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代宗師【影視內容】

一代宗師【影視內容】

那尹玉鸾往堂中間一站, 已經有人給她送了把椅子,由她坐下。

她一頭如墨一般的黑發盤在腦後,穿一身黑色袍子, 肩上裹着條白色披肩,耳側兩粒濃墨重彩的帝王綠翡翠耳飾, 除此之外,身上再無其他裝飾,紅唇如豔, 柳葉眉彎彎, 未着什麽顏色, 卻依然給人濃墨重彩的感覺。

她擡起眼皮,就這樣看了孟春庭一眼, 孟春庭卻被她看得一個失神。

那一眼似乎含了許多話,卻又似乎什麽都沒有講。

何季韓也就是在這個瞬間才意識到,盛嘉宜的演技比之從前, 似乎又精進了很多。

她甚至都不像是在演戲,她坐在那裏,一颦一笑,一個挑眉,紙上的人物便躍然而出。在此之前, 沒有人知道尹玉鸾是什麽樣子,那是一個活在劇本中,完全虛構出來的人, 卻因為她是這樣演, 于是他們認為她理所當然也是這樣。清冷、堅韌、強大, 像一把藏在鞘裏的利刃。

那是拂過熱帶雨林的季風,亦是越過高山的雲流,

它降臨的理所當然,然而在那之前,早已經穿越千山。

尹玉鸾問:“你就是孟春庭?”

——早已有小厮俯身将鴛鴦樓裏的一切都告知于她。

“我是。”孟春庭下意識道。

尹玉鸾聲音清淡,帶着些許孤傲與疏離:“你來這裏,是想要做這江湖中的第一?”

孟春庭被她問得驚醒,拱手道:“不敢言第一,我來此,只是想見中華武學中最高的高山,與最長的長河。”

尹玉鸾輕輕一笑:“孟先生,你在軍校教授武學,自己就已經是那高山大河,何必要來香江摻和亂局?”

她偏頭看向右側,“馮老,南拳今日大敗,卻只見馮大公子,不見馮二公子,這是何故。”

馮林被她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盯着,背後不知怎的滲出些冷汗。

馮老不見驚慌,摩挲着手上的木杖,緩緩道:“二子學藝不精,便不出來叫人見笑,這位孟先生,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若是再無人能敵他,便叫他做那中華武術會會長好了。”

這樣重要的職位,竟然被他輕飄飄一句話送了出去。

葛家已是按耐不住,葛家家主起身,暴呵道:“誰說他就已經無敵,小子,我來領教你的本事。”

又要打,孟春庭自然是不害怕的,尹玉鸾不急不慢靠在那張太師椅上,随從為她沏了一杯君山銀針,她端起茶盞,剛拂過茶沫,旁邊白無常已經靠過來,低聲問她:“大小姐,您看,誰會贏。”

尹玉鸾瞧了一會,很快又低下頭:“贏?”她吹了吹茶水,“還用說嗎?當然是......孟春庭。”

“為什麽?葛家可是八極拳正宗,滄州那地方,從前是流放之地,那裏出來的拳法,都是些殺人不見血的真功夫,孟春庭雖說也會八極,但是他是野路子裏學出來的,比不上葛家。”

“功夫,沒有高下。”尹玉鸾輕聲道,“只看是誰在用,如今時代變了,會功夫沒有什麽用,你看他們拳來拳往——”

她擡起頭,白無常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

孟春庭已經将葛湟逼得連連敗退。

“再快的速度有什麽用,誰要與你比速度。”

