈清明起來,他好像在看一面鏡子,穿過她,洞穿自己。

好像有什麽東西改變了,又像是什麽也沒改變。

這一躊躇,就讓宋元改了主意。

“今天還早。”他眯眼看了眼外頭,“政務司司長約我到深水灣打場高爾夫,不如盛小姐和我同去?”

“您這種局,我還是不參與好,畢竟我只是個,演員。”盛嘉宜冷聲道。

“演員不是更需要參與這種場合?”宋元将目光轉向趙士榮,“趙老板,你說對不對。”

他是看準了盛嘉宜在這裏會聽趙士榮的話,盛嘉宜有些生氣,但也知道趙士榮不會在這種事上幫她什麽,甚至巴不得她多去混跡些高端的社交場合,拿出頭牌女星的氣勢來。

“嘉宜當然會去。”趙士榮撣了撣煙灰,趙啓成自然地将雪茄接過來,剪掉燃着火星的那一段,放進旁邊仆歐捧着的木頭盒子裏。

“嘉宜。”

“知道了。”盛嘉宜沒好氣道。

宋元忍不住笑了起來。

盛嘉宜這樣明明不喜歡卻要強撐着接受的樣子,讓他感到極為舒心,他也難得從中窺見了盛嘉宜的一些軟肋——她對于提攜了她的人,總會有着比旁人更多的妥協。

趙士榮不過是幫了她一點,這種幫助還建立在更大的利益互換的基礎上,卻依然可以打動她。

“走吧,盛小姐。”他站起來,招呼盛嘉宜。

盛嘉宜瞥了他一眼:“去哪?”

“去打高爾夫。”

“我自己開了車,宋少。”盛嘉宜皮笑肉不笑,“您還是不要和我同車出行,以免拍到什麽照片,到時候說不清楚,您說對吧。”

“能跟盛小姐傳緋聞,不是滿香江豪門富少夢寐以求的事情?”他哪壺不開提哪壺,“看看何先生現在也沒有跟謝女士複合就知道了,別人都說他對你念念不忘......”

“何先生和謝女士有情人沒有終成眷屬的事情都要怪到我頭上來了嗎?幹脆說我是紅顏禍水,插足身邊每個男人的婚姻好了。”

“盛小姐當然有紅顏禍水的資本。”宋元嘆道,“只是沒有那個心,要是有,咱們兩個也可以坐下來好好聊一聊,是不是?”

“我要是有那個心。”盛嘉宜看着他,慢悠悠道,“恐怕,也就看不上宋少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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