尹玉鸾飲下一口茶,将茶盞輕輕擱在桌上。

葛湟不是孟春庭的對手。

滿堂人士中,只有孟春庭是真的殺過許多人,也差點被人殺過,他說他是來領教功夫的,尹玉鸾卻在他眼睛裏看到了難以遮掩的殺意。

他是想殺人的,只不過這種念頭被他強行壓制下去,他也不見得是什麽好人,裝出這樣一副謙遜儒雅的樣子,還不是手上沾滿了血。

八極拳兇狠,葛湟被激起了火氣,彎頭一避,躲開了孟春庭一拳,左手下拖,右手屈肘向前,使出一招肘心頂,便朝着孟春庭襲去。

孟春庭不慌不忙,扶掌下壓,拖着他的手肘重心一轉,接力卸力,如行雲流水,已經将葛湟大半鋒芒避開。

葛湟震驚回頭,卻見手風如刀,一掌直奔他的喉管,還未反應過來,一計膝擊已經重重頂在他的肝膽上。

八卦掌—葉中藏花。

尹玉鸾一頓,緩緩坐直了一些。

再看孟春庭的時候,她眼睛裏帶了些探尋。

八卦掌門派衆多,唯獨尹家這一支會六十四種掌勢,這掌法,是她祖上自己摸索着開創出來的。

本家功夫秘不外傳,但從前形勢所迫,尹家還是對外教授其中四十八掌,而在那剩餘的十六招裏,有一招被稱作葉底藏花。

顧名思義,就是雙手托做葉片,擊打對手薄弱的頸部,手下藏花,便是膝蓋作為攻擊武器,藏在手下,直攻心髒。

尹家從前動蕩過一段時間,或許就是這個時間裏,這門武藝就已經流了出去。

葛湟輸在沒見過這一招,但他反應快,下意識往後收縮,卻依然被踢到腹部,人體肝髒最為脆弱,孟春庭這一腳踢的葛湟連退五步,臉色一陣灰白。

兩人還要再打,卻被尹玉鸾出聲打斷——

“江湖裏人人都把武功高下看得無比重要,實際上功夫高低無非是水中月鏡中花。”她站起來,攏住披肩,那串帝王綠耳墜搖搖晃晃,閃爍過墨綠的微光,“諸位,香江不是各位能争搶的地方,鴛鴦樓是尹家的産業,如要在這裏追名逐利,還請各自散去。”

她才說完,身後黑無常便悠悠道:“諸位,尹家過去曾為八卦正宗三家之一,家主為避戰亂一路南遷,到香江後設立堂口,開宗立派,迄今已有四十餘年。四十年前這九龍碼頭的勞工被工頭随意打殺也無人為其申冤,港澳一帶盛行販賣豬仔與女人,各堂口紛争不休,卻不是為了替民請願,而是靠那些見不得光的生意徹底扒光勞役的血汗錢,家主實在見不得這樣的事情,才會打破禁忌,在香江傳授八卦掌,自此北拳南渡,尹家八卦名震香江。”

“我知道諸位的目的都是什麽,有些人是為了利益而來,有些人是為了立場而來,但不管你們的目的是什麽,九龍碼頭不能丢,堂口規則不能破,這是本家的底線。要論功夫高低,出了九龍,你們便是殺得頭破血流,本家也絕不插手一步。可是你們在這裏,又是殺我們本家的人,又是在我們的地盤上鬧事,看在你們都是初來乍到不懂規矩的份上,我們大小姐不同你計較,再有下次,可就未必能全須全尾返回家鄉了。”

“尹大小姐。”馮老忽然開口,“尹家想要孑然獨立在江湖之中,就不可能固守九龍堂口不放手,你什麽都想要,又什麽都不肯放,那尹家就一直會有人因為你的選擇去死,除非你今日願意在這裏展露尹家六十四手,和......”他伸出手指,點了點孟春庭,“他,小孟先生是什麽來頭,在座不少人都有所耳聞,他出招奇詭,所以壓制得衆人都無法應對,八卦六十四掌同樣以奇招致勝,只要尹小姐能勝小孟先生,江湖人人都服你,自然就無人再敢奪九龍碼頭。”

尹玉鸾并未将他的激将法看在眼裏。

“想看八卦六十四掌?”她面色不變,依然淡淡道,“你,還不夠格。”

那不能外傳的十六招,尹玉鸾自然不會在衆目睽睽之下展示。

八卦掌本身并不是什麽厲害的功夫,就勝在乘人不備,偏門制敵。

她是尹家未來的家主,不能意氣用事,丢了本家的根本。

她往馮林身上瞟了一眼,“今天來是想告知諸位,不必在背後耍些陰招,我不喜歡與你們講什麽功夫武術,更加不會為拳腳論高低,我只知道這九龍有九龍的規矩,誰敢壞了規矩......”

話沒有說完,其中警告已經呼之欲出,那雙眼睛如深潭古井一樣,馮林不知道她是什麽意思,連忙低下頭,避開她的審視。

尹玉鸾又看了孟春庭一眼。

這一眼看得孟春庭背後起了密密麻麻一層雞皮疙瘩。

她仿佛在說:“即便是你,也不能擋住我的路。”

“這條過。”李孟華在設備後頭拿着對講機喊道。

盛嘉宜一口氣落了下來,肅殺的神色一掃而空。

“嘉宜,你現在的文戲真是了不起啊,簡直是叫我刮目相看。”李孟華說,“之前看你拍的電影,雖然文戲也還算不錯,但沒有這樣好,要麽是明星的演法,星光重,要麽是有些匠氣的演法,注重表演的形式,現在倒是有些......”

他想了想:“風過無痕。”

是的,風過無痕。

仿佛清風吹拂過山崗,像是抓住了什麽,可是一看手心,又什麽都沒有抓住。

這樣的表演能力出現在一部商業片裏可以說是有些奢侈了,她的加入把這部電影的格調都拉高了一些,原來的盛嘉宜做不到這一點,不然她就不會總是被香江的影迷說浪費天賦。

“師妹,鄭安容是帶你去高棉做了什麽,跟打通任督二脈一樣?”飾演馮林的謝海華在旁邊玩笑道,“下次推薦師兄也進鄭導劇組學習一下。”

“他大概就是告訴我,得努力拍好一點,不然我回來事業就完蛋了。”盛嘉宜笑道,“說起來我拍戲這幾年,還是從何先生身上學到了許多東西。”

她微笑着向何季韓點了點頭:“總以為自己從此以後再也不會和何先生合作。”

她與對方拍的那部《情書》,臨到一半更換女主角,是謝慧玲補拍完了她的戲份。然而直到現在,何季韓卻也沒有和謝慧玲複合,說是介意也好,存了一些別的心思也好,他這樣做,毫無疑問不是一種體面的處理方式。

對謝慧玲和盛嘉宜來說,他的做法都會給她們帶來争議。

只不過盛嘉宜不在乎,謝慧玲在乎卻沒有用。

盛嘉宜受過他的好處,沒有他力捧她演女主角,她雖然有文藝片帶來的獎項加持,但不會這麽年輕就有這樣璀璨的星光。恒星只有何季韓一個明星是能賺大錢的,整家公司都依靠他運轉,他身上所承擔的票房壓力比誰都大,這部《風雲》如果表現不佳,他的地位恐怕也保不住了。

這種時候來拍這部《風雲》,也算是盛嘉宜還他過去幾年的人情。

最後那一眼,是盛嘉宜給他何季韓的。

如果說何季韓曾經以為自己和盛嘉宜之間或許存在那麽些微的可能,如今他卻意識到,他們兩個,從頭到尾就毫無可能。

嘉宜和他在一起拍電影的時候,總是扮演那個愛着他,默默守護,執着不一的女人,她像是香江衆多大牌男星身邊那個美好的挂件,永遠因為在一個又一個愛情的漩渦裏打轉。

可是尹玉鸾不是一個這樣的角色。

香江的民國主題電影裏甚少出現尹玉鸾這樣的女主角——香江的文化産業最早受到民國上海文化影響,戰争導致滬上知識分子南渡,夜上海的靡靡之音也進入香江,歌女、舞女、粉紅女郎,滾滾紅塵與霓虹燈色構成五六十年代香江熒幕影像。

李孟華在創作的時候曾經擔心尹玉鸾這個角色過于剛硬,又擔心她設定為三教九流的女老大,演員不得要領,演出了一股風塵之氣,所以堅持要一個美貌清冷的女星出演,後來尋了幾個大牌來試鏡,發現要麽就演得太過柔弱與避世,要麽就和玉石一樣冰冰冷冷。

在李孟華心中,尹玉鸾應當同八卦這門術一般,《易傳》中說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又衍生六十四卦,對應世間萬物,就如水一樣,無處不在,無處不能流,可溶于塵土,又相聚于江海。

她自日本留學歸來,見識過外頭廣闊的天地,汲取過先進的西洋文化知識,同時又出生在一個傳統的中國武術世家,深明自己身上的責任與使命。

既見過高山,又怎麽會因為兒女情長而困擾,尹玉鸾是奉道之人,她溫婉似水,又堅韌似鐵,她是一把藏在刀鞘裏的刀,利劍出鞘之日,便是以身殉道之時。

直到今天何季韓才意識到,沒有他的提攜,盛嘉宜也會有鄭安容、有程良西、有謝海華、李麗霞、鄭柏辰等諸多人幫她,她這種人,天生就是要光芒萬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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